《墨流》小三儿

16、第16章

　　没等她开口，我下意识的说：“小七不在这里，大概是在他房间研究新玩意儿。”
　　美浓抚抚胸口平缓了呼吸，道：“刚才西二院的江与叫了人来找我，说萤中将希望能取消决斗。”
　　“诶？”
　　我快速地把头扭向保詹，他也是一副愕然。
　　“开玩笑——”
　　“不是的，二公子，江与是我母亲的手帕交，以前是萤中将弟弟的奶娘，后来留在西二院做侍女。传话来的人说，萤中将本来酒量浅，这次酒醒了后悔得不得了，又不好意思亲自开口，只有辗转通过有渊源的下人带话。”
　　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发笑，硬生生用口唾沫塞回肚子。
　　“原来有的人，对酒中誓言很执著呀。”
　　保詹也憋着气，一只手捏得咯咯响。
　　“算了，好歹先低头的不是你，面子保住了。”我心情舒畅，拍拍他肩膀，嘟嘴指了指箭靶，“记得收拾，否则保宪师兄看见了又要唠叨你有头没尾。”
　　再转向拯救大众脱离苦海的“美浓大神”：“辛苦姐姐传话了。”
　　没料想她竟然怔了一瞬飞快转身，抖出一句“没关系”，然后提起外褂下摆就走开了。
　　“怎么了？”我疑惑的问。
　　“你刚才，很不小心对她笑了。”
　　保詹陈述事实的时候语调平稳，虽然恢复常态可能需要些时间，但我对他很有信心。
　　“哎，我只不过想诚心表达谢意而已。”
　　“为了不造成伤害事件，请你以后光动口就行了。”
　　“过份——”
　　府邸里回复了往常的平静，仆从们有事没事的都忙忙碌碌，我伸了个懒腰经过东对屋的一间耳房，突然被叫住。
　　“晴明师兄，可以请教一下这个吗？”
　　小五和小六围在几张星辰图旁，期盼的眼神让我实在不能装作没听见。
　　“昨天晚上，我们观星的时候发现这两颗明显亮度改变，并且突然停止移动了。”小五在图上指点着说。
　　那是两颗几年来一直持续靠近中的星辰，我们多次私底下猜测它们什么时候能撞击。
　　眼看就差一点点了……
　　“确定不是观测有误？”
　　“我和小六分别观察的，应该不会同时出现相同错误。”
　　“唔，相处太久的人之间产生潜在影响也不是不可能。”
　　“师兄……”
　　“好了好了，我看看。”收起玩笑，我注视他们绘出的星辰。
　　确实有些微不同。
　　“会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小六担忧的皱眉。
　　根据通常的说法，天上的星与地上的人对应，星辰的变化反映人间的兴衰。
　　阴阳道里也有专门针对的研究。
　　但是，总觉得牵强。
　　我还是宁愿抱着欣赏的态度去看它们。
　　“怎么样？”
　　“今天晚上继续观测吧。”

　　倚靠着勾栏，我站在筑山附近的东北对屋外。
　　贺茂府的观星台在这里。
　　刚才和小五小六确认了星辰的变化，明天要报告给师父。
　　让两个师弟回房绘图，趁着此时无人，我懒懒的沉在诸星织就的网中。
　　风从筑山后面吹过来，含着湿润的气息，很凉。
　　我把手笼进衣袖，缩了缩脖子。
　　悠悠夜色，像水一样围绕在四周。
　　残余的桂花散出淡薄香味，仿佛许久以前遗落的憧憬。
　　莫名的，我怀念一种叫做莲露的果子。
　　莲藕切碎，混上小麦粉，取荷叶的汁液捏成团，外面粘一些糯米粒，再用新鲜荷叶包裹上笼蒸熟。
　　有一点莲叶的清香，有一点藕丁的甘甜。
　　就像现在我闻到的味道。
　　等等！
　　夏荷的季节已经过了，府里应该连残枝败叶都清理干净了，哪里来的莲露？
　　“喂，口水都流出来了，不打算吃一个？”
　　猛然惊醒，我回头惊诧的看见正笑得一口白牙耀繁星的博雅。
　　“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你觉得肚子饿的时候——真的不吃？”
　　他把手里捧着的纸包又靠近几分。
　　“呃，师父说不能接受来路不明的东西。”
　　“可惜，只好我一个人享用了。”
　　博雅抓起果子一口一个。
　　“真好吃啊——”他陶醉的眯起眼，含含糊糊的赞叹，随即又准备捏起另一个。
　　“慢着。”我眼疾手快的挡住他的手，“我没说要拒绝朋友的好意。”
　　“哦……朋友带来的，所以不算‘来路不明’？”
　　“正确，何况你已经亲身试吃。”
　　“万一药是下在其它几个里面呢？”
　　“我随身带着你给的解毒圣药。”
　　“也有解不了的时候。”
　　我望着他黑的眼：“你的心，比‘醉风’还毒。”
　　他默默地看着我，一会儿裂开嘴又笑：“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哪怕是付费？”
　　“哪怕是付费！”
　　“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
　　“我喜欢不在乎银两付出的人。”
　　“还好没说要涨价。”博雅长吁口气。
　　“原来你是想主动涨价的啊。”我睁大了眼后悔不已，“让你浪费了表现诚意的机会真是抱歉，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绝对没有！”
　　他使劲儿的摇头，连带手上的果子也摇晃起来。
　　我赶紧连纸包一块儿全部接到自己手中：“你不吃也别浪费了。”

　　光滑的台阶刚坐下去有点凉，但莲露的美味足以抵消。
　　糯米粒开始发硬，想来是出笼相当一段时间了；藕丁不够细，以致于小麦粉没能充分吸收那份甜；荷叶不够嫩，香味都涩了。
　　“你不要一边抱怨还一边吃个不停。”
　　“我这是在提出宝贵的品尝意见，志在督促改进——唔，谁做的？”
　　“雅乐大允的夫人。”
　　“唔……你跑去他家做什么？”
　　“温明殿一批乐谱要修缮，他请我去商量。”
　　“我倒忘记了，雅乐是你的特长。”
　　博雅像个孩子一样的得意微笑。
　　“据说有天你弹琴的时候，树上的乌鸦都摔到地上，于是大家好好的享受了一顿鸟肉宴——太厉害了，为什么当时我不在场呢？”
　　我懊恼的瘪瘪嘴。
　　旁边的人唇角凝固在刚刚的弧度上。
　　我以为他是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便明确的加了句：“以后我要是想吃鸟肉了就去找你弹一曲。”
　　那抹弧度终于转了个方向。
　　“我也听说你在别人家里挂咒符的时候一脚踩死了两只老鼠，那么，是不是以后闹鼠灾，只要让你四处挂挂符就可以消退了？”
　　“呃……咳咳咳！”
　　一块藕丁被呛进了气道，我用力拍着胸口咳嗽。
　　咳得脸上热起来，咳得眼泪流出来。
　　“你在忙什么？”博雅慌张地捶打我的后背，“这些果子都是给你的，我不会抢。”
　　好不容易缓过气，我擦擦眼角。
　　“身体，和精神双重损伤，你要，赔。”
　　“诶？”
　　“看在果子的份上，我会算便宜点。”
　　“……谢谢。”
　　现在他似乎越来越适应随时出现的抛金撒银机会，嗯，我也要好好把握住这个财主。
　　“明天藤原大将府里的宴会，你们要去吗？”
　　我回顾一遍最近安排，师父好像收到了邀请。
　　“可能会带师兄去吧。”
　　“你很少参加宴会呐。”
　　“我也不想失去白吃白喝的机会，可是，我的身份级别还不完全够。”
　　“说的也是，其实这种场合无聊透了。”
　　他昂起头望着无际星空，露出很厌烦的表情。
　　“不是有很多贵族公子都会借机发展出绮丽的艳遇么？”
　　“谁跟你说的？！宴会上尽是些敷衍谄媚的嘴脸，即便有年轻漂亮的女公子，也是藏在深深的御簾后面，略有姿色的侍女却傲得鼻孔朝天。”
　　说着，他张大鼻孔模仿那种神情。
　　我失声笑出来。
　　“……你就承认是自己应付不了女人吧，我不会嘲笑你的。”
　　“我很怀疑你的承诺。”他一脸严肃的盯着我说。
　　这个人，多适合装神弄鬼啊。
　　一不小心，我就惯性的往专业方面思考过去。
　　“我该回去了。”博雅站起来，低头理理压皱的衣服，从内袋里摸出银锭，“来，今晚的费用。”
　　“谢谢惠顾。”我接过超出定价的收益。
　　“天气愈发凉了，以后多穿点衣服。”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博雅走进茫茫夜色。
　　银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熏香，握在手里，感觉真是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