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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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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般的月光温柔挥洒在人间,毫无偏颇。也同样透过铁窗温柔的抚慰着一个孤寂的身影。
脸颊上的伤口此时才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并没有上药,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贴了块纱布而已。
云华痴痴的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一颗子弹竟是空的,此时回想起来,莫不是当初季震鸣已经预料到今日的事情,偏偏将云华打算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颗子弹换成了空壳。
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着,是舍不得他死?还是……要让他活受罪?
直至今日,云华仍是不明白,季震鸣,对自己,到底是爱?还是恨?
狱警在外面高声呼喝道:“秋云华!出来!有人来看你!”
云华费力的站起来,步子迟缓的走出牢房,身后的狱警不耐烦地推搡着他。
“快点!还他妈的拽!”
打开了铁门,接见室内只有一张长桌,两只凳子。
桌子对面端坐着一个人,剑眉星目,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云华。
云华抬头一看,微微征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冯青杨,时隔数年,仍是身形魁伟,气宇轩昂,征战的经历使他愈显沧桑老练。此时他望着坐在他对面的云华,心痛不已。
数年未见,当初玉琢水雕般的一个人儿,如今竟憔悴得没了人形,头发凌乱,衣襟上还残留着点点血迹,半边脸肿得老高,那片薄薄的纱布已然渗出了鲜血,根本起不到任何止血治疗的作用。
“云华……你……”
冯青杨惊讶的发现眼前的云华就连眼神也不复当初的神采,空洞,茫然,无尽的茫然。
“你受苦了!外面的人都说你是汉奸,我不信,我已经给你找了个最好的律师,到时候上法庭你一定要说出你的冤屈!”
云华没有任何反应,良久,他低垂着头,只是回答道:“不必费心了,尽早让我解脱吧!”
说完云华便起身往回走,冯青杨一时竟无话可说,眼看着云华就要走了出去,他突然喊出一句话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你跟我说过的!”
云华的背影征了一下,他低头默然,随即他缓缓回头看着冯青杨,凄然说道:“青山已然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云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接见室。
牢狱中的日子说慢也慢得难熬,说快也快得转瞬,云华终于等到了开庭审判的日子。
脸上的伤好歹算是收口,还有些隐隐的痛,但是不必再糊纱布。只是这样一来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十字刀疤便避无可避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新鲜的疤痕泛着紫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凸了出来,像两条狰狞的毒虫蜇咬在脸上一般。
去法庭的这天一早,云华便向狱警讨要了点水,稍稍的梳洗了一下,自那次冯青杨来探视过云华之后,狱警对云华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因此要洗脸水这类的小事情他们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身上虽穿着半旧长袍,脸色略显苍白憔悴,但仍不能遮掩他天生的清丽脱俗,即便破了相,也仍旧是美。
被从囚车中带下来之后,云华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数日来头一回见到太阳,虽温暖,但也刺目。
在狱警的押解下,缓步进入法庭,云华的现身一时激起不小的骚动,旁听席上由高到低各色人等俱全,纷纷侧目看着云华,各种眼神中,有怜悯,有不屑,有好奇,也有鄙夷……但无一不在为云华那仍旧依稀可辩的美貌而唏嘘。
云华看到有戏班的朋友们坐在其中,他们看到云华的样子,纷纷露出不忍的神情,其中一个人的嘴唇哆嗦着,情不自禁的小声呼唤道:“秋老板……”
云华虽面无表情,但心头还是暖了许多,然而传进耳朵里的更多的却是长舌妇的恶言恶语。
“快看!这就是那个秋云华!就是他!”
“啧啧,长得真是俊俏,看他脸上那么长的疤,可惜破相了。”
“听说他的罪名是汉奸,据说他和日本人搅在一起,还跟一个日本人一起住了好几年呢!”
“哎呀呀,他不是唱旦角的吗?难不成他给那个日本人当了……”
“还不止呢!听我家老爷说,当年那个威风八面的季震鸣,他们两个的关系也很不一般的哦!”
“季震鸣?你说的是那个大汉奸吗?啧啧!真是……”
云华起初对于针对自己的流言蜚语并不在意,随他们说去,可是当他听到季震鸣仍然被说成是汉奸的时候,一时气得脸色都变得发青,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还要被无聊之人挖出来当作是茶余饭后的牙慧,肆意践踏侮辱。
云华猛地一转身,直直的瞪着方才那个饶舌的女人,目光如烈火一般的炙热毒辣,那个珠光宝气的俗艳妇人被吓得张口结舌,再也不敢鼓噪。
法官敲着木槌:“肃静!肃静!”审判开始。
检察官的疾言厉色,辩护律师的和颜悦色,云华只觉得可笑又无奈,对于大多数问题,云华只是回答不知道,或是不记得,丝毫不理会之前冯青杨对自己的提醒。
辩护律师无奈的放下了卷宗,叹了口气,坐回到座位上,他扭头看了看坐在旁听席上第一排的冯青杨,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冯青杨更是皱紧眉头,神情肃穆。
休庭的时候,辩护律师在休息室里见到冯青杨,便一个劲的抱怨起来。
“冯将军,您这不是难为我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之前你不是都告诉他到了法庭上该怎么说了吗?”冯青杨焦急的问道。
“我告诉他该怎么说!可是要不要说是他自己的事!我怎么左右得了?”辩护律师把手一摊,叹了口气道:“将军,我已经尽力而为了!我钦佩您是位英雄,所以愿意帮这个忙。我并不怕因为这场官司而毁掉名声,只是,我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冯青杨:“但说无妨!”
辩护律师声音低沉的说道:“我看这位秋先生言语之间似乎已经没有恋世之意,一个人倘若一心求死,旁人再怎么努力挽回也是枉然啊!恕我冒昧,奉劝您不必如此执拗……”
“你只管打你的官司,打赢了,要我冯某的半壁江山我也给,眉头皱也不皱!”冯青杨突然打断了辩护律师的话。“他不能死,我不准他死!”
再次开庭的时候,云华原本虚弱的身体明显开始支持不住,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额头上不断地冒着虚汗,嘴唇更是没了半点血色。
检察官还在继续发问:“赵师槐和蒋天龙两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云华回答道,明显没有了底气。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云华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来:“因为……分赃不均……”
此言一出,法庭内立刻骚动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辩护律师更是和冯青杨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云华会突然话锋一转,冒出个“分赃不均”这么一说。
“这是什么意思?”检察官来了兴致。
云华的嘴角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旋即他开口说道:“当年有人把一笔用于抗日救国的款项在瑞士银行的账号和密码交给了我,结果没等到抗日胜利,那个人就死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云华一征,良久他嘴唇哆嗦着回答道:“是……季震鸣……”
底下更是一片窃窃私语声,人们都在猜测着事件真相。
“咚咚咚!”法官敲着木槌:“肃静,肃静。”
“我一早也没打算把这笔钱交出来,结果这事被赵师槐和蒋天龙两个人知道了,他们就跑来让我把这笔钱分给他们,我自然不肯,他们就威胁我……”
“你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当初日本人刚进北平的时候,御井上目让我接近季震鸣以取得他的信任,伺机套出一些抗日组织内部的机密,但是后来被季震鸣发现了……于是……我……就杀了季震鸣……”云华微微颤抖着,嘴里却是滔滔不绝的述说着自己的“种种罪状”。“这件事赵师槐和蒋天龙都知道,他们两个当年也给日本人当过走狗,如今这两人却跑来以此事要挟我,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灭口……”
“秋先生你还真是很配合,这么痛快就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啦?”检察官冷笑道,显然他不相信云华的供词。
云华也不动声色地冷笑着:“反正这汉奸的罪名我也逃不掉了,我说出事情真相无非是要让那两个死鬼身败名裂,我不能一个人死,拉着这两个人做垫背的才不算冤枉。”
检察官愣了一下,似乎开始半信半疑。
“季震鸣……是我杀的……”云华咬着牙,气息不稳。“是我……和日本人串通一气……害死了他……”
话刚刚说完,就只见云华身子晃了几晃,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的报纸上头版头条刊登着斗大的一行字:优伶秋云华竟是无耻卖国贼,“汉奸”季震鸣才是忠良真英雄!
坐在驶向法院的汽车上,冯青杨发疯似的将手中的报纸揉搓成一团,狠狠地掷了出去。他涨红了脸,太阳穴处青筋暴现。
费尽心思,到头来却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