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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忠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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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沉中缓缓转醒,无意识动动身体,胸前一阵裂痛瞬间蔓到全身。忍不住痛哼一声,就听身旁略哑的声音道:“主子,您胸前受了伤,动了会扯到伤处。”
熟悉的汉话,熟悉的叫唤,莱兰脑中一片浑沌,恍然以为回到了从前,但也不过几秒,莱兰很快就从迷茫中清醒──或许昏去前尚有疑问,但现在,他已是十分确信。
皋六,布拉德·弥特教授,真是意想不到……心中一片深沉,睁开眼看向床边惶惶僵住的男人,莱兰拧了拧眉掩去眼里的审视,咬咬唇,忍住胸口疼痛,虚弱道:“弥特教授?”
布拉德沾湿棉花的动作一顿,冷静的双眸闪过一瞬茫然,随后便回复原先恭敬的表情,小心用棉花轻触男孩干燥的嘴唇,却是完全沉默了。
直到嘴唇透着水光,莱兰才摇了摇头,任凭男人用纸巾擦拭流到下腭的水珠,缓缓阖上了眼,不想再看那熟悉的眼神和表情。
他不是没想过,除了自己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有同样遭遇。但既然世上已有借尸还魂一词,答案便是肯定的。
若是遇上与他有相同来历的人又该如何?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归属而高兴?惊惑?不。他此刻的心情或许愕然,却也称不上愉悦。
人心难测,经历数年,皋六忠心是否始终如一,十分难说,何况段芜控制影卫的方法不单只有权势,不夹杂多余事物的忠诚才能长久,若是尽自一厢情愿,末了跌得粉身碎骨也怪不得谁。他,还不愿冒这风险。
不过到底他也不忍见到皋六眼中的无措,这才强迫自己断了心头涌上的亲昵,阖上双眼。
静默了会儿,还是没等到离去的脚步声,反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传入耳里。忽然意识有异,莱兰猛地张眼,不料高大的男人竟跪在床边,枪管已经对准自身胸腹。
明明是极危急的状况,莱兰却一语不发的看进他的眼里,既没出声阻止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两人只是沉默的对望着。或许他们都想从对方眼里找到什么,但最后,终是一声巨响响起,布拉德目光牢牢锁着床上的男孩,掉在地上的枪很快就被温热的血液包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布拉德的脸色越渐死白,呼吸也开始短促,却还是坚持直直跪着,不搀上任何东西来支撑自己疲软的身体。
一张口腥血就急窜而出,布拉德努力用模糊的视线看清主人,哑着声道:“主子……和浮尘相似的配方皋六已经找齐,或是您想在属下的心脏装上东西也行……可否请您,原谅属下,别抛弃了属下?”浮尘一药,正是段芜用来控制影卫的剧毒,其中成分几乎全渊殿皆知,但比例解药,却是仅有教主才知晓。
莱兰的心脏一瞬间痛了起来,抓紧了床单,他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颤抖。
“霍夫曼……”高大的保镳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看也不看已经无力到用手支撑身体男人,“马上让医生过来。”霍夫曼领命,随即按上墙上的通话器,让另一头的人立刻赶来。
“出去。”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真实的表情,莱兰困难的喘过气后,一如以往的平静命令道。
很快的病房内就剩两个伤重的主仆。布拉德整个人已经开始恍惚,他早就看不清楚床上之人的面容。突然冰冷的脸颊似乎有个温暖的事物覆上,努力眨了眨眼,纤细的身影虽模糊不清,布拉德却不会认错……
轻轻一声叹息传入耳里,会用这种语言、这般语调说话的人……他的主子,他果真没错认。
等到医生进了病房抬走陷入昏迷的布拉德,莱兰自己也早已满身冷汗,痛得无法思考,只能让霍夫曼抱着他上床,再注射了管止痛药。
“告诉父亲,我会完全休养好身体再驾驶机甲。现在,我暂时没有转校的打算。”忍过疼痛之后,莱兰疲惫的拢下眼皮,任由霍夫曼帮自己替换衣物。
皋六的事,现下他已经太累,无法再想要如何对应。还是等他睡上一觉,等皋六清醒再说吧。
这般想着,但他再次醒来却已是两天过后,在床边候着的依然是布拉德,不过和前一次相比,他的脸色却是奇糟,看的出正强忍着不适。如果猜想的不错,笔挺军装下的身体应该是缠着一圈又一圈绷带。
莱兰抬眼淡淡看着和记忆中一举一动都相差不多的男人,单凭阴冷的气势就足够盖去他其它特质,没认出布拉德也无可厚非。何况他的性格变化太大,从之前几次相处就可知这男人完全是头野狼,已非前生那般的忠犬。相处久了他相信对方早已摸清自己的性格,莱兰本就不信人心,要他因为那一枪而付出信任,着实不可能。
喝杯水润了润喉,确定霍夫曼不在后,莱兰这才用只有他们能懂的语言道:“包括这语言还有剑法,都是从我父亲那学来。如果你口中的‘主子’是会这两样东西的人,我只能告诉你,他死了。”最后一句还刻意用这世界的语言说道:“弥特教授,很遗憾,你认错人了。”
布拉德并没被惊人的消息给吓着,他知道莱兰的顾忌,自然不信父亲这套说法。垂下头颅──在前生的时候他便常这样面对莱兰。依旧用汉话说道:“属下来时这具身体正逢八岁,原来的布拉德似乎是受了重伤而死。属下以为主子和我一样都还魂了,但寻了很久,却找不到任何有关主子的消息。”
说到这他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迅速看了眼正听着的莱兰,拉上病床旁的布帘,按上手腕上的光脑,让男孩戴上只有指甲大的无线耳机,一段似是听过的声音便传进莱兰耳里。
内容大约是布拉德的父亲希望他能好好“关照”自己,大概明白自家孩子的个性,格烈·弥特最多只是要求他加强训练难度,让自己比不上弥特家族的同辈者。估计他是打算让布拉德或其他孩子抢夺埃斯下任的族长之位,不过却也还不到动真格的时机,于是才使了这么点不伦不类的小手段。
“这具身体的生育之恩属下本来想以此回报。”看不明情绪的面容令布拉德感到压迫,“但没有任何事物比得上主子重要。属下的忠心从来没变过,望主子能明白。”
这番话诚心可鉴,莱兰仍是不动声色的审视着隐约有些不安的男人。对方将他的性情摸得十分透彻。他的掌控欲一向强盛,明明白白袒露自己,这步,确实是下对了,但依他对自己的了解一定知道,这般誓诚,却是不够。
布拉德等不到莱兰的承认并不气馁,垂眸思考,压下心头泛上的凉意,熟络的挑开衣扣。即使两世相加见过许多压迫感极重的人物,却无一人目光如同面前之人让人无所遁形。无论耻辱还是羞惧,在这眼神注视下都是举无轻重。
阳光穿透玻璃正射着与病房格格不入的男人,大手一拉,毫无保留的,厚重的军上衣便落到了地上,包裹着绷带的健硕上身就这么落入莱兰眼里。目光微微一沉,却不阻止男人继续扯松皮带,直到底裤也一同滑下,摸上温热的腰侧,来回巡视光裸的身躯和全然信任的黑眸,良久,莱兰才浅下审视。
神情可以假伪,但身体的反应若非是心中完全没隔阂决不可能如此镇定。成事者,若是到这地步却还付不出一点信任,手下注定无将。他段芜虽无情,却不至于多疑至此。
“跪下。”
布拉德毫不犹豫膝盖触地,即使浑身赤裸,神情依旧恭敬,没一丝羞窘。实际上,他却反因地板漫上的冰冷安下了心。愿意使唤,那便是不会抛弃自己,如此,便没什么好担心了。
跟随莱兰身后数十年,有些事,无论是体验过的抑或亲眼所见,主子的对应,他大抵都能料中。尤其这十年反覆回想,少说也窥得对方心思一二,但子非鱼,莱兰不愿认他,真正是措手不及,不过心中又隐约认为,会这般做,才是他的主子。
“这身子算是垮了。”布拉德眼底浮上愧疚,没等的及他请罪,莱兰深思的眼神望向黑色的头顶,又道:“没能力自保的人注定只能被当成弃子,所幸,这身体的血缘还有些用处。”略显冰凉笑了笑,“与其任人拿捏手里,终日惶惶,还不如弄混了这潭水,暂潜于底。”
“主子?”布拉德不明白对方说这话的用意,男孩稍嫌无情的笑容彷佛一切都回到只有他们主仆俩相伴的大宅,布拉德有些恍惚的望着。
“以后别叫主子了,怎么称呼随你。”莱兰从不会多解释自己所为,已成定局的事要的不是悔恨,而是该如何应对。当初要求读军校已是躁进,如今先前打算全乱了套,他只能另计思量。至少,不能让自己被放弃太快。
“弥特教授该是怎样就怎样,在别人面前别露出你这副模样。我累了,穿上衣服,回去休息吧。”阖上眼,半晌,听得一句极低的回应后便是开门声响起。
布拉德不懂,却不代表莱兰不明白弥特家的这潭混水到底有多深。终究生养二字有别,莱兰心底全是冷意。想必不少得到“弥特”姓氏的孩子以为家主承认就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不过毕竟历练充足,也非真正的孩童,这具身体落到这境地,对他们而言,养得回便好,若不行,控制得宜,也能另有用途。不过到此,却只能算得上走卒,连兵都不是,有朝一日,死无全尸绝不意外。
夺权之人必先被权力所缚,暂伏人下不成问题,但下场如死猫死狗任人所弃,就绝对不成。现下,他那貌似温良的养父应该仍在观望。就因他一句想进军校的话,便不再多做解释直接将稚子送进完全不符年纪的学制,埃斯·弥特可见也极为无情。所以若是他不能再提高自己的价值,光凭这残破的身体,自己很快便会成了他手上一颗结局注死的棋。如此一来,他攀得墙必会更高,埃斯这人,他还没能力对上。
暂且,只能顺着他的意,让他见着他想要的东西吧,就希望霍夫曼能好好“转告”了。
这一次休养了十日莱兰就回了宿舍正常上课,期间他完全没避讳和布拉德见面,操着仅有两人能懂得语言,如他所愿,成功让光幕另一头的埃斯眼中染上些许困惑。
由此可见,布拉德这名字在弥特家族里占有一定的分量──机甲部队一级军官,要对付绝对需要耗费庞大的心力。对一个有实力却从不参和争位的人,用手段对付他只有可笑能形容,但现在他却完全偏向莱兰,无疑是告诉弥特家族其他人他支持家主一脉。要舍弃这种天降的大馅饼,无论是谁都极难拒绝。
但,莱兰的脑袋,布拉德的实力,这组合在埃斯眼里虽完美无缺,却难保布拉德不是想利用家主现有的资源铺路,何况他们之间太过相熟的神态,不属于任何地方的陌生语言怎么查都毫无头绪,这种找不出解释理由的迷惑,埃斯从小到大仍未有过。
殊不知,莱兰就是要这样的结果。
只要布拉德和他紧紧绑在一起,他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蚱蜢,谁也容不得背叛,他也可以利用男人反过头牵制养父──单凭口头,仍是不比实际可掌握的来得踏实,布拉德的忠诚目前看来不假,但对莱兰来说只是习惯如此,无关信任,更无关他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