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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夜里,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傅闻渊在我身旁躺下,侧身搂住我。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眼波轻触,似有情,若无意,“公子······”

      他微微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心芜,睡吧。”

      这一年,傅闻渊几乎夜夜和我同床而眠,却从来不会做逾矩的事。

      他清冷又矜贵,和我云泥之别。

      他是当朝大学士,圣上面前红人,不仅家世好,长得也很好看,身如玉树,神仪明秀,深眸如墨,眼若启星。

      而我不过是他从长乐坊里赎回来的一个下等杂役,一个替身,是我异想天开了。

      我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入睡。

      翌日一早,傅闻渊要去上早朝,我一同爬起来为他更衣,平日里有专门的丫鬟来做,他是不让我做这些的。

      然而今日我却非常坚持。

      “等我回来,一起去赏花。”

      我盈盈一笑,应下了,“那公子早点回来。”

      临走之前,他细细打量着我,“心芜,你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

      因为从今往后他大概再也见不到我了。

      正值三月春盛,桃花尽开。

      算算日子,也是去年这个时候,我被傅闻渊买回来了。

      在遇到他之前,我在京中最大的烟柳之地谋口饭吃。

      我是流亡路上被人卖进去的。

      当时天灾连连,大洪大涝之后又是瘟疫蔓延,饥荒肆虐,流民困苦。

      新帝登基不过两年,对待国事毫不作为,整日沉溺于酒色,传闻是大学士傅闻渊实施救济,开设粥棚。

      然而流民实在太多了,听说东边有粥棚就一窝蜂的跑去东城,西边有,就再奔向西城。

      去的晚了一粒米都碰不着,几十个人争相抱着一口锅伸着舌头舔锅底。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在抢粥的路上晕了过去。

      我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醒来已经在长乐坊——京城里最繁华的红楼,富商贵族和文人骚客都会来这里寻欢作乐。

      老鸨命人将我里外收拾一番,再出来时惊艳了在场的人,当即给我分了房,准备接客。

      爹爹曾说过:“吾家女儿多奇志,不须美貌动人魂。”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压在我身上的男人,后果就是被坊里的龟公们追着打,一边打一边骂。

      是红香救了我。

      她是长乐坊的花魁,只惊鸿一瞥便美到了心里,娉娉袅袅,见之忘俗。

      老鸨嫌多了一张嘴吃饭,红香就每月拿出五百文供我吃食,让我平日在坊里干些杂活。

      红香说救我是因为我很像她的一位故人。

      红香是舞姬,不接客,她的舞名动京城。

      一袭红裙,一面团扇,身段妖娆,在台上翩翩起舞,团扇半遮半掩她的脸,露出的眼睛里透着媚,抛给哪个男子眼神,怕都得酥了半边身子。

      一舞跳罢,底下无不拍手叫好。

      可看过她跳舞的人不多,毕竟一票难求,有的人倾尽一生积蓄,也不过是想看场一揽芳华。

      听坊里的姑娘说,红香也是有意中人的,二人两情相悦,但是最后那男人没有来接她,也有人说那男人死了。

      就这样我在长乐坊待了两年,干完活我会偷偷去找红香,和她学习跳舞弹琴,红香还有最厉害的一门手艺就是化妆,厉害程度堪称易容。

      红香时不时也会遇到蛮横不讲理的客人,最后倒也都能应付过去。

      后来坊里来了几个富家子,点名要红香来服侍,红香不从,没多久就听到楼上传来尖叫求救。

      老鸨在楼下一脸冷漠,放任楼上胡作非为,“那是京中巡抚刘大人的儿子,我看你们谁敢上去!”

      姑娘们都缩在一团,敢怒不敢言。

      我冲去后厨,抄起菜板上的刀,直接跑上楼踹开门。

      红香拼命挣扎着,衣服被撕碎了,亵裤被脱下一半,三个男人死死压着她。

      我翻过一个男人,对着他的裆部,手起刀落。血迹渗出,浸染了那一身象牙白长袍。

      接着,是一声惨烈的嘶吼。

      我被追到街上,身后一群人挥着棒子,有长乐坊的人,也有那群富家子的人。

      在这烟柳之地,这等情况也是司空见惯了,没有人会伸出援手。

      可天不绝我。

      我遇上了傅闻渊。

      其实我不并认识他,只是跑的太急冲撞到了他,我急着逃命,却被他死死抓住不肯放我走,后面的人眼看就要追上来,他轻声一唤,几名侍从就将我们团团护住。

      他着一身墨色绣金长袍,腰间一根御赐的金腰带,风发流韵,气贯耀芒。

      我只知道,眼前这人定是极有身份的。

      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我蹲下抱住他的腿,艰难地挤出几滴眼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公子,求您救救奴!”

      傅闻渊垂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迷惘和惊愕,他伸出手轻轻抹去了我脸眼角的眼泪,动作那么温柔,好像我是一件宝贝一样。

      果然,我赌对了。

      傅闻渊的侍从个个武艺高强,对付龟公这种花拳绣腿完全不在话下。

      他不仅救了我,还花了一百两为我赎身,将我带回府中,就住在他房间的隔壁。

      他也从不让我做粗活。

      吃穿用度皆是鲜衣美食,金粉豪华,连出门都有丫鬟陪同。

      这般待遇倒像一个千金小姐。

      如此谁看了不眼红,我听见下人在背后说闲话:“不过是公子买回来的一个下等妓子,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原是镇国大将军之女,曾经也是名副其实的大家小姐。

      *

      新帝登基前的大周一片繁荣昌盛,先帝英明神武,将国家治理的很好。

      元家是声名显赫的忠良世家,我爹元守松是元家第四代的镇国大将军,而我是爹疼娘爱哥哥亲的闺中小姐元若水,从小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爹爹早有远见和先帝上书过想要释去兵权衣锦还乡,毕竟手握重权对天子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但是先帝并未同意,想让我爹好好辅佐太子。

      后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对朝政之事任性胡来。

      庆和三年二月初七,是我十五岁生辰,元府上下都在忙着为我庆生。

      然而庆和帝下了一道圣旨:大将军元守松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上百官兵挥着刀冲进元府里,杀的杀,砸的砸。

      我被娘亲塞进通往城外的密道,逃过一劫。

      为掩人耳目,我混迹在城外的流民之中,还和一个小姑娘换了衣裳。一天后,巍峨斑驳的城门上方,一排尸首被残忍地悬挂着。

      “元家私通敌国,泄露机密,阖门受戮,悬尸于城门,以警后来。”

      百姓流民站在城门口,指指点点。

      “通敌叛国,活该!”

      “元家世代为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说不定元家是被陷害的,元将军和少将军曾多次击退胡人,你们都忘了吗?”

      “利益当前,人心难测!”

      风一吹,那一具具满身血污、头发蓬乱干枯的尸体摇摇晃晃。

      不,我元家世代忠良,怎可能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报国家。”是爹爹从小就教我和哥哥牢记心里的,其忠臣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可为什么······

      “爹···娘···哥哥···”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二月的风可真冷啊,吹到脸上生生的疼。

      几日后,他们的尸首被随意地丢在乱葬岗,野狗秃鹫一拥而上,赶都赶不走。

      从那刻起我便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爹娘和哥哥报仇,为元家人报仇,为他们沉冤昭雪。

      我身上还有些首饰,典当换了些银两,认识了几个流民,和他们打听了不少事。

      其中一个叫小石头,小我两岁,比我矮大半个头,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只是因为当初给了他半个馒头,他便一直跟着我了。
      小石头说,新帝会全国选妃,扩充后宫。

      这就是我的好机会,我一定要进宫。

      但那时又逢上各地灾害频发,我就是在这时听说傅闻渊的。

      傅闻渊,小字孟瞻,是太子伴读。新帝登基后直接被提拔为内阁大学士,协助掌管朝政。

      传闻他体恤爱民,不顾个人安危,身先士卒,常常亲自去慰问灾民难民,发放粮食和药物,组织修建临时住所,获得百姓称赞敬爱。

      小石头还说,他是见过傅闻渊的,“傅大人长得可好看了。”

      我问他怎么个好看法,他没读什么书,除了好看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词语来。

      还有的人说满京城里的姑娘都钟意于他,天天上门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皆被他一一回绝,清高得很。

      后来我才知道,傅闻渊心里一直是有意中人的。

      入府三个月后,他参加端午晚宴回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喝得大醉失态,直直地冲进了我的房里。

      他迷离地看着我,一直反复呢喃,“心芜,为什么你不是她?”

      我知道傅闻渊说的“她”,是颜思如。

      傅家和颜家是世交,二人青梅竹马,从小就被定下娃娃亲。

      我是没见过颜思如的,听丫鬟私下说过,颜思如美得似天女下凡,顾盼神飞。

      哪个男人会不心动呢,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颜思如没和傅闻渊成亲,她如今是后宫之首,尊贵的皇后娘娘。

      我曾偶然在他的书房暗格里发现了几幅画,画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或静或动,身姿婀娜,神情温婉,再细看眉眼,我竟与画中人有几分相似。

      彼时我才知道,傅闻渊救我,不过是因为我有几分长得像颜思如。

      我现在能活着,还多亏了这张脸。

      后来傅闻渊对我越发好了,偶尔喝醉望着我,嘴里喃喃道,“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我知道,他一直在为颜思如守身如玉。

      他就只是这么养着我,养的我这双粗糙的手都变得细腻,枯黄面色变得红润,凹陷的双颊也有了肉感,越发出落得像个美人了。

      闲时他会教我念诗练字,将我圈在怀里,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

      我为了隐瞒罪臣之女的身份,只好装作愚笨,背不下诗也练不好字。

      “奴婢实在是愚笨。”

      他总是淡淡笑着摇摇头,一脸宠溺地说:“无妨,心芜,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那一双深邃眸中满是耐心和温柔。

      他也会带我上街或者送我些小礼物。

      正如我头上戴的这根青玉簪。

      “我收了一块上好的青玉,便让人打了个簪子出来。”他将簪子插到我的发髻里,认真端量着我:“好看,这簪子衬你,以后便带着吧。”

      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不过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罢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在有限的日子里想对他好,趁他上朝或者忙于政务的时候,亲手去采花做他爱吃的鲜花饼,亦或是学习女工,在他的手帕上绣各种花纹样式。

      糕点味道不好,他还是能吃的精光,花纹绣的丑了,他也会叠起来放在胸前衣袋。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他总是这样说,说得多了,都让我快当了真。

      爱屋及乌原是如此。

      爹爹曾经允诺过我,“日后为若水择婿,定要寻得一位立身以正的贤良君子。”

      如果我还是元家小姐,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

      红香姐姐和我说过,“不要对男人屈服,也不要为男人心动。”

      可她没有和我说过的是,怎么控制自己的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下旨开始全国选秀,号称献香,不同旧朝,这次选秀不论身份阶级甚至已婚妇女,只要十五岁以上的漂亮女子,全部参加选拔,主负责人便是傅闻渊。

      一夜过后,献香使所到之处都是女人们的惨叫和呼救,她们的父亲丈夫有阻拦的便砍手断脚。

      满城上下,乱成一团,街号巷哭,民怨盈涂。

      众官员私下偷偷来求傅闻渊,想让他将自己女儿从选拔名单上剔除,都被他拒之门外,他仅仅只是坐在厅上喝茶。

      我找到小石头,让他帮我给吏部员外郎传了一张纸条,我会代替她的女儿赵沁儿进宫。

      今日,便是献香的最后一天。

      我爬起来为傅闻渊穿衣束发,走前他抱着我,约定好一起去踏青赏花,有种平常夫妻一般的错觉。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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