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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屋里有人在哭。
      朝凪走进去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昨日那位妇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侧脸。

      在她面前,躺在床榻上的孩子面色灰白,闭目死寂,无一丝生气,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死气。

      理所当然的,朝凪的到来,惹来了里边惊喜而略带期盼的目光。

      “是神女大人……”
      “是神女大人!”

      欢欣的、充满希望的呼唤。

      “神女大人,求求您救救他!”
      孩子的母亲扑过来扒住朝凪的衣角,这般泪眼婆娑地祈求她。

      小小的木屋挤了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都是村里人。
      这座小山村不大,屋舍间一直以来都是相互照拂,哪家出了事,他们都会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但朝凪却道:“都出去吧,不要都挤在这里。”

      这间屋子早在之前就被她勒令当做治疗病人的场所。
      在这个医院都没有雏形的时代,人们对医疗卫生的认知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有时候小小一个骨折都能因为后期的细菌感染死亡,在朝凪到来之前,村里人还将其当成天罚敬畏。

      后来,朝凪特意让他们腾出几间内设干净整洁的屋子,以供治病,从那时起,村里人只要大病小病都会到这里来,某种程度上,也能有效阻断传染病的传播。

      但纵然如此,没有相应的医疗设施跟上,屋内的陈设可以说是简陋得让人咂舌。

      作为病房,它的通风性并不算好。
      如今的房子多是为了遮风挡雨,没有玻璃的辅助,古人的窗户总是建得又高又小,到头来,四面环墙,空气的流通也只依靠一扇对立的门和窗,没点烛火的时候,屋内已经灰暗无光,人多就更觉沉闷了。

      不过,在那之中,阿修罗的白衣惹眼的亮,干净得与简陋灰暗的周遭格格不入。
      他半蹲在地,丝毫不在意长衫的下摆垂在地面,反倒握着那个孩子的手在探脉搏。

      看见她来,他迎着门外洒进的日光抬头。
      朝凪看见他的眉眼间有一丝难过的劝解之意:“神女大人……这个孩子已经……”

      话未说完,人群中的哭声更大了。
      断断续续的,言下之意不难猜,感性的女人向来会为这样的场面落泪,孩子的母亲甚至直接眼一翻,晕过去了。

      朝凪没有动容,而是垂眼对上少年的目光:“阿修罗阁下,麻烦你一下,把她带出去吧。”

      闻言,阿修罗也没多问,而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很快便起身,架起晕倒的人离开,还顺带体贴地示意其他人一起离开。

      同一时间,她在那个孩子身边蹲下查看情况。

      在扒开他的眼皮观察了瞳孔和探了颈动脉呼吸后,朝凪判断他刚停止呼吸没一会,便立马将双手交叠好,放在他的胸口上,开始对他做心肺复苏。

      和阿修罗一起走出屋子的村民们没有完全离去,而是立在门外探头往里看。
      但他们对这个在她的时代来说相当基础的急救措施十分困惑,甚至在看到我多频率的按压后还担忧地提醒她会把下边的肋骨按断,她没理会。

      期间,她俯身,嘴对嘴给那个孩子做了人工呼吸。

      罢了,朝凪起身,继续按。

      咔咔几声。
      几不可察的声响。

      她听到了胸膛底下传来的细微动静。

      肋骨断裂的声音。

      但她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进行急救。

      以前人类判断死亡的依据往往靠的是心跳和呼吸,但人在呼吸和心跳停止后的有限时间内,若是及时地进行有效的心肺复苏是有可能救活的。

      而这个孩子算得上幸运,因为在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四分钟后,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孩子慢慢开始复苏的、微弱的心跳。

      朝凪马上运用医疗忍术维持他的生命体征,顺带治好了他被她压断的肋骨。

      这忙前忙后了整整一个上午,那个孩子的状况才稳定了下来。

      眼见他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屋外的村民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欢喜的笑容在他们脸上绽放,他们此起彼伏的感谢与赞叹扑面而来,并让她马上去其他屋子看看有同样病症的患者。

      幸运的是,相比这个孩子,那些人的症状较轻,还不用太过忧虑,暂时不会忙不过来。

      但想要治好他们,还是得查清这种病到底从何而来。

      朝凪这般想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太阳正大,穿过山间而来的风算不上凉,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已经不见阿修罗和因陀罗了。

      但是周围的村民正在悄声议论山中的那条河死了很多鱼。

      说着说着,他们悲痛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心悸与古怪。

      “说起来,昨夜好像一直有听到打雷的声音。”
      “……难道是河神真的发怒了?”

      “椿那丫头……”

      “椿怎么了吗?”
      朝凪走过去,好奇地询问。

      他们立马默契地噤了声,还反过来笑道:“没什么,朝凪大人,我们在说椿她最近同村中的长老一起去邻村学习种植的事。”

      “难怪最近都没看到她呢。”朝凪淡淡道,附和着他们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们长松一口气,转而小心翼翼地问她:“朝凪大人,您知道村里最近来的两个外乡人吗?就早上穿白衣服那两个,村长说他们是特地来见您的,但是在我们看来,他们怪得很,特别是那个长头发的,我一看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浑身发冷。”

      “他们来路不明,村长却热情招待,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要是他们是有求于神女,想要将大人您从这村子里抢走的话……”

      “说什么呢你们?神女大人才不会轻易被他们骗走!”有人如此喝道,他们立即住了嘴。

      那些村民很快各干各的去了,来人也不再理他们,而是走到她身边递来了几块新鲜的草饼:“神女大人,先吃点东西吧,您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本想说不饿的,但想了想还在祠堂的椿,便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

      对方因此欢喜地笑出声来,朝凪偏头一看,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少年,也是村中人,她之前好像救治过他的腿伤,但她已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而他在朝凪的注视中显得有些紧张,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正面与她交谈,他言语异常的生涩,但还是眉眼弯弯地笑道:“果然,村里没有神女大人是不行的。”

      “不用这么恭维我。”朝凪这般说,随手捻起一块草饼送进嘴里。

      他似乎很高兴她接受了他的食物,还认真地对她说:“不,这是事实,这一年的病人比往年多,若非您的出现的话,估计得死很多人,村里很多人在您的治疗下有了好转,就连我当初也是您救回来的,不然我现在就只能躺在家里当个残废了,大家都很敬仰您。”

      朝凪只是说:“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话并不假,虽然成功将那个孩子抢救回来了,但是这能证明他已脱离危险期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仅仅一晚就濒临死亡,可见他的身体素质太差了,根本抵挡不住那种病的摧残,就算朝凪暂时抢回了他一口气,但在这个医疗设备贫瘠的时代,他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之前她救过的人也一样,那些病情不算太严重的,虽然一时的救治能缓解病情,但如果再找不到病原和医治的方法,那么等死是迟早的事。

      村里的人大概也有预感,他们若是真的百分百信任她的话,昨夜也不会偷偷进行活祭了。

      在这件事上,朝凪无法确定村里的人是否都知道,所以她顿了一下,轻笑出声,佯装亲切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神情上有些惊惶,随即便奉上了自己的名字:“在下山之助。”

      “好的,山之助。”朝凪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他蓦地红了脸,低头避开她的目光,有些害羞地揉了揉鼻尖。

      “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下。”她说。

      他开心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朝凪看见阿修罗只身一人朝他们走来,这次他口中的那位兄长依旧不见身影。

      对周围隐秘而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他上来就问她:“神女大人,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闻言,朝凪迎着春日的阳光,再次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的使者一番。

      裁得细碎的黑褐短发,额上缠着雪白的发带,还有一双在日光下莹莹发亮的黑眼睛……细细一看,阿修罗的长相其实和他哥哥有几分相似,都是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

      但相比前者背着刀在月光下精致冷冽的柔美,只有一身白衣的阿修罗洋淌在日光中的脸庞更偏向几分英气,他干净而青涩,给人的感觉也来得更为温和无害些,更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事实上也是如此。
      他似乎不习惯别人这么认真的注视,很快就偏开了目光,有些不自在地闪了闪眼睫,还讪讪地挠了挠脸,迟疑地问她:“是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神女大人。”

      “没有,只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朝凪随口这么说,很快就略过了这个插曲,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叫你去做事的话似乎有失礼数。”

      山之助在一旁点头附和她,但是阿修罗却是有些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好意思,村长好心招待了我们,我们也想为村里做点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却就太客套了。

      对此,朝凪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道:“那能请你上山帮忙摘些草药回来吗?”

      “当然可以啊。”阿修罗的声音轻快明朗,答应得十分爽快。

      但是山之助却蹙起眉道:“大人,这种事您尽管吩咐我们去做就行了,他毕竟是外乡人——”

      话到这里一顿,许是觉得此话不妥,山之助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阿修罗阁下来到这里才一两天,对这里不熟悉,更别提上山了,让他去山里采药太危险了。”

      “所以,山之助你和他一起去吧,你对山很熟悉不是吗?”朝凪偏头,鬓边漆黑的发丝从肩头垂落,朝他弯了弯细长的眉梢:“他看上去真的很想帮忙,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不是吗?”

      她这么发话了,山之助也没有再反驳,于是,朝凪进屋里去拿了需要的草药样本给他们,都是些只需要在山脚附近就能采到的东西。

      她将其交给他们,并分别嘱咐他们记得在天黑前回来。

      他们点了点头,很快就背起竹篓走了。

      说实话,朝凪本来想让山之助干的事不是这个的,阿修罗打乱了她的计划,不过算了,左右也没差。

      接下来,朝凪自己差了个分|身回祠堂,将山之助给她的吃食带给椿,并告诉她为了能更好地照顾那个生命垂危的孩子她会呆在村子里几天,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人发现了。

      说是这样说,但朝凪的分|身还是藏在了祠堂附近保护她,以防有人突然闯进去发现了椿的存在。

      而后,她又派了个分|身呆在屋子里照顾那个孩子,自己则是也背着竹篓上了山。

      让山之助和阿修罗去摘草药不假,但是她所需要的一些草药长在悬崖峭壁处,让他们摘太冒险,以往都是她自己偷偷去摘的,这次也一样。

      对于走过几次的山她称得上熟悉的,朝凪根据自己以往留下的记号抄近路,很快就在悬崖边上如愿摘到了想要的草药。

      作罢,见天色尚早,她便没有打道回府的打算,而是想再去抓几条蛇来入药。

      这个时候,午后的太阳还白晃晃地悬在头顶。
      早春的树林大雾散去,深幽的山水顺山势而流,温热的阳光从繁茂的树冠上斑斑驳驳地洒下,眼帘中的新绿皆是金艳鲜明的色彩。

      某一刻,她在一道斜坡上迎着树梢上的鸟鸣抬头,见那参天的绿叶上边落下的光亮得刺眼,不禁抬手挡在眼前。

      日光像碎碎屑屑的金箔一般,悉数从她的指缝落进了眼里,她眯了眯瞳孔,看见有个白衣的人影弯身站在前方的岩石上边,正将手中的花草放进背上的竹篓里。

      “阿修罗?”朝凪出声唤他。

      脚下,山泉粼粼地游走于石缝花叶间,在绿意中回过头来的人被掠过的风吹杨了衣角。

      少年人的身前有明亮的光从层层叠叠的绿意外渗进来。

      好像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苍天古木之下,他握着一束花,惊喜地朝朝凪挥了挥手:“神女大人!”

      “您怎么会在这里?”他说。

      朝凪走上前去,在他明亮的目光中反问他:“这才是我该问你的,山之助呢?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说:“啊,他临时回去拿工具了,有些草药好像不太好摘,他让我在这里边摘边等他。”

      但朝凪告诉他:“我要你们摘的草药可不长这边。”

      他一愣,随即扯开一个笑,有些无奈和不知所措,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那大概是我不知不觉走到这来了,等下山之助不会找不到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束花放进已经满满当当的背篓里,朝凪看着他用黑色的襻膊挽起了两道宽大的衣袖以方便干活,其裸露出的小臂有好几道被草叶割伤的痕迹,看样子真的很认真地在完成她所交代的任务。

      她不禁道:“算了,你先跟着我吧。”

      他忙不迭地点头,形状颇圆的眼睛眨起来就像一只担心被丢下的小狗。

      但是看朝凪还在继续往山里走,没有下山回村的意思,他追上来的声音便问她:“您不用在村里照顾那个孩子吗?”

      “已经有人照顾了,临时想起有些药还是得自己来摘。”朝凪敷衍地解释了一句,他看上去没有多加怀疑,而是两三步追上前来,与她并肩而行,探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在山上就由我来保护您吧。”

      对此,朝凪脚步一顿,竟在须臾间被他的这句话逗笑了。

      他双目圆睁,似乎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孩心思比较敏感,很快就在她的笑声中显露出一种难为情的神态来。

      春日的风卷着远山的雾气而来,却拂不开他脸颊上蔓开的绯色。

      柔软的白衣勾勒出少年正像枝桠一般蓬勃生长的肩胛骨,春日的光影在褶皱上流动,其映照出的身形纤瘦,但是并不孱弱。

      他的手掌有茧,小臂上也覆盖着一层薄而紧致的肌肉,看上去有做过体术方面的训练,至少可以应付爬山和邻里争吵时的小打小闹,但是相比因陀罗,阿修罗的身体素质各方面都差远了,她轻易就能杀死他。

      朝凪如此判断,心想真遇到危险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对此,阿修罗也没有因为被小瞧而生气,而是微蜷着指尖,解释说:“山里蛇虫多,我是怕您受伤……虽然我没有我哥哥厉害,但是、但是,我还是想尽量为您出点力。”

      “诶——”朝凪随手折了路旁一朵山茶花叼在嘴里玩,当她侧目去看他时,没有防备地撞进了一双黑亮的眼睛里。

      她忍不住打趣他:“你是这么善良的老好人吗?明明我们昨晚才认识。"

      这话不带讥讽与嘲笑,但是也没有多少好意。

      昨晚与阿修罗的初见并不是一件很值得一提的事。

      当时她的心思不在他那,便单刀直入,问他特地来见她是有何事。

      许是紧张,他磕磕绊绊地告诉她自己的家在挺远的地方,此次随同胞的兄长因陀罗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是听了她的传闻,特地来见识她的“神力”的。

      但朝凪那会只想打发他赶紧离开,所以如此听后也没多聊两句,就对他下了逐客令,表示今后有机会会见到的。

      而面对她不近人情的冷淡,阿修罗也没多纠缠,只是略显失落地耷拉下眉梢,很快就拜别离去了。

      总的来说,对他而言那算不上一次多愉快的会面。

      朝凪原以为他多多少少会介意,但今日一看,他比她想象中来得更为老实没心眼。

      这样的人还在此刻笑着对她说:“善良什么的,您过誉了,我相信任何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在山上受伤的,这个村里的人都很敬仰您。”

      春天的阳光总是带着令人困乏的倦意。
      山间的小道竖着被风雨打残的灰石地藏,早些时候受了潮的断木上覆着薄薄的青苔,有藤蔓从草丛下的泥土中冒出,沿着依附物生长,还开了花。

      游离的日光在遮天盖地的叶隙间闪闪烁烁,影影绰绰的光斑遍布了他们所走的小径。

      其中,阿修罗清亮带笑的声音还在说:“在我们的村子里,大家都很善良,我们互相帮助,一起共度难关,我父亲认为人与人之间能够通过某种方式相互理解,甚至心意相通,我一直是被这样教导长大的,所以我也想要为您帮上点忙。”

      对此,朝凪又忍不住问他:“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吗?”

      他诚实地点了点头。

      ……破案了,是个傻白甜。
      还是未经社会毒打的那种。

      朝凪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但你父亲怎么放心让你们兄弟俩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呢?”

      这个时代交通不发达,交流的手段也相当原始,人类的脚步没能遍布大地,路上几乎没有驿站或旅馆这种东西,所行之处大多是鲜无人烟的荒地,若是换作普通人,能从遥远的地方,仅靠一个传闻就找到这来,某种意义上也算奇迹了。

      但是他们两兄弟显然不是普通人。

      阿修罗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这一点:“因为我哥哥他很厉害,就算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也难不倒他。”

      谈起自己的哥哥,阿修罗的眉眼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色彩,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有些轻:“本来我觉得哥哥一个人过来就行了,但是父亲非让他带上我,说过来一起看看传闻中的您是怎么样的。”

      朝凪很快抓住了他这句话的重点:“听起来你父亲真是个有趣的人,原来是他让你们过来的呀,那他老人家是从哪里听来我的传闻的呢?”

      “呃……”阿修罗突兀卡了壳,他似乎不太想说,两颗眼珠子微微偏移,嘴上只能打马虎眼道:“好像是听村中借宿的旅人说的……”

      ……真是不擅长撒谎。

      但朝凪也没有追根究底,反倒是晃开了一个狡黠又轻盈的笑:“那你现在“神力”也见到了,人也见到了,感觉如何呢?”

      “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山间彼此交叠。
      斑驳的光晕漫过野樱垂落的密匝小道。

      她仰头,身影烙在对方晃荡的眼底,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对此,他呼吸微屏,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密密集集垂落的樱羽像冬日柔软的雪絮,堪堪扫过了她的脸颊。
      光影交织在樱花的边缘,风吹起来时絮絮的影子掠过他们的衣裳。

      垂樱外的日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肩上,勾勒出了他的的身形。

      好半晌,他才翕动嘴角,说:“自然也是敬仰您的……”

      言毕,这个问题他好像也左右答不下去了,只能偏开目光笑了笑。

      许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下一秒,阿修罗抬眼时,突然“啊”了一声,指了指前方的溪岸,那里盛开着朵朵红色的花。

      他惊喜地笑道:“神女大人!我记得那是您想要的草药!”

      这么说后,他迫不及待地往前跑了几步。

      朝凪没有追上去,他便停下来瞅她。

      金色的阳光跳跃在对方回眸的眉眼间,站在小径尽头看着她的少年,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意中,像群山里一只初生的幼鹿,笑着等待她的走近:“神女大人,您慢点走。”

      朝凪将叼在嘴上的山茶花扔掉,对上了他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说:“以后叫我朝凪就好了,阿修罗阁下。”

      闻言,他一愣。
      但是他没有拒绝,脸上很快就扬起了一个眉舒目展的笑,说:“那您也叫我阿修罗就好,朝凪。”

      短短几个音节被他卷着舌尖轻快地吐出来,作为回应,她也点了点头:“嗯,阿修罗。”

      对此,他反倒率先害羞地笑了起来,说:“感觉您比我一开始想象的更随和。”

      “你是指称呼吗?”她问道。

      这一年来,村里的人有意将她捧到高高在上的位置,所以在称呼上打死都不越距,久而久之她也就随他们了,老实说,朝凪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这样直接地叫她的名字了。

      但是阿修罗却只是笑,随即蹲下身去,开始采集那些可以入药的红花。

      河边的土地松软,拔起草根时附带一些泥。
      他细心地将那些植物浸入潺潺流动的清水中清洗,抬手时掀起了粼粼的波光。

      朝凪站在他的上游,也弯下身去,捧起一道清水解渴,某一刻,他突然伸出手来,从她的发间捻下了一片樱瓣:“从早上就想提醒您了,您发上沾到这个了,都没有人和您说吗?”

      见此,朝凪先是一愣,随即轻轻笑了。

      “这个不重要,阿修罗。”
      她这么说。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的是我的其它方面。”

      闻言,他手上的动作停止,茫然的神色慢慢从眼底升起。

      朝凪靠近他,他偏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你们既然是特地来见我的,想必也已经打听清楚了吧,我是一年前才来到这里的,并非什么神女,只是刚好懂得一些救治病人的方法罢了,你说自己敬仰我,可是,所谓的“神力”什么的——”

      伴随着这样的话,他放轻了呼吸。

      细嫩的草尖摩挲着脚踝和垂下的指尖,带来些许酥麻细密的痒意。

      他瞳孔颤动,见她将泛起淡淡萤光的手掌覆上了他被草叶划伤的手臂:“这种东西,你明明也拥有的,不是吗?阿修罗。”

      一时间,山里的鸟雀惊起。
      某种紊乱的鼓动好似正随着春日的光点起伏。

      “阿修罗。”
      但是,这样的声音突兀地从他们身后响起。

      名字的主人被狠狠吓了一跳,若非朝凪拉了他一把,他整个人差点就扎进小溪里去了。

      阿修罗握着湿淋淋的花,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他转身从身后望去,声音莫名弱了一个度:“……哥哥。”

      朝凪收回手,跟着慢悠悠站起身来,就见他口中的人正背着刀,拨开层层叠叠的樱枝,立在了小径的阴翳里,与他们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我找了你很久,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话是他对阿修罗说的。

      束起的长发垂在腰间,雪白的高领拂过下颚。
      因陀罗的眼神和表情相当冷淡,声音也很清冽。

      那双漆黑的眼睛纵使面对自己的弟弟也沉沉的,颇具上位者的压迫感。

      但是没等阿修罗回答,他这样的目光很快就从阿修罗的脸上移到了朝凪身上。

      见状,阿修罗立即上前一步,朝他笑道:“哥哥,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村中的神女,朝凪大人。”

      然后,他又对朝凪说:“朝凪,这就是我的哥哥,因陀罗。”

      闻言,她没有和阿修罗表明他们两人昨晚已经打过照面了,只是朝前方的人安静地点了点头。

      倒是因陀罗冷清的声音先穿越尘埃与阳光而来:“朝凪,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

      少年平抿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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