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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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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漱一路都在盘算如何出逃,怎料这一路自出了天山便是荒无人烟的荒原,一览无遗,无处可躲。
她跟在队伍末尾,打眼看过去,黛色的山川一望无际、灰蒙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脚下的路并不平坦,沿路踩着的草她也不认识,只觉得藤蔓怪异,上面还带着火烧的痕迹。
这便是仙山么?怎么比玉京的郊外都不如?
春狩不得御剑,一行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出天山境内的荒原,待出了荒原,队伍中便有一内门十级师兄负责给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讲解何为春狩,以及他们在春狩中要学会什么,帮助通过春狩结束后的考核。
“春狩,指的是是年关之后,修士于人间捉拿肆虐的魇妖,并将其降伏,不叫他们为非作歹伤害百姓。”那师兄虎背熊腰,声量也大,一队寂静中他的声音便格外显眼,“而你们作为刚入门弟子不参与降妖,只需在一旁观看即可。”
此话一落,周遭陆陆续续传来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太好了。我可不敢降妖。”
“是啊,这太危险了,我什么都不会。”
众人都以为逃过一劫,徐悲秋见状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呵笑:
“可别以为你们这就闲下来了。虽说不用上手降妖,但却要学着降,师兄们常用什么剑招,师姐们惯用什么符咒,你们看见了便要学,不懂就要问,学不会就要反复练,总而言之,待春狩结束返回天山之时,你们最少要学会一招自保之法,否则天山将会把考核不合格之人驱逐出境。”
说完,徐悲秋负手而立,笑眯眯的看着这群草头弟子闹腾。
“驱逐?来都来了,怎么还能驱逐呢?我们入门的时候怎么从未有人告诉我们?”
“是啊,哪有下了仙门诏令还退货的道理啊。”
有人见徐悲秋不语,甚至可怜巴巴:“师兄,天山不要我们,我们还能去哪啊!师兄高抬贵手,给我们通过吧!”
然而无论这些人怎么磨,徐悲秋始终摇头不答,尽职尽责的介绍完春狩的规矩,便回到了内门弟子的队伍。
“怎么还有考核啊,这要是被淘汰了,灰溜溜的回了家,得多丢人啊。”
“是啊,我爹还指望我得道成仙,带着我们全家飞升呢。”
“快算了,现在哪里还有飞升,咱们又不是观鹤子。”
倪漱见一群人讨论的焦灼难解,心中颇为疑惑,忍耐了会儿,终是忍耐不住,上前问道:“回家不好么?”
她对面站着几个少男少女,和她年龄相仿,估摸着家境也都不错。
“回家?”其中一个小姑娘睁大眼睛,“被仙山选中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比玉京的帝姬身份都尊贵,我们为何要回去?”
倪漱也睁大眼睛:“因为修行很苦,吃不饱,睡不好,还时时有生命危险。可这些在家都不会发生。”
“额,我们不这么觉得。”
小姑娘尴尬冲她一笑,不再理她,转过去与旁人搭话了。
倪漱见她不愿理自己,心中也晓得自己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便安安静静的回到队尾的位置。
沈雎安将队尾的情况尽收眼底,准确的说,他一直在关注这些刚入门弟子的动静。
“柳含,传信宗主,需加派人手来朔州春狩,光凭我们两个,恐怕不够。”他拿出传信珠,递给身边一位提着刀的师妹。
柳含诧异:“有你我还不够?”
沈雎安深深朝后看了一眼,沉声:“不够。”
天山春狩一向浩荡,是几座仙山中阵仗最大的。
尤其是去往朔州的春狩,人员最多最杂,不仅囊括了内外门弟子,还有前些年从朔州送来的王公贵女。
可朔州在这些王公贵族心中是大楚的玉京城,集天下富饶与尊贵之地,但在修士眼中,却是镇压魇魔的主阵眼,夜间无人之时,魇妖出没无数,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
他一人加固地印尚且吃力,更别说带上这么多需要照顾的人。
柳含见状,虽不甚明白,但因这是师兄的命令,便立即接过珠子,作揖:“我这就去。”
一行人走了半日,终于走出天山边境。再一路向东走,便是朔州,也就是玉京。
朔州春狩共有二十人,分别以亲传、内门与外门组成。进入朔州城内,春狩自动分为两组休憩,养精蓄锐,待子时一到,便开始一年一次的狩猎。
倪漱选择了跟着沈雎安一队,二人擦肩而过时,沈雎安目不斜视,倪漱也低头不语,但沈雎安在经过她时还是微不可查的停顿脚步。
“多谢师兄。”
倪漱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沈雎安没应声,他本就不是为她来的。
然而下一刻,他掌心里塞进一块软塌塌的东西,似乎还拿丝绢裹着。
“知你不吃俗物,我拿灵草兑着丹药做的。”
倪漱并不在意他的冷漠,她想表达谢意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投喂,也并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
沈雎安:“其实...”
“师兄,宗主回信了。”
柳含从客栈外匆匆跑回来,手里捏着颗珠子,神色严峻。
与此同时,原本隐有人声的客栈忽然变得死水一般安静。
“所有人听令,两两结伴,回房间待好。”
号令一出,原本聚在客栈内说笑的弟子们纷纷四散开来,内门弟子们一人揪一个外门,忙不迭的往自己房间跑。
沈雎安沉下眸子,正打算出门查看,一回头,只见倪漱呆愣愣的立在原地,好像不知道周围的人为何突然如此慌张。
沈雎安皱眉,见她神色滞缓,立即并拢双指抵住她眉心,命令道:“回屋去。”
沈雎安指尖很冷,倪漱像是被温度刺激突然回过神来,身体微不可查的抖动一瞬,这才后知后觉,慌不择路的逃跑。
柳含看着倪漱落跑不稳的背影,一脸担忧,“这些刚入门弟子都太弱了,一不小心就会被魇妖趁虚而入。师兄,你的担心果然没错,光凭我们两个果真挡不住。”
“宗主怎么说,派了谁来?”
沈雎安徒手隔空画阵,直至落在地上的阵法将整个客栈都包围起来,才收回手。
柳含这下语气中更是按耐不住的担忧:“我大师兄,梅沾雪。”
梅沾雪有多不靠谱整个宗门人尽皆知,将他派来岌岌可危的朔州,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沈雎安神色没什么变化,谁来都一样,只要是援军便行。
“无妨,今夜你我先打头阵,这次的魇妖,似乎与以往很不相同。”
...
倪漱是回到房间才觉出不对来。
她方才是怎么了,鬼上身了?
系统擦一把汗:“不是,是魇妖。方才是盘踞在客栈的魇妖将触手探入你的灵府,短暂的操控了你,若不是沈雎安及时将起其驱赶,你只怕已经是一具干尸了。”
“魇妖?那是什么东西。”
倪漱庆幸自己与柳含在一间房,柳含出去捉妖,她才能和藏在身体里的系统对话。
“一种由梦魇幻化的妖,这东西原本并不厉害,打散便好,谁知这些年九洲地印松动,魇魔的魔气总逃逸出来,这魇妖便借着这些魔气愈发张狂。一开始只是引几个人入梦,最后竟能让一整座城的人同时入梦,慢慢耗干精气,让一座城变成死城。”
“你是说,整个玉京都可能变成一座死城?”
“没错。”
“那我祖母和婶婶怎么办,她们…不行,我要回家!”
倪漱“腾”的一下站起来,还没等系统拦她,又自己坐下来,沮丧,“可我回去能有什么用,我也不会除妖。”
系统松口气:“这么想就对了。你就安心待在天山,好好修行,最起码仙山是安全的。你可以保护你自己。”
倪漱:“你好自私。这时候不该说好好修行,拯救苍生么。”
系统白眼:“你先保护好自己再说吧。比如现在。”
倪漱:“现在?”
系统:“往右边看。”
倪漱转头,下一刻:“啊啊啊啊啊!”
一个女人正以诡异的姿势跪伏在她身侧三寸,那女子笑容阴森,身上的混合着尸臭与脂粉味,倪漱回头,恰恰与她贴面。
寂静的客栈忽的传出“嗷”的一嗓子,沈雎安与柳含同时抬头。
柳含:“糟了,是我的房间,里面有个刚入门的丫头。”
沈雎安看着眼前的阵法,大阵已成一半,四散的妖魇萼有大半花茎被金色地印,只露出紫色的头张牙舞爪的扭动。
“你占据着主阵位不能轻易离开,守好,我去看看。”
倪漱在看见那诡异女子的下一刻一边尖叫一边从怀中抽出一张黄色的符,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一些符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总是一股脑的往她头上拍。最后符文或许没起效果,反倒是倪漱的手拍在硌手的头骨上,拍的梆梆疼。
沈雎安破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魇妖幻化的心魔如同被欺负狠了的受气包,留着细长指甲的手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护,只能拼命抱住自己的脑壳,头上还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沈雎安:“...你在做什么。”
倪漱哭的泪眼婆娑,一只手里还攥了一堆一点灵气都没有的黄纸:“除妖啊。”
“...罢了,你先起来。”
沈雎安无奈的向倪漱伸出手,凭他过往之所学完全不足以支撑他解释眼前诡异的一幕。
手心被一只软塌塌的手攥住,倪漱抽抽嗒嗒的往他身后闪。
沈雎安一怔,他并非想牵她,而是准备起势,将这妖赶出去。
倪漱也几乎不曾牵过男子的手,但沈雎安伸手的那一刻,她竟鬼使神差的抓了上去,仿佛过去做过千遍万遍似的。
被打得快昏过去的魇妖已经从诡异的女鬼模样变成一团黑气,变换无形,一会儿变成女鬼,一会儿变成魁梧的男子身形,一会儿又变成难以分辨形状的四散小点。但这东西奇怪的很,都被倪漱敲成这样了,竟还想往她身上凑。
沈雎安僵着胳膊,保持不动的与她解释,“这是魇妖中的一种,叫缚灵妖,本性不坏,但喜欢吓唬人,最擅长变换成被吓者内心恐惧的东西,你越害怕,它能够变换的形态就越多,想呆在你身边的时间也就越长。”
“那我要是一直怕,它岂不是要一直跟。”倪漱藏在他背后,拉着他的手,声音闷闷的。
“差不多,起码今夜会留在这里。”
“那麻烦师兄杀了它行么?我害怕。”倪漱果断做出决定。
沈雎安:“...”
然而沈雎安还没说话,那缚灵妖听见倪漱的话似乎抖了下,一团黑气在空中跃动几下试探,忽的趁二人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窗户缝跑了,逃跑的模样甚至还有些仓皇。
“...”沈雎安,“它走了,出来吧。”
倪漱也差不多猜到那东西已经被自己吓唬跑了,这才慢吞吞的从沈雎安背后走出来。
缚灵妖跑了,倪漱也松开沈雎安的手。
空气安静的尴尬,倪漱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沈雎安有心走,但又怕她有什么危险,毕竟这师妹似乎是个天生招阴的体质,只得从怀中拿出几张符,递到她眼前。
“会用么?”他问。
倪漱抬眸看了眼,摇头,低头。
沈雎安默了默,语气平淡,“伸手。”
倪漱不明所以,但伸出手递给他。
小姑娘白嫩的掌心未经风霜,只因方才一时情急用了力,拍的手直发红。
沈雎安见她双手如此娇嫩,不由得晃神,随后双指并拢,于指尖凝出一点金光,似火如烛,炽热明亮。
温良的指尖在她掌心游走,倪漱掌心发痒,但硬是没有动,一动不动的看沈雎安画符。
少年动作一气呵成,一笔落定,金光闪闪的符咒在掌心闪烁片刻便隐入其中。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符咒,能召唤来什么?”倪漱仔细端详着空落落的掌心,好奇发问。
“保你平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