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一夜起来,江潮感冒了。
她鼻子发堵,嗓子也变哑。刚好孤儿院那边的院长打电话来,听见她的嗓音,难免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找江小姐……”
江潮从昨天刚翻出来的药箱里找出感冒冲剂,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答了一声“我是”。
许甘他们都出去玩儿了,走之前饱含同情地说会给她带海鲜粥。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江潮抱着平板电脑,处理基金捐赠的相关事宜。
通常情况下,基金申请需要通过一段繁复的审批程序,以确保这笔钱被用在了正确的地方。
但江潮是基金创始人的女儿,基金管理那边自然会给她大开后门。
“江小姐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聊完正事,江文生的秘书徐姐笑盈盈地说,“江总最近常常念起你。”
江潮抿唇微笑,“最近有些忙。”
“年轻人是该多出去闯荡闯荡,”徐姐点头赞同,又惋惜道:“年会上的节目很精彩,TK的训练生排了舞,佳蓉、泉伶、一鸣他们也有表演。可惜江小姐没有来看。”
她说的这几位都是娱乐圈中小有名气的明星,其中泉伶更是江潮自幼喜欢的歌手。
热水烧开了,江潮泡好感冒冲剂,状作认真:“下次年会,我一定要从波士顿飞回来看。”
徐姐微讶,现在开始规划一年后的演出计划未免太早,她猜测:“是收到了伯克利的录取?”
看见江潮点头,她张口祝贺,又笑起来:“难怪江总近来心情不错,原来是托江小姐的福。”
放下平板电脑,江潮将感冒冲剂喝完。浅棕色的渍痕残留在纸杯底部,她出神盯着。
被录取的消息还未曾告知父母,她给母亲拨打视频。通讯在漫长的无人接听声响后挂断,她抿住唇,改成发送信息。
数小时后接到回讯,对方发来了三个大拇指。
跨年是在旅馆里过的,乐队四人聚在一起,开了直播。
直播结束,许甘笑嘻嘻地跟家里人打了个视频,陈勉跟女朋友煲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粥,林斯敬低头打字、手指不停。
江潮看了一眼自己的微信。
有许多则新消息,父亲公司中的艺人、上学时结识的同学、在音乐路上志同道合的朋友,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实意,又有哪些是客套的群发寒暄。
她一一认真回复。
新的一年开始,曲溪显然热闹了许多。学生们陆陆续续放寒假,旅馆老板的孩子也都回来了。
而乐队成员也开始准备回家过春节。
陈勉走得最早,一月初就回了家,说是要去陪对象。林斯敬本来想等大年初一再回去,结果一月中旬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是爷爷进了医院。
许甘也订好了票,问江潮要不要与她同行。
江潮摇头拒绝,许甘嘟着嘴说“好吧”,又拉住她的手腕,“那这周末你一定要陪我去舞厅。”
许甘前些日子就想要去,只是林斯敬兴致缺缺,江潮生了病,她不好和陈勉单独去那种地方玩儿,只能一推再推。
如今再拖延就去不了了,许甘扯着江潮撒娇,终于得到一句答应。
到了旅游淡季,旅馆里住客走了许多。小茗处理完上一位旅客的退房手续,见江潮来续房,有点儿惊讶。
她知道与江潮同行的两位男生已经退房,问:“你不跟他俩一起走吗?”
江潮感冒缠绵许久,如今终于好全,难得馋嘴,从前台买了些辣味零食。
她拆开零食包装,点头:“我续到二月底。”
小茗在电脑里录入信息,问:“你过年不回家呀?”
“嗯,”江潮只简短答:“不回。”
闲聊之际有人进来,喊了一声“姐”。
江潮转过头。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男孩拎着保温饭盒迈过门槛,在看见江潮的那一刹一个趔趄,险些绊倒。
小茗听到动静,腾地站起来:“邓斌,把饭撒了我跟你没完啊。”
男生扶着门框站稳,把饭盒放在台面上,一双眼睛频频往江潮身上瞅。
看见有旁人来,江潮礼貌笑笑,没再久留。
等她走了,男生忍不住问:“姐,那是我们这儿的房客啊?”
“对啊,”小茗麻利地打开饭盒,脸上顿露失望之色:“怎么天天吃炒面啊。”
她开了瓶饮料,又提起家里事,“姥姥说老母鸡可以杀了,你什么时候去村子里拿?”
邓斌不情不愿:“叫应潭去拿啊。”
“叫你做一点小事都拖拖拉拉,”小茗吃了口饭,烦道:“随便你。”
他姥姥家在村子里,坐完大巴还得走十分钟路。邓斌等着把保温饭盒带回去,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
通话没能接通,他不耐烦地骂了一声,又按下重拨。
反复拨打好几回,恼人的“嘟嘟”长音终于消失不见。邓斌不爽道:“喂?应潭,你怎么这么久才接啊?”
那头嗓音冷淡,“什么事。”
“我姥姥要杀母鸡,你去树平那边给我们拿上来。”
他的语气近乎是不客气的吩咐,而对方静默一刻,冷笑。
“还当我是你家长工?”
“你——”
通话被挂断了。
邓斌愣住了,震愕地盯着手机看,感觉心中腾地烧起了一把火。
当年应潭无家可归,住在邓斌家里。邓斌的爸爸觉得家里添了个拖油瓶,成天阴沉着脸。
最开始他只是嘀咕“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多了一个人,每个月都要多花钱买菜,你妈就是脑袋不清楚”。
后来他看应潭越来越不顺眼,每天都能挑出值得抱怨的事。
吃完饭为什么要用餐巾纸擦嘴,不能洗脸的时候顺便洗洗吗?每天晚上回来都洗澡,洗发水和沐浴露用得都比以前快。回家了也不知道帮他姑扫扫地洗洗衣服,搞得好像他们家欠他了似的!
这样的话听多了,邓斌对应潭也没了好脸色,见到他也懒得搭理。
直到有一回邓斌忘做作业,焦躁无措的时候,想起妈妈以前总说应潭成绩好。
他悄悄走出房间,拉开客厅里的小隔帘,摇醒睡在草席上的应潭,忐忑又蛮横地指使:“应潭,起来帮我写作业。”
那时候应潭忍气吞声的表情,邓斌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邓斌怕他被爸妈发现,不许他开客厅的灯,叫他带着作业去外面街上。指使完了,他又担心应潭不乖乖听话,于是想尽办法威胁。
毕竟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想对付应潭轻而易举。
第二天早上起床,邓斌看见应潭从门外进来。
他的这位表哥,一双狭长的眼染着冷意,眼底青黑一片,一言不发地递来写完了的练习册。
像是找到了一只听话的狗,又像是得到了一位百依百顺的仆人,邓斌渐渐习惯使唤应潭。
那时他洋洋得意,和朋友炫耀这件事。
可朋友扫他的兴,说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别搞得太僵,以后应潭有出息了,说不准会设计报复。
“他能有什么出息,”邓斌不以为然,“初中毕业的混混,以后不进局子就该谢天谢地了。”
“更何况应潭住在我们家,吃我们的、用我们的,给我做些事怎么了,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后来邓斌上了高中、选择住校,没了这么一个能随时随地使唤的人,还觉得很不适应。
屏幕在三十秒的静止后自动息屏,邓斌回过神来,重新点开通讯录,再一次点击拨出。
耳边又一次响起漫长的等待音,他彻底没了耐心,点开微信,气急败坏地输入。
邓斌:你居然挂我电话?
邓斌:去树平给我拿东西!
邓斌:你是不是忘了你妈的嫁妆还在我家?
邓斌:你要是不去,我回家就往你妈的柜子上划一刀。老子说到做到,你要不要试试看?
手机振动不断,沙发上端坐着的男人睨了一眼,和蔼道:“看来真是很要紧的事。”
应潭已经出过一回包厢,说了声“抱歉”,低头调了静音。
恰好又有新消息弹出,屏幕亮起一刹,他瞥见信息内容,额角隐隐绷起青筋。
眉眼一刹生戾,再抬眸时却不见了踪影,应潭冷静张口,“您继续说。”
跨年那天晚上,舞厅里闹出了一件大事。
白老板在申城和人结了梁子,一步步蚕食对方的势力。对方怀恨在心,又难以抵抗,最后狗急跳墙,盯上了白老板在曲溪的小女儿。
白鑫桃险些被绑架,好在应潭习惯察言观色,发觉接送白鑫桃的司机有古怪。
白老板从街头混起,身边不缺能打的角色,独独看中了应潭的这份心细。他有心培养应潭,笑道:“鑫桃会把你带在身边,想来很看重你。”
“她的脾气有些古怪,”他顿了顿,暗示道,“但如果你能把她照顾好,白叔不会亏待你。”
男人平和亲切,眼睛始终带着笑,像是一位随和的长辈。
应潭动了动嘴角,扯起向上的弧度,一颗心却仿若沉在冬日冰凉的海水里,冷静到像是剥离了灵魂。
不过是有钱人想给孩子找一条看家犬。
他的大脑像是一分为二,一面感到荒谬可笑,另一面则迫使他僵硬奉承。
白老板满意靠近,覆上他的肩膀,嘱咐他“要好好干”。
在那一个瞬间,应潭忽地想起了不久前的平安夜,想起了那句其实并无多少底气的“以后一定会翻身”,也想起了男人皮笑肉不笑的轻视神态。
而某个近乎荒唐的念头仿若疤痕增生,出现得突兀,又冥冥中注定。
人被环境消磨,少年始终浑浑噩噩,却在此刻点燃了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清晰野心。
——如果牢牢攥住了这一条沾染泥泞腥气的藤蔓。
那么最终抵达的尽头,是否能够触及高空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