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夜幕中来》江南烟雨客

11、第11章

　　秦帆有些失望，她那么聪慧，数理化这几门对男生来说都有些难度的科目，她却得心应手，就连老师都解不开的难题，她总是有办法解开。她的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当范文，在年级组的各个班里朗读。不管月考还是期末考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帆最先想知道的居然不是自己的成绩，每次看见那一组接近完美的数字排在一起时，他心里总会涌上一种奇怪的情绪，是羡慕，是嫉妒，亦或者是一种莫名的瑜亮情结。他就这么默默关注着她，一直到毕业，他们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学，他心里是欢喜的，这些天就好像脚底踩着云彩似的，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现在就好像一脚踩空，整个人‘咚’的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徐家发生的事，之后他在徐海霞那里旁敲侧击才知道，她那天去徐家是为了拿回入取通知书，她的入取通知书被徐海浪抢走扣下了。想到这里，秦帆心底也是一阵气愤，“是不是徐海浪？他不让你去的？他凭什么不让你去？”

　　“就凭我欠他的……”邹云朵望着遥远的海平线，声音轻轻的，“我家欠他家一笔我一辈子都还不上的债。”

　　“所以你就决定留下来还债？”秦帆不敢想象她继续留在大屿岛上会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你不能这么想，你没有责任和义务去偿还那些不属于你欠下债，你应该为自己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为自己活？我可以吗？”邹云朵苦笑了下，她的人生已经千疮百孔了，还差这些了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

　　邹云朵笑得悲凉而苦涩，“发生过的事没法当做没发生过，过去的日子也没法重新再来过。我不能当做这两年是空白的，其他人也不会。在学校里，同学们经常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说我是破鞋，没成年就跟男生睡觉了。我没有同桌，谁跟我分到一张桌，第二天家长就会找到学校换座位，因为他们说我是小婊子，专勾搭男人的，跟我呆一块，他们孩子会学坏。街坊邻居背地里都说我再大点就得跟那些外来妹一样在码头上卖身，就因为这样，他们都欺负我，就连不懂事的小孩也冲我丢石头。我每天都让忍受着这样那样的眼光，听着这样那样难听的话，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你说我重新开始，我开始的了吗？”

　　秦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什么不可以？离开大屿岛，随便到哪里，没人知道你的过去，没人知道你在岛上发生的一切，没人再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也没人再欺负你了。难道你不想吗？”

　　不想吗？邹云朵也这样问过自己。她想，当然想，做梦都想，所以当好不容易盼来的希望破灭时她才会那样绝望。

　　“想又能怎么样？”现实往往身不由己，这些年饱受人间冷暖，邹云朵早就习惯认命了。

　　秦帆见她已有一丝动容，再接再厉，“你想就说明你有这个心，你有这个心就一定有办法。我始终相信你会离开大屿岛，有那么一天无比光鲜亮丽的站在我面前。”

　　这时的他们也许并不知道有时候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两个人的命运，就像预言一样一语道破了天机。

　　夜晚的海边一片孤寂，黑灯瞎火的，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唰唰’的声音，听着竟觉得有些瘆人。海风也是凉凉的，邹云朵环抱着双臂蹲坐在一块大石上，身体有些冷，脑子却是格外的清醒。

　　她在海边坐了整整一宿，这一夜她想明白了很多事，以前的以后的，不该想的不敢想的，她索性一次想的透彻。

　　于是天亮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早上她也没回家直接去了货栈，跟管仓库的王主任请了半天假。王主任很爽快，二话不说就批了，还贼大方地多给了半天假。她心跟明镜似的，他们对她好多半是看在徐海浪的份上，有了这层考虑，过多感激的话硬生生地咽回到肚子里，她填好假条交给王主任，又去了学校。

　　眼看着八月底了，这波高考热眨眼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学校又恢复了以往的水深火热气氛当中，为下一波的高考做准备。

　　她去班主任那里取回了她的档案，还有徐海浪跟钱芳芳的，班主任让她顺道带回去。

　　她寄走了档案，又打了一个电话。

　　“您好，这里是新华大学的新生报名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邹云朵紧握着话筒，压低着声音，“我想查下邹云朵的档案到没到……”

　　“好的，你稍等，我查下……”男中音停顿了两分钟，才说话，“不好意思，邹云朵的档案目前校方还没有收到。”

　　“没有收到？”

　　“对，还没到……”

　　“档案已经寄出去好些天了，应该早就到了，怎么会没收到呢？”邹云朵干着急，声音带着哽咽，“要是开学还没收到档案怎么办？”

　　“别急，你先别着急……”对方和蔼地安慰道：“可能档案还在路上，这两天就会到了，到了我通知你好吗？”

　　“好……”邹云朵报出了一串数字，然后又特别交代了一句，“收到档案麻烦你打这个电话告诉我。”

　　对方再三保证收到档案一定告诉她，她才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邹云朵看了看眼前的两份档案，心里一阵恍惚。

　　她从写着‘钱芳芳’名字的档案袋里抽出一张表单，上面的信息都是钱芳芳的，照片处贴着的二寸照却是她的。她看了两眼，又小心翼翼地塞回去，封好档案袋。

　　这只是一个开始，往下的路还是很曲折。钱芳芳，徐海浪，她阿爸阿妈……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但不管怎样，只要能离开大屿岛，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请假的事她没打算让阿爸阿妈知道，所以她在老码头一直到呆到下班点才回家。王冬梅一脸担心地问她昨晚去哪儿了，一宿都没回来。她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货栈加班。王冬梅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深追究，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晚饭之后，她洗好碗筷，收拾完厨房，就准备出去。

　　王冬梅纳闷：“你要去哪儿？”

　　邹云朵晃了晃手里的档案袋，“给钱芳芳送档案去。”

　　王冬梅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盯着邹云朵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转念一想，她这是怎么的了，对自己个儿的闺女还一惊一乍的，“那你去吧，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