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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一百三十六章 斩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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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不长的距离,水云卿感到格外漫长。钟离珉的马术自是不必说的,宫里的卫队骑马也比她快,若是前面他们不停下来,靠她自己的本事是断追不上的。可她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出了城一路追到城外野地的树林里,却不见人的踪影,亦不见马奔过的痕迹。水云卿在一片空地上勒住马,环顾四周,心中莫名一紧。
“你怎么来了!”钟离珉从天而降,拦腰抱住了水云卿从马上跃下。他将马拍了一下,马便向远处跑去。
“我……”
还未等水云卿解释,便见远处尘土四起,震耳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钟离珉望了一眼旁边的水潭,又看了看面前的水云卿,即刻用命令的口吻道:“闭气!”
“啊?”
“跳!”
还未及水云卿反应过来,钟离珉便拉着她跳下了旁边的水潭。
钟离珉强有力的手臂止住了水云卿在水中的挣扎,很快,水面上便再看不到什么波澜。水云卿痛苦地闭着双眼,这只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在水中应当闭气,也只是为数不多的一次落水。她本坚持不得多久。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能出水。钟离珉抬头看着水面上的情况,再看怀中的水云卿,似已没了力气,放松了手臂。他来不及多想,当即用他的唇覆上她的唇。这是他第二次给她渡气。
只听“轰隆”一声,在水中听得还不真切,钟离珉却真切地感到了大地的震动。看来路上埋的炸药是已经爆炸了,可以了……可以了……
钟离珉忙托着水云卿浮出水面,水云卿猛烈地咳嗽两声,吐出两口水来。再看岸上,已是一片狼藉,乌烟瘴气,什么也看不清楚。
钟离珉带着水云卿跃上一棵树,将她安置在那里,自己跃进了那雾瘴当中。
雾瘴中的人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见寒光一闪,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血腥气。虽然这十几人全部都是高手,可这烟雾缭绕让他们几近成了盲人。而钟离珉有如盲人般的听力和迅雷般快的剑法对于这些人来说就已成了勾魂的鬼魅。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死亡的恐惧就如同泰山压顶。
虽说钟离珉杀过的人不少,可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大开杀戒了。
雾瘴渐渐散去,十几名高手已折了一半,剩下的七八个围住钟离珉,眼里似是要喷出火来。此时他们个个耳清目明,也就不见钟离珉的优势了。这怵目惊心的一幕被水云卿尽收眼底,她在树丛间,屏住了呼吸。
看着面前这个身怀绝世武功的侠客,余下的七八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样对峙了许久。
钟离珉突然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一招。七八人都朝中间刺过去,可钟离珉已然高高跃起,踏着他们的剑锋又是借力一跃,便出了那圈子。八人又从后包抄上来,钟离珉反身一剑,一连挑掉了所有人上衣的第一颗扣子。因着是为达到这个目的未能出杀招,钟离珉的的身上登时便添了五六道伤口。
水云卿心头一紧,可她明白钟离珉刺那一剑的用意。训练有素的杀手随身都会携带毒药,一般就放在第一颗扣子的后面。
随着时间的流逝,钟离珉身上的伤口越添越多,四周的杀手已只剩下了五个。便是只剩下了五个,钟离珉的体力也耗不过他们。
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钟离珉臂上顺着剑柄滴下的鲜血,他已受了不轻的伤。
水云卿颤抖着双手,拔出了自己袖口中还没有因为落水而遗失的暗针,除了叶若汀给她的那一根,她拔出了所有的针,有银针,有玄铁,足足有一把。
水云卿看准了方向,将那一把暗针朝着与钟离珉缠斗着的五人一齐掷了过去。
五人闻得风声,动作不由一滞,紧接着下意识回身防守,速度极快,让人眼花缭乱。因着是与高手过招,自是将相助的人也按照高手考虑。只有钟离珉知道这是水云卿扔出来的。可就是这一瞬,也足以让他抓住了破绽。一剑此处,如一道白虹,刺穿了一人胸膛。同时他左手同时掷出两粒石子,下了重手点穴,一人膻中死穴,一人是环跳,那二人登时便没了反击之力,被钟离珉一一解决。余下的二人不禁面露惧色,又一次陷入了僵持。
霎时间风云突变,余下二人中的一人猛地转身,一抬手便卸了另一人的下巴,动作十分干净利落。然后他把那人口中所含着的毒药清了出来。
钟离珉这才渐渐收了架势,上前拱手道:“有劳辛大哥了。”
辛良是自己人,一直潜伏在皇家卫队当中。此番钟离珉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便是引着皇帝派自己的心腹来追杀。根据辛良的调查,皇帝派出这支心腹的高手去追杀江湖侠客的时候已折损了不少,干掉了这一批,也就所剩不多了。
辛良问道:“你的伤如何?”
“不碍事。我们去看看他。”钟离珉瞥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人。
辛良和钟离珉一同走了过去,钟离珉将地上那人拉了起来,辛良用手握住他下颌骨,猛地发力,接上了他的下巴。这个人是这个卫队当中为首的人,很多消息都是只有他能接触到的,而辛良等人并不能。
钟离珉一指封了他几个大穴,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冷言问道:“皇上让你们暗中办了的人,都有谁?”
那人索性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有谁?”钟离珉握住他手腕,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手上已是一股内力运上来,捏碎了那人的腕骨。
那人竟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惨叫,也没有吐露一个字。
钟离珉的手顺着那人的手臂渐渐向上,到了手肘。待他才要发力的时候,那人竟口吐白沫,撅了过去。再探鼻息,摸脉搏,都已没有了。他死了。
辛良摇了摇头道:“是不中用了。”
钟离珉知道,他们在出来之前都是服了慢毒的,若是没能按时完成任务回去交差,就得不到解药,一样是死。就算挑了扣子,又清了口中的毒药,也还有这最后一道保障。但是……
“怎的这次这样快?”
“那是自然,前面你的障眼法,我们耽搁了不少时候,方才的缠斗时间也很长。”
“那……辛大哥你……”
“无妨,有大人给的清毒丸顶着,还能撑不少时日,总会找到解毒之法的。”
这时,钟离珉朝水潭便的树丛中喊道:“阿若,你下来吧。”
水云卿迟疑了片刻,从树上跃下,奔到钟离珉身边。
钟离珉介绍道:“辛良,辛大哥。”
水云卿略略颔首道:“见过辛良大哥。”
钟离珉又介绍道:“这是赌神逆乾坤。”
见辛良面露狐疑之色,钟离珉会意道:“她还是水大小姐。”
彼时水云卿浑身都湿着,脸上的假刀疤也不知去了哪里。
辛良解了自己的披风递过来道:“你们二人身上都湿着,莫要着凉了。我先走了,少主你和殿下都多保重,水姑娘也多保重。他日京城再会。”说罢,辛良随意找了一匹还活着的马,绝尘而去。他口中所说的“大人”,就是钟离拓炎,“少主”自然是钟离珉,而“殿下”便是钟离珏。
水云卿这才上前两步看了看方才那领头的人,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也是个刚毅之人。瞧着他手腕处一片乌黑,水云卿抬头看了看钟离珉,问道:“方才……你……”
“捏碎了他的腕骨。”钟离珉平静地说,“若他还能活着,还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说不准我还会捏碎他的臂骨、肩胛骨、锁骨……没见过我如此发狠?对我失望了么?”
“我……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只是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水云卿靠在钟离珉的肩上,许久。这一次她没再质问钟离珉对她的隐瞒,钟离珉也没有一句解释。
“对了,今日是骏骐同你一起出来的?”水云卿想起了王府那个小厮对那匹红骝马的描述。
“是,它……”钟离珉叹了口气,“为了混淆那帮人的视听,我和骏骐中途分开了。”
“它……它不是会随时回来找你的么……怎么……怎么这许久都没有它的踪迹?”水云卿越说,心便越凉,可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也希望……它还活着。”钟离珉的双手略有些颤抖。他还记得他离开家之前,骏骐那疯狂的嘶叫声和挣扎声,它几近挣断了马缰,这一条路,是它坚持着要陪钟离珉一同走的。钟离珉拗不过,只好带着骏骐走这一遭。路上,钟离珉同骏骐分开了。当他听见一声视死如归般的长嘶回首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匹如火的红鬃烈马已然倒下,走完了它一生的最后一程。骏骐对于钟离珉来说,不只是一匹马,一个坐骑,更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兄弟。
“它已认了我做女主人呢……”水云卿喃喃说着,已是默默地泪流成河。他们二人浑身还都湿着,眼泪只和着水留下来,若非哭红了双眼,却也感觉不到她落泪了。
待到水云卿平静了些许,钟离珉还是不禁问道:“你到底是为何会来的?”
“我……”水云卿回想着,“那时我在王府,门外一阵嘈杂,一个小厮便来回了,说是宫里的人要追杀一个江湖人。他说了那人的装束,分明就是你,还有他说的那匹马,就是骏骐啊……可是……”现下水云卿已恢复了理智,不由心生疑惑,“可是,这种事……当时有外客在场他何必说得这般……”
“此人必除!”钟离珉斩钉截铁。
“他是故意的!”水云卿转瞬便明白过来。
“这件事,你不必管了,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想必此时靖远兄应已得到消息,东方大哥他们很快就会来接你。我要消失一段时日,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说着,便闻整齐的马蹄声,这大约就是水家的人了。钟离珉将面纱替水云卿戴上,自己纵身一跃,便消失在树林之间了。
“崇燚!崇燚……”水云卿再环顾四周的时候,已不见钟离珉的身影。
彼时东方铭等人已赶到水云卿身边,见只有她一人立在那里,浑身是水,再看旁边的一地尸体,大约也明白一切已结束了。见水云卿是男子装束,他们便循着平日里的习惯称了声“公子”。
东方铭下马问道:“公子可有受伤?”
水云卿道:“东方大哥记挂了,我没事。”
“三侠可已走了?”
“嗯。”
穆梓牵来一匹马道:“公子,上马吧。”
“嗯。”水云卿一拉马缰,跃上了马背。
回到家后,采薇即刻便替水云卿换下了湿衣服,准备了热水让她沐浴。沐浴过后水云天又是几大碗姜汤给妹妹灌下去。这样折腾了一番,水云卿这一次才总算没有因受凉而得了风寒。
晚上用过晚饭以后,水云卿回到房里,捧着那墨玉扳指出神,以至于没有听到敲门声。采薇在她耳边提醒了几次,她才回过神来。
“你睡了吗?”是哥哥的声音。
“没有。”
水云天推门进来,坐在水云卿对面。
“你是又来问我上午的事情?”水云卿也不抬头看哥哥。
“不是。”水云天微笑着摇了摇头,“要开春了,这倒春寒有时也厉害。前几日别院刚刚置了地龙,咱们到别院去住一段时日吧。”
水云卿想了想,“也好,今日我就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走好不好?”
“可以,那我也回去收拾东西了。”水云天顺手拍了拍妹妹的头。
还未等哥哥的手收回,水云卿便是一个擒拿手法将哥哥的手格挡开,“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少来这倚老卖老的行径。”
“妹妹大了,不要哥哥了!”水云天打趣了一句,便走了。
本是一句打趣,却听得水云卿黯然神伤。
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这一日是迎富贵的日子,管素纨做了些点心送到各府中去,几乎未有偏颇。
黄昏时,鄞亲王拓跋煜和王妃乌迪娜造访了卓亲王府。
拓跋烨已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日,在王府里,管素纨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乌迪娜来了,她们妯娌间便格外亲厚些,说了许多体己话。拓跋煜就在一旁听着,笑而不语。
拓跋煜的贴身随从苏澈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点了点头,心中便有数了。
不久,一个衣衫不整的丫头哭着从外面跑到了堂上,跪在了几个主子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管素纨眼含愠怒道:“鄞亲王和王妃还在府上,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那丫头抬起头来,不想竟是鄞亲王府的丫头,这次出行是跟在乌迪娜身边服侍的,可她毕竟不是乌迪娜从热托带来的陪嫁丫鬟,也不是时时都跟着。
乌迪娜霍然起身,管素纨忙按住她的手腕道:“弟妹莫急。”转而对那丫头道:“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王妃……请王妃为奴婢做……做主……”那丫头呜呜咽咽,好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管素纨道:”你且把话说清楚。”
“王妃……方才……方才奴婢……奴婢在……在后院……也不知……不知那人是谁……便把奴婢拉了进去……门……门也关着……奴婢……奴婢踢翻了椅子……他受了惊……奴婢这才跑了出来……请……请王妃为奴婢做主……”
拓跋煜低声道:“嫂嫂,想是有人想要轻薄与她。”
管素纨怒道:“来人,叫后院所有人过来。”
很快,后院的下人便在堂上跪了一地。
乌迪娜道:“嫂嫂,这件事,查清楚,处置了也就算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管素纨执意道:“三弟,弟妹,是你们府上的人在我府上受了委屈,我必得给你们一个交待才是。”
管素纨扫视着跪着的下人们。下人们从没见王妃发这么大的火,他们印象中的王妃从来都是温婉娴静,待下人极好的。她指了指鄞亲王府的那个丫头,温言道:“你不用怕,过来,站到本妃旁边。”
那丫头怯怯地站起身,走上前来。
“是谁企图对你不轨?”
那丫头怯怯地抬起头看了看卓王妃,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位主子,见乌迪娜微微点头,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下面其中一人。
“弃庸!”倒是菲语先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见那个叫做弃庸的小厮抬起头来,管素纨的印象已模糊了,但是菲语和他还算是相熟的,便记得弃庸就是那一日赌神来访时,前来通报的人,遂低声告诉了管素纨。
“可有证人?”管素纨又将堂上跪着的所有下人扫视了一遍。
过了半晌,便有人作证,看到的人竟有七八个。
“弃庸!”管素纨冷道,“你可知罪?”
弃庸已是满头大汗,膝行两步上前来,连连磕头大喊冤枉。
管素纨摇了摇头道:“证据确凿你竟还不认罪!罢了,罢了……”说着,她看向拓跋煜,“是我治下无方,让三弟和弟妹见笑了。这个人,便交由三弟去处置吧。”
拓跋煜道:“嫂嫂如此疾言厉色,从重处罚,已是对臣弟的看重了,依臣弟之见,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至于他,打几个板子,也就算了吧。”
“好吧……”管素纨缓缓地坐下,既然拓跋煜已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她也便不再说什么,便令人将弃庸打三十板子,也便罢了。
堂上恢复了方才的安静,管素纨赔笑道:“真是让三弟和弟妹见笑了。”
拓跋煜道:“无妨,嫂嫂不必太过自责。王兄不在京城,嫂嫂独自一人撑起王府已是不易,还要照顾俪儿,想必也是分身乏术。若是嫂嫂在府中烦闷,臣弟便让乌迪娜和真儿常来陪嫂嫂说说话,也是好的。”
管素纨淡淡笑道:“如此这般,便多谢三弟的美意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上前来禀告:“王妃,三王爷,三王妃,弃庸受到二十几板便受不住,咽气了。”
管素纨一阵不适,半晌才挥手令那小厮下去。她本也没想处死了弃庸,只想着将他打个四五十板子,再逐出王府去。但听三弟的意思便是不想她从重处罚,想也是顾及她在王府中的形象,她便也遂了三弟的意思,并没有重罚,可没想到,弃庸就这样死了。
拓跋煜轻描淡写道:“嫂嫂莫要太过介怀了,不过一个奴才而已,若是为这点小事积郁胸中伤了身,就不好了。”他又抬头看看窗外道:“嫂嫂,时候也不早了,臣弟和乌迪娜就先行告退了。”
拓跋煜和乌迪娜起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卓亲王府。上马车前,拓跋煜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长舒一口气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