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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直到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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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抓兔子玩是司徒无情孩提时代的一个梦想。梦想这种东西,跟肥皂泡泡一样,吹一吹,飞个半天高,然后吧嗒一下,碎了个干净彻底。司徒无情自然不会因为孩提时代一个实现不了的东西拖着段柯走趟天宫,考验一下李靖杨戬最近有无懈怠职守。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想法,她实在很难对着段柯难过的模样,这种感觉,好像没有根据。
她看到了段柯对于出云寨的付出,即便她这个企图搞破坏的间谍分子也忍不住要感叹一番。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她对于段柯受到的待遇感到极为不公,甚至愤怒。
“无琴?”段柯拍拍她的肩,“月宫到了。”
司徒无情收回游离的神志,转过身望着这一片安详静谧的世界。
黑的绿的黄的紫的,暗哑的光伴着悠扬的琴声,这就是月宫?
虽不及方寸山的清雅脱俗,倒也幽静谐美,别有一番风韵。
司徒无情陶醉地望着这一切,眼底的余光瞥见段柯亦露出宽慰的笑容。
“这么好的地方,抓兔子多伤风景。”
“不抓兔子我们来这里作何?”
“谈心,散步!”司徒无情嘴里那么说,脚下窜过一抹白色,她当即忘掉刚才所言,扑了过去。
段柯摇头,“无琴,兔子不是那么抓的!要——”他咽下了欲脱口的话,因为看到司徒无情飞身掠过两块相隔数米的夜光石阶。
一个身世清贫的少女,怎可能有如此矫捷的身手?段柯再度沉默了。
司徒无情抓得好不快意。很快,手里满打的兔子,肩头抗着一根桂树上截下的粗壮树枝,她满载而归,走到段柯的跟前,“吃兔子!你会烤吗?”
段柯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兔子,走到一边早就准备好的干草堆上,翻出衣襟里的火折子。
火光渐盛,兔肉上滋滋的声,滑下行行油水,肉香满溢。
司徒无情拽着段柯,无视了身后大煞风景的烧烤,抬头数星星。
“段柯,心情好点没!”
“嗯?”
“我师父说过,被俗事所厌倦了的人,只要来月宫望一眼,就能回复平和的心境,展颜一笑。”
段柯微怔,“你不是来月宫找兔子吃,而是打算安慰我的?”
“感动吧!”司徒无情厚着脸皮点头,又道,“其实你这样的,就是不在出云寨也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再说,出云寨不是个好地方!”
段柯摸出怀里的算盘,细细抚摸,“我这样的,我是怎样的?”
司徒无情哗地立起身,探过脑袋去拧他头顶的两只大角,“你是长着两只牛角的牛牛,吃苦耐劳,哈哈!”
段柯笑而不语。
兔子肉熟了,司徒无情丢尽形象地大口啃食。
玉兔的肉,人生能有几回?若是要师父晓得她此刻的行径,恐怕不是跪个三天三夜可以原谅的。司徒无情想,若是能一直如此快意自在,没有数不尽的练功,没有辨不明的是非恩怨,没有好人坏蛋,世界犹如月宫一样清净,那简直太完美了!
段柯忽道:“无琴,你师父是谁?”
司徒无情被兔子肉噎到,大声咳嗽着,险些呛死。段柯见了,起身,走到她背后,轻拍几下,继道:“那么大反应,算了,我不问了。”
司徒无情好不容易把咽喉里的肉吞下肚,忐忑地望向他,“段柯,如果哪天我犯错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人非圣贤,岂能无过?”段柯笑着,又拉下一截兔子腿,丢给了她。
“真的?”司徒无情一脸真诚地求证。
“如果我的原谅于你有用,你要多少都没关系。”
“哇!”司徒无情丢了兔子腿,顾不得满手油腻,张手抱了过去,“牛牛你太好了!”
好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当司徒无情吃得意犹未尽时,天兵已经杀到。她吐吐舌头,躲到了段柯身后。在段柯慢条斯理的交涉无用过后,两人卷入了一场凶狠的厮杀中。
擅闯天宫者,杀!
猎杀玉兔者,杀!
拘捕者,杀杀杀!
司徒无情掏出了包裹里沉眠许久的月光双环,在一片墨黑的星空下,崭露出银白的光。
段柯无意识睇过一眼,“当心。”
司徒无情顿时觉得心头暖暖的,呜,这牛太好了,我骗了他他都不生气,还要我当心。放眼天下,哪有人会对我那么好?虽然段柯只是一只牛牛,哦,不,他不是妖精,谁说他是妖精我跟谁急。
司徒无情敢拍着胸脯担保,这是她今生经历过最惨烈的战争。虽然他们自持武艺高强,可是要与上百个天兵天将殴斗,险胜已经十分难得。狼狈逃出天宫后,司徒无情看到段柯被刀口划破了的肩,立即扯下了衣摆替他包扎了起来。
跑到境外,天兵已经不追了,司徒无情大口喘气,实在觉得方才杀得痛快无比!
段柯举目瞥见远处路径一旅商队,“无琴,你去跟他们买匹马。”说着,他撕下了肩膀上的豹皮披肩,递给她,“就拿这个交换。”
司徒无情依言,抱着豹皮跑了过去。须臾,她牵着一匹上好的千里马回来。
“段柯,你真不像强盗,我都没见过抢匪还跟商队换东西的。”
段柯扶着她上马,自己坐到了她的身后,“我本来就不是强盗。”
“那就怪了,当初打劫我们的,难道不是你们出云寨的兄弟?”司徒无情讥诮道。
“如果事先知道,我会阻止他们。”段柯无奈。
九
回到出云寨以后,刘二虎立即收敛了跋扈的姿态,看到段柯时,也是一副理亏的模样。
可是有些东西,比如兄弟情谊,扯破了不是随意缝补就能愈合的。
司徒无情眼见着段柯心情日渐低沉,朝廷大军逐□□近,自己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于是趁着一日春意盎然,她提议去长安一日游。
刘二虎自告奋勇免费陪同,司徒无情依样画葫芦,原版复述给了蝙蝠精。刘二虎被蝙蝠精哭哭啼啼地闹走,她便去了训练场,果不其然,看到段柯在细心教导刘三虎。
“段柯!”她遥遥唤道。
段柯交待了刘三虎几句,随即,应声走了过来,“什么事?”
“春游!”
段柯愣,“春游?”
“带我进城玩!”
段柯撇了眼她腰际澄亮的月光,笑:“你还需要我陪同吗?我相信,境外一带没有妖怪可以制约得了你。”
“我不是要你做保镖,我只是要你陪我去逛城!”司徒无情板下脸,“我是在对牛弹琴吗?”
段柯不禁莞尔:“是,是!敢问无琴小姐,何时出发?小的我好去收拾收拾。”
司徒无情扬起笑:“今日天气大好,趁早出发!”
刘三虎摸摸脑袋,挤了过来,“师父,要和师娘出去玩啊?”
段柯怔,司徒无情怒,“谁是你师娘呀!”
刘三虎平日里受惯了蝙蝠精尖声历喝的调调,司徒无情那种生气不过是蚊子叮叮,毫无所觉,“难道你不是师娘吗?你不是师娘为什么要我师父陪你玩?我老子说……”
段柯赶紧喊停:“别,三儿,说了你多少次了,别把大哥的话搬出来,他那种教育小孩的方法有问题。”转过身又给司徒无情赔笑:“他还小,不懂事。”
司徒无情瞅瞅刘三虎硕大的块头,皱眉,“他哪里小了!”
段柯笑出声,拍拍刘三虎,道:“快,告诉这位姐姐,今年贵庚了?”
“一岁又三个月!”刘三虎中气十足地道。
司徒无情微愣,眨眨眼:“嗯!姐姐进城会给你带糖吃的!”
说是进城游玩,可是司徒无情在段柯帐内翻箱倒柜了半晌,摸出一块黄底黑点的豹皮,朝他挥挥,道:“去布庄,本小姐亲手给你做披肩!”
段柯挑眉,淡笑道:“无事献殷情。”
司徒无情附和一笑:“本人清心寡欲多时,不图你什么的!”
段柯笑道:“善哉!”
司徒无情耸肩:“段居士,段和尚,段大师,光天化日的,就别悼念些什么佛经教礼的来荼毒良家妇女和无知幼儿了!”
刘三虎瞪大了滚圆的乌黑瞳子,不耻下问道:“师父,哪里有良家妇女?哪里又是无知幼儿?我老子说了,进了寨的,公的是泼皮,母的就是泼妇,哪里有什么良家——”
眼见着司徒无情一把月光要砸上刘三虎的脑壳,段柯赶忙拉住,赔笑道:“我们别和小孩计较,进城吧大小姐!”
◎◎◎
段柯与司徒无情踏进长安城门后,司徒无情当真抱着豹皮去了布庄,还再三叮嘱他不许入内观看。
段柯百无聊赖,穿梭于繁华织锦的长安大道上,嗅着来往商旅的铜臭味,停停顿顿,满目琳琅。阳光温和的抚慰下,迎面踏步而来一行兵队。
领头的红缨兵比对了手里的画像,拦下段柯,“上个月来长安交易了三车兽皮,可是你?”
段柯颔首。随即,大刀阔斧齐齐冲向他的门面。
热闹非凡的市集上顿时鸡飞狗跳。
段柯走时匆忙,根本没有带上兵器,只能伸手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招应已是勉强,眼角的余光却又瞥见,一杆长枪挥向货车底座下的一个小儿,心下一紧,段柯推开了胸前的刀刃,一个纵身扑了过去。
铿锵巨响,尖锐的刀刃笔直扎入他的后背,鲜血淋漓了整座货车。
被保护的小儿呜呜哭喊着爹娘,段柯抬首望着气势凛冽的缉捕兵队,再望向周遭叫苦不迭的百姓们,眼神黯淡下来,低声喝道:“你们抓我走吧!我不反抗!”
十
段柯从未想过自己也有锒铛入狱的一日。
兵爷给的理由是他贩卖的皮货出了质量问题,段柯却心如明镜,都是纯天然的皮毛,根本不可能出问题。联想起上次离开布庄时,司徒无情恋恋难舍的目光,以及此番她竭力要求的所谓春游,段柯隐隐觉得,这次对于他的缉捕,跟司徒无情脱不了干系。
背后的伤似乎有发炎的趋势,段柯回绝了狱友的帮助,静静地躺在干枯脆弱的草席上,抬头望着一方小窗外清明的天色,任由时间流逝,伤口在干瘪的空气压缩中,慢慢发腐、溃烂。
七日后天下滂沱大雨,司徒无情顶着满脸湿嗒嗒的长发前往探监。
她的手臂上枕着一块绣工惨不忍睹的披肩,额,勉强可以看出是披肩吧。
她在狱中张望着,四处寻觅段柯的身影,途中踢开了两个搭讪的牢头,一个意欲敲诈的兵爷。很快,在角落里的一截冰凉铁栏里,她找到了段柯。
“段柯!”她轻轻唤道。
段柯微扬头,看到一袭熟悉的粉红小袄,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女此刻显得颓废难掩,大大的眼睛凹入眼眶,周遭伴着一圈浓浓的黑眼圈,脸蛋苍白,唇齿干涩,不过七日,司徒无情却像经历了一番沉重的战斗。
“你去哪里了?”段柯问道。在她的身上,他嗅到了沙土的味道,血腥的气味,虽然很淡,但是在她的身上,却很明显。
“做,做披肩!”司徒无情含糊应道,将手伸进铁栏,一块针线零散的豹皮披肩递到了段柯面前。
段柯接过披肩,浅浅地道:“谢谢。”随即,绵长无力的叹气。外面是惊天动地也好,混沌蔽日也罢,他被囚于一小小的阴暗空间里,什么也碰触不到,甚至,有了种与世隔绝的朦胧感觉。
司徒无情审望他久久,段柯很是平静,她终于忍不住了,“段柯,你都不好奇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吗?”
段柯将披肩攥在掌心,“你希望我问什么?”
司徒无情道:“你不怀疑我?”
“我怀疑。”
“可是你都没质问我。”
“无琴,我不知道该问你什么。牢头说我这样的最多也就关个十来天便放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困我在这里——或者说,你需要我回避什么?”
段柯问道,司徒无情陡然垂下了脸。
这种心虚的表现,带给他极为不好的预感。
“你做了什么?”
司徒无情把目光移至遥遥在上的窗口,咬了咬唇,摇头,退后两步,手挪开了冰凉的铁栏,想要逃跑,却又停滞了脚步,搬不动紧绷的身躯。
从来自诩勇者无惧的司徒无情,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孩,畏畏缩缩,避开了段柯尾随的目光,甚至,避开了任何一抹阳光侵袭的角落。到了最后,她倚上了某个潮湿的角落,自那个角度,她看到了段柯背后触目惊心的伤口。
“你怎么了!”她惊惶失措地嚷道,忙不迭再度扑到了铁栏前,“谁把你打伤了?他们答应过我说不会用刑的!”
段柯蹙眉:“还有三天我就会出去,你是要我去发现你做过什么,还是自己来告诉我?”
司徒无情摇晃着脑袋,嘴唇因为牙齿的啃啮而鲜红欲滴。蓦地,她转身飞快地跑出了牢房。
次日,司徒无情再度来访。她带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是个刚出谷的神医。
段柯拒绝了包扎和任何形式的医治。他虽然性格温和,可是固执得可怕。
司徒无情气红了眼,懊恼着他的不配合,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他人一手策划的阴谋突如其来,她控制不住大局,只能保住她想要保护的人。
又于一日,司徒无情耸拉着脑袋,踱步进了牢门。
段柯静坐在窗口,在狱内的九日里,他的下巴消瘦了一整片,以一个可怖的角度凹进。
牢里的昏暗使得人放低了所有的警备,却不能混淆他的思绪。日光自窗口穿刺而下,投以地面一片规则而冷漠的影子。灰尘在阳光中轻轻飞舞,段柯忽然觉得有点冷。
“出云寨出事了?”
段柯问道,司徒无情忐忑不安地背过身,“我记得你说过,无论怎样都会原谅我的。”
段柯记得,他说过,“如果我的原谅于你有用,你要多少都没关系”这句话。如果原谅能够等同宽恕,如果原谅能够物化到简单的几句“没关系”“知错能改便好”,那么这个世界便再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正与邪、善与恶又有什么关系?
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碰的底线,而段柯的底线,就是出云寨。
司徒无情走出了牢门。因为段柯已经拒绝和她言语。
第三天她来到牢房,看门的牢头一边提着酒壶,一边颠簸着脚步朝她走近。他的手里拎着一个沉沉的包裹。司徒无情接过包裹,她知段柯已于清晨十分早早离去,回想师父近日来大力的夸赞之语、朝廷的勋章和丰厚的奖金,其实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带着兵队血洗出云寨,打着降妖伏魔的响亮招牌,可是到了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境外的黄土是干涩而闷热的,出云寨的小妖们的血是浓稠而滚烫的,而她手中的月光双环是冰冷而沉重的。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鬼迷心窍,竟会蒙蔽上自己的眼睛,去参与了这么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段柯走了。
段柯再也不会原谅她。
段柯是朋友,甚至比朋友更多。
而她,亲手扼杀了这段情谊。
回到布庄,司徒无情打开包裹,瞳孔睁得骇人的大,眼泪就那么滚落下来。
一块披肩,一截牛角,干涸的血星星点点,染遍了整块豹皮。司徒无情想起曾笑语她要拔下牛角做梳子,直到看到眼前真实的一幕,才发现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
十一
时光如梭,转眼已是三年。
三年前的今日,朝廷大军扫荡出云寨,获司徒无情协助,突破寨内种种机关陷阱,斩妖除魔无数,仅一日屠杀,便血染残阳,生灵涂炭。
出云寨尸横遍野,房屋粮仓银库乃至段柯的帐篷,皆被朝廷大军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段柯释放出狱后,于长寿只身拦下囚车,救出刘二虎以及剩余寨内被生擒的弟兄。后他花了整整半年心力,重建出云寨,近几个月,出云寨才稍有起色。
然,刘二虎一直嫉恨当初段柯引司徒无情这匹母狼入室,害得他大半生的心血付诸流水。
段柯也无意替自己开脱,只是自断头上一角,以祭当日被挫骨扬灰、至今尸骨难寻的兄弟们。
这三年来,司徒无情一共来过三次。
第一回,她带队血洗出云寨。
段柯不在。
第二回,她变卖了家中大半的财产,试图弥补出云寨因此番变故所遭受的损失。
段柯当日去了紫竹林取静心经读之,回来时已是次日午夜。于是他便趁夜将所有的钱财送回司徒布庄,并转告布庄二老,与他们的千金毫无瓜葛,根本不曾相识!
第三回,也就是现下,司徒无情再度光临出云寨。
雨势渐大,她想起了第一次去牢房探望段柯时,外面大雨倾盆,她浑身湿漉漉,段柯坐在铁窗下,静静地抬眸凝望这滂沱的大雨如柱。聪明如他,也许早就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恐怕都没想过,她原来是那么坏的一个人,坏到可以用沾满他兄弟鲜血的手去缝制披肩给他。
太上老君的高炉里没有后悔药可以卖,司徒无情也清楚自己无力挽回这一切。只是,她不甘心啊。如果是朋友,段柯可以慷慨到连性命都相赠,可是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更别提重新开始做朋友。
段柯望着她,彼此隔着重重的雨幕,“你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
“那你原谅我!”司徒无情倔强地道,走到他面前。
“你走吧!”
司徒无情将月光提到他跟前,“要么原谅我,要么杀了我。”
段柯审视着下巴底下银光闪闪的月光双环,略顿,“这种要挟毫无意义。”
“段柯!”
“……司徒小姐,我不记得我认识你。”段柯旋身。
刘二虎赶忙喝住他,“段柯,杀了她!她杀死我寨内那么多弟兄,不能放过她!”
门口的一行小妖连连应声:“杀了她!替弟兄们报仇雪恨!”
刘三虎缩着脑袋到处找避雨的地方,听到大家那么喊,也赶紧加入了声势,“师父!杀了她!”
蝙蝠精适时窜了出来,伏到刘二虎身侧,眼珠一转,狡猾地道:“段二当家,当日司徒无情是你领进出云寨的,可是出云寨出事时你却不在,事后你解释说被困在长安,可是除了司徒无情没有人可以证明!”
段柯道:“你想说什么?”
蝙蝠精一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太过巧合罢了!司徒无情是出云寨的大敌,理当群起而杀之,你作为出云寨的二当家,没有道理不加入讨伐大队!”
段柯道:“我一向不喜杀戮。”
蝙蝠精幽幽地,手撩过刘二虎的胳膊,将他缓缓拔出沙地,“个人的喜好比兄弟们的性命,在你心目中,哪个更重?”
“还是说,在你段柯心中,是眼前这位司徒小姐最重要?”
“杀了她!”
“二当家杀了她!”
“杀,杀!”
“对,杀了她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月光静静地搁在了他的手下,只要轻轻抬指,就可以握到。段柯看了司徒无情一眼,伸手,拿过月光,轻轻地,挪到了她的下颚。
司徒无情淡淡道:“段柯,我今天来,不是受死的!”
段柯说:“你大可全身而退,可以没人拦得下当今的武状元。”
司徒无情摇摇头,光滑的下颚擦到月光极锐的刀刃,摸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这里并不适合你!段柯,你饱读经书,又习得一身的好武艺,为什么要把自己束缚在这荒凉大漠?”
段柯道:“这里有我的弟兄,有我大哥,还有我的好徒儿。”
司徒无情挑眉,旋过身指着身后的刘二虎,“他现在逼你杀我,方才逼我嫁他,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弟兄,好大哥?”
蝙蝠精闻言,手一滑,溜到刘二虎的脑后,揪起他尖尖的耳朵,“老娘才走开你没几步,你就要娶那个贱人!”
刘三虎赶紧跳起,替自己父亲叫屈:“妈,老爸不是那么说的!别听那个贱人造谣!”
刘二虎叫苦连天,蝙蝠精的指甲经过长期的打理,又尖又细,都快在他耳朵上打洞了!他赶忙附和儿子:“对,对!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帐话了!你问问刚才一起的兄弟们,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了!”
牛妖被蝙蝠精杀人般的目光扫到,赶紧点头:“老大没说过!”
蝴蝶跟着点头:“老大只说要杀了她!”
□□精还摸不清楚状况,直到刘二虎再度尖叫,蝴蝶咳嗽,牛妖一脚踹上他屁股,他才结结巴巴地道:“老大……没,没说过!”
蝙蝠精自尊心得到强烈满足,笑颜逐开,放下利爪,替刘二虎揪红了的耳朵又吹又揉地,“我这不是吃醋嘛!以后不再相信那个贱人的话了!我说,段二当家,雨那么大,你手举着武器累不累啊?大当家那么嗜色如命,都喊要杀了那个贱人,该不会轮到你鬼迷心窍,不舍得杀了吧?”
司徒无情垂眼颚下的银白月光,抬眸直视段柯肃穆的脸,“段柯,我爹娘是生意人,他们给我起名无情,是希望我日后免受感情伤害,可是我自认做不到无情无义!我来出云寨不过一时兴起,我可以违背朝廷的命令,因为我只是个自由的习武者。可是我的父母不同,他们住在长安,行在长安,所有的布庄分行都在长安,他们要时刻依赖朝廷乃至地方衙门的管辖,我……”
司徒无情别开眼,咬紧下唇,“我如果不顺从朝廷,我的父母就会遭殃。今日你或者取我性命,或者跟我离开出云寨,反正你乐意被你的兄弟压迫,我也不介意逼你一回!”
十二
一道刺目的银光闪过,一绺黑发翩翩落地。
在这狂沙荒野,伴着凛冽的雨势,发丝极快地消逝在了众人的眼中。
段柯将手中的月光还与司徒无情,“你走,我也走。”他转向身后的刘二虎刘三虎以及若干弟兄,“今日别过,再见不知何时。段柯多谢这些年来大哥大嫂众弟兄们对我的包容与体谅,无奈我犯下滔天大错,自知无力弥补,只能羞愧而走!”
蝙蝠精诡笑,推搡着刘二虎,“看看,段二当家总算做决定了——”
“你闭嘴!”刘二虎拍开她的爪子,扶着儿子走到段柯面前。直到方才听到段柯要走,他才恍然意识到,曾经与自己共患难齐享乐的兄弟要走了。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不好。失去段柯,无异于出云寨失去左臂右膀,想他一个人去承担出云寨庞大的收支、去分配小妖们每日的入账、去抵御突如其来的外敌,本是很遥远的东西因为段柯的离去将会沉重地抗到了他的肩上。
“段柯,”刘二虎抿了抿唇,不去看司徒无情,“你别走。这次的事就算了。让她滚吧!”
司徒无情冷笑:“怎么,现在知道段柯宝贝了?”
刘二虎怒:“老子和兄弟讲话,你一个娘们插什么嘴!”
司徒无情举起月光,凶狠地刺向他的下颚。
尖锐的刀刃半路遭截,段柯抓着司徒无情的手,淡淡道:“别吵了,我去紫竹林找菩萨静修。”
刘三虎不舍地望着师父,浑圆的黑眼珠渐渐湿润:“师父,你不要走嘛!我老爸说会把师娘娶回来的,你不走好不好?”
司徒无情直接捡了把湿透的黄沙塞进了刘三虎的嘴里,气得刘二虎又欲动手。她用定身符定住二虎,转过身望向段柯,“段柯,你不跟我走吗?”
段柯望着被雨水浸透的出云寨所有的兄弟,心里也是凉丝丝的,“我跟你走,就是背叛出云寨。司徒无情,当初我带你进寨就是一个疏忽,任你在寨里行动自由,又是我的失职,贸然被你骗进长安,害得寨内损伤无数,这是我毕生最大的罪过。”
司徒无情双眼灼灼地看着他,许久,“好吧,你虔心去修佛,赎罪的应该由我来做。我们分工得当,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段柯问:“武力解决?”
司徒无情笑笑:“我不想死,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你手下。既然你要走,那就别管我和刘二虎、出云寨之间的恩怨!”
风愈冷,雨愈大。
段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静静地伫立在雨中,仿佛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蓝色的眼眸黯淡下来。
雨水覆盖了司徒无情晶莹的眼,一滴滴在月光光滑的表面上飞溅出洁白的水花。
所有人开始沉默,纵然浑身冰凉,沉默仍固执地一寸寸蔓延。
失去方知其可贵。
段柯要走。
司徒无情失去了比朋友还要重的人。
刘二虎失去了最信赖可靠的兄弟。
刘三虎失去了全世界最好的师父。
出云寨失去了顶梁柱。
究竟是谁亏欠了谁?谁对不起谁?是是非非纠结了再纠缠,反复推敲却将自己绊入泥潭,贪、嗔、痴、爱、恶、欲,因果轮回,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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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是敷衍,因为最近忙得有些BT,手头还有个长篇要在下月五号前赶出来,作业,考试,包括老师的提携作课外项目,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草草完结。给看文的各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