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过境，落英纷飞》流裳照影

22、流云不说话

　　在拥挤的人流中急急穿梭，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匆，是逃避，还是不敢面对？落落无法说出答案。当急促的心跳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她才停住了脚步。
　　不禁苦笑自己，明明是自己决绝地走，决绝地对他残忍，决绝地使自己绝望，决绝地堵塞了所有曾经憧憬着通往梦想的路。尽管清楚，这些路，从一开始，就没有尽头。
　　既然根本无法走向终点，为什么，还要这样苦苦地奢望着拯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庸常的幸福，注定是没有结果。
　　既然注定要痛，不如就是现在，趁我还狠得下心，趁我还能掩饰自己的心潮澎湃，趁我还来得及转身，请让我走，让我们彼此留在最美丽的回忆中。
　　我所希望的，就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都各自拥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拥有各自的幸福时，在桂花飘香的街头，再次相逢，彼此微笑，就像很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轻道一声：“你还过得好吗？”
　　期待的，不过是这样的告别。
　　所以终究，还是坚定地决心离开。
　　和五年前的那次分别不同，当时青涩的他们，尚不懂得什么是刻骨相思，什么是深沉留恋，后来在岁月流转的变迁里，斗转星移，世事沧桑，终于懂了当初的心动，只能透明地保存在时光的扉页里，惟有迢迢观望，却无法碰触。
　　再一次我们失散在人海，但却无悔当初的的邂逅，是你，使我懂得了怎样去爱。
　　就让我们，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
　　无法倾诉的千言万语，甚至没有确切的轮廓。可它们究竟还是清晰存在的真实。落落能看见那种真实，在灯火灼目的耀眼光辉里，飞屑舞尘。
　　我，究竟在世界的什么位置呢？你，又在我视力所及以外的何方呢？落落久久驻留喧嚣人海的的深处，周围，尽是陌生的面容，陌生的谈笑。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当我们终究陌路。

　　“落落，原来你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落落的思绪。
　　回头。意料中的面孔，是程默。
　　他轻轻走近，不由分说，温柔地拉紧了她的手。目光里，消失了所有令人不安的情结，遗留的，惟有轻易醉人的呵护。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独自乱逛呢？你难道不知道大家都会着急？我也会很担心的……”程默温柔的手，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通过相互碰触的指尖，顺着彼此敏感的神经，缓缓地，犹如逆流的温暖，滋润了心房。
　　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不管她在人海中迷途了多久，失散了多远，他总有办法把她找回来。然后，重新把她引到原来的轨迹上去。
　　还是让你找到了啊。
　　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苦苦地彼此寻找？寻找，离开，再寻找，再离开……宛如永始往复的年轮，机械地渴望着一个果断的终结。
　　仿佛是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那样。他才是注定要找到自己的人。

　　“落落，你还没有和伯父伯母打过招呼吧？”瞥见落落疑惑的表情，程默接下去说，“就是季风的爸爸妈妈。他们今天才刚从美国回来。”
　　落落“哦”了一声。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啊。
　　能重新开始吗？落落无暇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剪不断的惆怅，犹如永不枯涸的源头，还在，源源不断地汹涌着。
　　一切，只是源于那个人。亲口说出的承诺，是不是就有无形之中约束的效力？根本不可能忘记的，是不是还要清楚明白地自欺自瞒？
　　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没有你，我的幸福还会有吗？
　　只是不能再回头，不能再不舍了。
　　如果不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选择一个喜欢你的人在一起好了。
　　就像是小器的上苍给予你的补偿。只是，即使是轻而易举的补偿，依旧让自己，犹豫得不敢靠近。
　　仿佛细水流长的幸福，没有复制品，终究是遗憾的。

　　程默牵着落落，一起回到大厅的前面。聚集的人群愈加拥挤，到处是名门望族恭贺寒暄的声音：
　　“季先生，季太太，你们终于回来了，在美国还好吗？”
　　“听说你们的儿子就要和顾氏家族的千金共结连理，你们回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呀？”
　　“如果是真的，别忘了给我们喜帖哟！”
　　如此这般的话语，冷不防地就进入了自己的耳朵。明明是温暖和煦的声音，却犹如尖锐的冰棱，激烈地刺痛着自己的耳膜。
　　明明不应该在意的，明明只要像陌生人一样微笑着聆听就好。
　　可是落落悲哀地想到，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胸襟。
　　因为还没有忘记，所以才在意；因为还爱着，所以才心痛。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季风父母面前。身边还有一脸娇羞的婉婷、伊源和她的父母，还有，站在伊源背后差点就没有注意到的忆薇。
　　是自己的眼睛模糊了吗？刚和忆薇的眼神一接触，想彼此传递一个微笑，可是忆薇的目光轻轻跳跃了一下，便闪过了。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落落，你终于来了啊，大家都找了你好久，你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婉婷一见到她，便亲昵地跑上来关切地询问。
　　落落有些无措，在季风和婉婷的父母面前，总是感觉很不自在：“我只是……随便逛逛，没想到就找不着你们了。”
　　婉婷点了点头，笑着说：“是这样啊，对了，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父母，这是季风的父母，他们今天刚从国外回来呢！”
　　“伯父伯母好，我是卓落落，是婉婷的同学。”落落乖巧地问候道。
　　抬头细细端量才发觉，这两家的家族真是出众啊，特别是季风的父母，同样挺拔成熟的男子，同样婉约美丽的女子，几乎让人看不出他们的年龄已经将近中年。
　　季风的母亲微笑着点头示意：“是婉婷的朋友啊，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呢！”
　　婉婷插嘴说：“伯母，她还是季风的学妹，高中时他们就认识了，比我认识季风还要早呢。”
　　季风母亲有些讶然：“原来你早就认识季风了啊，看来这真是缘分。”
　　冥冥之中，缘分这个东西，究竟有多少可以凭借的力量，才能使我相信我们的相遇，是上天原本的安排？
　　缘分，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有缘分，为何我们再三地错过；如果没有，为何还要让我们错过之后还要像陌生人一样彼此遥遥相望？
　　这挣扎，这无奈，你，又了解几分呢？

　　季风母亲转头看了一周，问婉婷：“季风还没回来吗？”
　　婉婷一愣，急忙接道：“是呀，他说他去招呼朋友了，还没回来呢。”
　　季风母亲笑着说：“你看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会一转眼就不见人影，连我这个母亲都没看上几眼。”她忽然挽住婉婷的手亲切地说，“婉婷，我们这次回来，就是要考虑你和季风的婚事，你觉得应该订在什么时候比较好呢？”
　　落落听着听着，恍惚间一阵强烈的钝响，重重地敲击了心扉。原来，极度的惆怅也会犹如猛烈的哀伤，瞬间覆盖了所有的明媚亮光，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吗？这样也好，让自己彻底绝望也好。
　　犹如一个旁观者，彻底，退出他的生命舞台。
　　婉婷一怔，随即殷红染上脸颊，她羞怯着，又有些尴尬：“伯母，这个……还是问季风比较好吧。”
　　季风母亲笑了，笑里是明显的宠爱与呵护：“总要照顾女孩子的感受嘛，不是？虽然对你来说有点早，但是现在季风的事业也步上正轨，有你帮他打理生活，想必会对他更有帮助。”
　　婉婷却只是低头不语，绞着的手指却泄露了可她的紧张和羞怯。
　　季风母亲回头，对着婉婷的母亲笑说：“我看我们可以定下来呢！接下来可有的我们忙了。”
　　婉婷母亲也笑了：“是啊，婉婷，你也不用害怕，你们不都交往三年了么？而且季风对你也一直都很好。”
　　“妈……”婉婷嗔笑着依偎在母亲身旁，“怎么好像你硬要把女儿嫁出去啊？”
　　和谐融洽的气氛是那样温馨，简直不容许任何人的插足。
　　落落忽然觉得，头顶的灯光是那样绚烂，绚烂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季风回来了。”伊源忽然说道。落落感觉到他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默然得有些阴沉。她摇晃了一下头，暗想：自己还关心这么多干吗呀？可是就在伊源开口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立刻不经意地迅速离开。
　　只是一瞬间，不自觉的疑惑的感觉却挥之不去。直到他说出季风的名字。
　　回头，季风颀长清俊的身影从人流中出现，却依旧不改他身上引人注目的气势。信步走来，一路多少眼光的停留都没有让他移动半毫的方向。
　　落落睁大眼睛，很想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的情绪，可是他的眼眸暗黑深沉，平静得辨认不出一丝的波澜。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难以辨别的混乱，隐藏了心中复杂的情绪。

　　季风走近，对他母亲笑着：“妈，你们聊得很愉快嘛。”
　　季风母亲拉过季风，嗔怪道：“就你呀，都不知道跑那里去了，现在才回来。”
　　瞬间季风的眼里掠过复杂的闪光，又刹那消逝：“妈，我不是说了吗，去跟几个朋友打招呼。对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季风母亲温柔地笑了：“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和婉婷的婚事呀，季风，你有没有考虑过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婚期……？季风蓦然抬头，目光迅速地掠过站在一边的她，她依旧平淡如水，清丽如诗。心底，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一阵猛烈的疼痛。
　　还没有反应过来，直觉上就回答说：“这个……我和婉婷秋天才刚刚订婚，现在就要订婚期，是不是太早了点？”
　　伊源忽然在一旁插嘴说：“你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吗？”季风对上他的目光，却发现他的目光里隐隐地有些敌意，“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和我妹妹结婚？”
　　“伊源！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婉婷母亲严厉地呵斥伊源，她转向季风，笑着说，“其实呢，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现在只是定个日子，毕竟你们结婚还要准备很长一段时间，等准备差不多了，再结婚也不迟，你说呢？”
　　季风没有言语，他的思绪却恍如飘荡到了很远的地方。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对人生的无可掌握，好像无形之中的大手，坚决有力地把他拉到了这个方向，想逃避，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逃。
　　是不是，我们只能沿着这条既定的路。单程的车票上，早已经被刻上了终点站的印章。任凭思念宣泄，却依旧是，绝境末路。

　　大家正要在桌边坐下来，婉婷一家也在热情地招呼着所有人享用桌上摆放的美食佳肴，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
　　“季风！”清晰却又陌生的声音响亮地掠过上空，打破了这一刻默契的气氛。
　　所有人转头，一位身着粉红色长裙的女孩急促地跑了过来，来到了季风的面前。她的神色慌张急迫，却掩盖不住她脸上的骄横跋扈。
　　“季风……他们说你要结婚了，是真的吗？”她没有顾及旁人的眼光，只是抬着头，语气里带着短促的喘息和急迫的期待。
　　落落看着她，忽然间有种奇异的感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落落摇摇头，自从来到宴会，奇怪的感觉层出不穷，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季风抬头，沉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情绪：“现在还没有定。”
　　那个女孩子听了之后，脸上立刻放出了光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季风，其实我对你……”
　　“阮小姐！希望你注意现在的场合，注意你的话语！”季风的母亲忽然站了起来，眼睛里是摄人的严厉气势，“季风和婉婷早已经订婚了，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你在美国就一直不停地纠缠季风，我早就警告过你了，现在，我只希望你不要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那个女孩子仿佛退缩了一下，可是骄横的神色却依旧让她勉强地接了下去：“我没有……季风，我只是很喜欢你……难道这也不行吗……”
　　她渐渐低头，忽然，她又抬起来，坚决的目光里闪烁着不甘和疯狂：“我明明先认识你的，季风！高中我就认识你了呀，为了你，我特地央求家里让我留学美国，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你！我这么喜欢你，可是高中时你就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连到了美国也是这样！我有哪点比不上她？你为什么非要和她结婚呢？”
　　熟悉的声音久久回荡，仿佛是记忆深处，也有过这样的声音在耳边过……是什么时候呢？难道是高中……

　　“你算什么啊，我和她说话，你插什么嘴！”她轻蔑地一哼……对，就是她，高中也是戏剧社的，曾经因为季风和忆薇起冲突，还是自己驳斥了她。
　　她是阮芷艺。
　　阮芷艺忽然看见了忆薇，她一愣，然后走到忆薇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乔忆薇，你怎么会在这里？”
　　忆薇也认出了阮芷艺，只是平静地叙述：“我是婉婷的朋友。”
　　“朋友？真的吗？其实你根本另有所图吧？”阮芷艺哼了一声，转向婉婷，眼神里竟然闪耀出报复的光芒，“顾婉婷，你还敢把她带到这里来，难道你不知道，高中时季风的绯闻女朋友就是她吗？”
　　她一步步地挨近婉婷，声音阴沉可怖：“你是知道的吧？季风曾经说过他高中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看来，他根本就不爱你嘛！呵呵……”
　　她的笑声震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婉婷的脸色瞬间煞白，没有一滴血色。
　　忽然，原本不发一言的忆薇开了口，声音竟是如此的空荡飘渺：“念念不忘的人吗……看来你可是搞错了呢……”
　　阮芷艺疑惑惊异地看向她，正想说什么。忆薇已经接了下去：“他念念不忘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她！”忆薇的手，坚决而明确，声音里带着的，是从未有过的嫉恨与陌生。
　　落落的身体瞬间仿佛僵硬得停滞了一般，好像曾经长久呵护珍惜的什么东西，在忆薇伸手的那一刻坍塌溃败，从此废墟。
　　她的手，指向的是自己。
　　是不是有人这样地描述光阴飞逝？“只有流云无声飘过……”现在落落就清晰地感觉到：尽管流云不说话，但是，我们曾经的光阴的确是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