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羽韵苍飞梦隔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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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揉碎在浮藻间，沉醉。
也许，不该只是回忆？
蔚咏倩这个名字，仿佛已经刻进灵魂，这一生一世就只有这个名字。
不会是李盈，亦不会是婳琤。
所以，终究还是留不住时间，三年的空白，就是忘却的三年。
一捧青莲，是断念，也是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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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方十六，有青梅竹马，粉红色，幸福的花季。
无忧无虑，就算偶尔出现诡异的梦，她也依旧不改本色。
毕竟，少女拥有做梦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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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工作注定了，蔚咏倩经常有接近古物的机会。当然，对中国古文化的热爱也是她跟随父亲来到这片土地的原因。
古墓对她而言，其实是一个浪漫而美丽的地方。从干涸的莲池，脱落的壁画，塌陷的台阶，以及精美雕刻的石廊，她可以确定这个地方曾经拥有世间少见的华美。她的眼睛所见，不是记录历史的坟茔，不是留在古迹之上的证明，而是那些东西本身的美丽。
咏倩散开长发，眯着眼打量这公主陵。
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急促而逐渐逼近，不用太费心思，咏倩便能猜出，那是竹马兄，爵文。
你在这儿做什么？风大，也不怕伤风。
爵文一脸无奈，拉起这小妹妹替她拍去落在肩上的风尘。
看看，在这种地方都能睡，真服了你！
咏倩歉然一笑，拉着他向里走去：
走啦走啦，还不是你来得迟，爸爸都进去好一会儿了，我可是在等你耶！
两人嘻笑打闹着进入刚挖掘开的洞口，一股陈腐的味道立刻蔓延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咳……咳……
爵文咳嗽了两声，牵了咏倩向里摸索前行。
那尸身真实的模样，竟然分毫不差地保留。更惊人的是，她和梦里的那个女子，完全重合……
尽管有心理准备，咏倩仍是心惊倒退半步，踩得爵文哇哇大叫。
不仅仅是见到一具尸体的那种恐惧。
而是……
我，不再是我……
背后发冷，咏倩双臂环抱自己，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声脆响打断突然出现脑海的层层画面，咏倩回头的瞬间，眼底闪过的是一丝恼怒：
爵文！
粗枝大叶的家伙！
比着爵文挥了挥拳头，咏倩忽略心中狂涌而上的不安。她见到一面金属镜子被爵文撞翻，滚进地宫缝隙。那里面透露出一股邪气，令人不禁打冷战的邪。
幸好，幸好尸体的眼睛是闭合的。
如果是那个少女，那个在昨日梦境被杀害的少女，她的目光，足以冻结三尺春水。
＊＊＊＊
这天夜半，无缘无故地醒来，咏倩知道，她，就在附近。
好阴邪的力量！
手指开始紧张得僵硬，冰冷的感觉如潮水一波波袭来。
她，就在窗外！
咏倩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幻影还是实体，唯独冰寒入骨的眼神刺进来，杀气凝聚。
爆发的刹那，咏倩挑起薄毯，身体顺势而起，在毯子掩护下滚落床沿——无数飞溅的玻璃碎片如同万箭齐发，笃笃笃笃连续刺入木质地板与床面。
看着那好比刺猬皮的床板，咏倩摸摸鼻子，庆幸自己早先学了点武艺防身。
计算着爵文父子回来的时间，竭力反抗的咏倩还是节节败退，逃都来不及。
她可以穿墙。她会飞。她力大无穷。她的恨意，直接传递到人心之中，化身恐惧。
李盈的怨恨却没有抽空咏倩的求生欲，当疲累积累到某个程度，害怕已经杳杳无踪。擦擦汗，翻过栏杆，手因为汗水滑了一下，连忙再次握紧重来……咏倩终于从屋子里钻到庭院，从外面绕到了走道——至少，她穿墙的优势没了。
躲避的时候，手肘打到墙壁上某个开关，啪——一声轻响。
啊，我都忘了，这边装了八卦灯。
李盈的裙裾随风飘落，缓缓降至自己面前。噼啪一阵爆响，李盈被一股力量弹开。
咏倩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声音：
咏倩！咏倩！你在吗？
呼，终于……回来了。
李盈却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周文王镇邪后天八卦？
镇邪？！
我是妖邪？
记忆席卷。
宫女的窃窃私语。
背后惧怕的视线。
母后：盈儿，你是个可怜的孩子
还有那个父王至死都没有改变的半惧半恶的眼神。
定国广玉公主是天地间的怨气和阴灵之气所凝结而成的妖邪！
盈儿，你一定不可以走出那个宫门。
为什么？母后？
别问，相信母后就好！
一世孤独，就因为我生为妖邪？
不，谁规定的什么是妖邪？
凭什么我生为魔障死后还是妖邪？
恨，恨命运不公。
恨，恨天地不仁。
恨，恨亲人无情。
恨，恨世人无知。
于是怨了，在漆黑的地底苟延残喘，尝遍辛酸，也要有朝一日能够重归人世，就为了向命运挑战，让天地屈服，对世人报复。至于那些早就随着历史湮没的红尘，一样会收到怨恨的礼物。
而你——
李盈突然回首，盯着蔚咏倩。
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我活下去？我就是我，我不需要转世！呵呵，如果我们之中注定只有一个能留下来，那么你就去死吧，消失吧，我李盈才是世上唯一的……
唯一的什么？
究竟是什么？
李盈用力晃晃自己的头，模糊的概念，就是冲不出口。
我和她，到底是什么？
……
院子外传来汽车的的声响，咏倩急急喘息，往外面奔去。
李盈一见有变，迅速回神，却是飞跃而来——
爵文当心！
少年呆愣一下，身体已经反应过来闪过女鬼。
哇哇，什么东西？
摸摸自己的心口，咏倩自语：总算是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可是，终非长久之计——她可以飞，可以穿墙，力量惊人，且，不会死。
只能任凭宰割？
噼啪一声，八卦灯也断送在她手里。
咏倩心跳得很快。一直以为有了心理准备，会足够冷静，而冷静的话，总该有办法的。辛苦学得用来防身的武术，却是如此单薄无力的反击——甚至连反击都算不上，逃跑都不够！
而且，似乎她再也不出现在梦里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远古的女神。
水一般的温润清婉。
婳琤。
如同涓涓细流，那些美好的悲伤的深深浅浅的记忆，流淌进来，溶入灵魂。生生世世的梦境，化为刻骨铭心的体验。
于是，我，不再是我。
蔚咏倩，再做不成蔚咏倩……
＊＊＊＊
去请教替你设计八卦灯的那位朋友吧，他一定有办法！
劳勃特叔叔建议蔚博士求助高人，于是蔚家父女和劳勃特、爵文尽快结束了手边工作，准备回台湾一趟。
临行的时刻，心开始雀跃，莫名。
咏倩垂眸，原是为了掩饰风起而来的心悸。
却，看见斜阳照来一袭人影。
飘然，若伊。
＊＊＊＊
蔚博士带着咏倩找到了八卦灯原主——吴姓古董商，其师父乃是一位先知，名为尚轩。
啊，尚轩。
第一次出现，虽然在记忆之中仿佛认识了很久，此生却是真正的初见。
呵，人生若只如初见。
尚轩的正式出场，没有金光万丈，没有仙乐飘飘，安静地从古意盎然的门后步入厅堂。
果然，符合他一贯的爱好，简约的唐装，还有草草收束的紫色长发……
然后，初见的我们例行公事般交谈，你冰冷地叙述李盈和我的关系，而我适时表现出震惊和害怕，我们，本该是这样，于是就这样。
最后留在脑海的，“也许只是神祗的恶作剧”。
原来，尚轩的世界里，咏倩还不值得告知一切真相。微笑接受吧，所谓命运，不是不可更改，而是在更改中形成。所以尚轩，你有你的坚持，有你的世界守护，水神也有水神的使命——
水神的使命，不要包括对付自己前世好不好？
狼狈地在乡野间逃窜，咏倩一行人怎么也想不到，李盈竟然这么快穿越国境，追来此地。
幸好尚轩知道不宜在人界太招摇，所居在这穷乡僻壤，方圆之内并无人烟，众人随着那位古董商来寻这位先知高人可是一路颠簸满身风尘。否则，人鬼大战势必一夜成名……
荒野，追杀，手脚微微颤抖，呼吸都仿佛要用尽浑身力气，这般时刻，脑子里却全是尚轩。
有点迟钝啊，人在面前的时候仿佛初见，告别了才真切感觉到婳琤灵魂里残留的那份爱恋。
在咏倩，也许只是一种憧憬，就像很多小女生崇拜偶像的迷恋；然而她也是婳琤，拥有那样美好的回忆，经历千千万万的岁月酝酿，才产生深沉的不由自主的爱的感觉。
尚轩用光轮的力量阻止李盈——神与鬼的战斗，究竟是末日的神战胜邪魔，还是怨伶胜过命运？
咏倩无法用公平的心判断二者输赢，她不希望自己被牵扯进尚轩的抉择，但又期盼能够再和他产生交会……
＊＊＊＊
日落！
咏倩有些急躁，虽然已经逃离那个地方，算是有惊无险，但魔之刻的到来分明不祥。
婳琤太了解尚轩，当光轮被暮轮取代，日落月升，他就会醒悟——残酷的，但公平的，作出袖手旁观的选择。
前世与今生的战斗，旁人无法插手，他不会插手。无论李盈咏倩，都只是一个成为婳琤的可能，随便是谁，随便留下一个……
悲哀啊，尚轩的心里，始终放着这个转轮，婳琤所存在的世界，其实是他的世界才对。当婳琤的觉醒不再受到威胁，李盈和咏倩谁胜谁败都无所谓，只要最后有一个存在……
啊啊，眼泪都下来了，还是不够成熟呢！
＊＊＊＊
抱歉……
一手抹泪，跑进卫生间洗脸，顺便平静一下。
公主陵的碑文译完了，他们正在阅读李盈的过去，幽禁寒伶殿，青莲绽放、飞花浮水的传奇。
不是身在其境，无法体验那种疼痛。李盈的悲哀，怨恨，咏倩不是体会不到。她也有那时的感觉，梦境里波涛一样的孤寂压抑，最后的血色记忆，无不是惊心动魄刻骨铭心。可是，可是，难道因为李盈可怜，因为李盈的痛，她蔚咏倩就必须牺牲自己，让出存在的位置给一个幽灵吗？
即使没有婳琤的选择在前，咏倩也不想输给李盈。
水哗哗地淌过手指，冰凉的，带来一个讯息。同时，背后阴冷的气息告诉她，那个怨伶，已经在背后！
尚轩，你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我没有责怪你的资格，可是很伤心，很，伤心……
喉咙被冰冷的指尖卡住，锋利的指甲刺出道道血痕，咏倩被李盈掐着颈子压在墙上，挣扎越来越弱，疲倦从心一直蔓延到每一个神经末梢。不想了，不挣扎了，也就不会再痛苦了……
却。
咏倩感觉已经不很清晰，但身后的压力突然消失，身体顺着李盈的推力浸入一片古怪的冷腻液体——这是怎么回事？！咏倩回神，分明已经在墙的另一侧。
李盈也在惊讶，放开手，望着咏倩穿过去的那面墙。
另一边，众人在四周贴上八卦，以阻李盈穿墙之能。
不想，更加激起李盈的愤怒。追着众人下到建筑底层，李盈终于手染鲜血——
吴叔叔！
不要走出电梯！
眼帘最后停留的画面，是满满的血色！
牵连进来的，已经是无关的人命。咏倩的心，纠结作痛：尚轩，该插手了。
＊＊＊＊
暮轮，是宇宙本源力量，比光轮强大无以数计。整座建筑被囊括在暮轮力量之中，陷入无光的混沌……这是暮轮所造的幻境，寒伶殿的一切，在李盈眼前展开画卷。
李盈，再看一次，再经历一次，你的最初与最后，你的一生，难道只有恨么？
而咏倩，也许，应该回到公主陵，好好的，结束这一切。
＊＊＊＊
公主陵。
无暇顾及结果，咏倩悄悄离开队伍，潜入地宫。
找到炎镜，结束一切。不能再让无关的人受伤，也不能依赖尚轩。婳琤，是可以与之比肩的水神，不是尚轩保护伞下的弱女子！
可是啊，不完整的力量，如何去开启一扇沉重的大门？在落入地宫的刹那，水神的力量失去控制，咏倩穿过一道一道墙，直坠地底——
也许，是水神的呼唤，叫醒了他。
又也许，是公主的迷失，让他急着醒来。
身披盔甲，手持神斧，在地宫的黑暗里，昊玥找到了水神，没有找到他的公主。
昏迷的咏倩感觉不到，昊玥看着她的眼神里，迷惑、不可思议，以及温暖的依恋。
他在寻找他的公主，找了千万年，穿越无尽的黑暗混沌，来到这个时空。
他不在乎一切一切，只要找到那个人，守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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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倩的目光，透过梦境，穿过薄雾，停留在那个永恒的终点。是的，永远，无法抗拒的，把视线凝滞在他身上。
尚轩。
似乎，喜欢站在高处呢，作为咏倩，能记事起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仰望的角度。光，透过他的身体，仿佛会将他融化……
追丢了李盈，收起暮轮，尚轩在公主陵外寻找。
他确实适合站在那个位置，卓然，绝世，独立。
然而，高处不胜寒，怎么舍得留你，孤单、冰冷，站在那里？
尚轩当然不会彷徨，当然不会寂寞地哭泣，可是仅仅看着背影，都能感觉到寒彻心扉的孤独。
天空开始暗潮汹涌，不祥。
不久之后的公主陵，将是，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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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曾见神之战？
咏倩只知道，当昊玥与尚轩相遇，不应该是这样。可是，昊玥他没有神陵的记忆，他只是陪伴广玉公主的将军，在千年之后为了保护心爱的公主醒来。更可悲的是，尚轩……也不曾认出他！
一个莫名地嫉恨，一个疑惑地试探。谁能伤害谁？谁又能保护谁？
当昊玥手中利斧终于割破那道界线，咏倩感觉到水神无法压制的恨意喷薄——尚轩，永远是水神心底不容侵犯的神祗，即使是昊玥、即使是自己……也不可以威胁到他！
心惊！
莫非婳琤的最后遗愿，竟是宁可放弃重生也绝不让创世的他崩溃？可是转轮已经存在，那命运，从不曾改变，神也无法对抗规律……
眼看着尚轩浴血，眼看着仲天打造、力量可以毁灭神灵之本的利器不可挽回地逼出他的本体，甚至牵连到元灵——她无能为力！
就是这样微弱的力量，如何担负水神的职责，甚至治疗、恢复这样基本的能力都失去了，眼睁睁看着而无力改变的痛苦，不亚于在转轮逼近预言一个个实现而自己的努力逐渐成空成错……
原来转世的并不是水神，只是婳琤的一腔缠绵爱意，一个卑微心愿，一点渺小希望。
原来我，只能随波逐流，顺着那条线走下去，一点一点被转轮吞噬，灰飞烟灭，成为世间微尘。
那，不如任性一些，至少能拥有现在。至少，他还在，我还在。
咏倩扑过去从尚轩背后拥住他，千年万年的思念啊，化为简简单单的几秒的接触——也许不久之后，世间再没有尚轩与婳琤，也没有咏倩，但此时此刻，有泪有血，是我们的瞬间永恒！
然后，尚轩的身体，虚化，消失。就像那些远古的过往，不可挽回地，从梦境里流逝，再也无法回来……
利用尚在陵墓的另一面炎镜，将无措的昊玥送入记忆的幻境。
他的公主在那里等他。
然后，放任自己陷入另一个幻境，久违的，神水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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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身影，从水中立起，带起的水波划出无限扩散的曲线，发丝清娆，撩发的动作优美得令人目眩。此时，他就是创世的神祗，至高无上的美丽，在她的眼里遥远地绽放出无可抗拒的美。虽然遥远，却无法抗拒。
尚轩遥遥一指，浅浅的笑容像对着茫茫众生：
去吧，过去，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的过去，水神的过去，婳琤的过去，李盈的过去……一重一重，汹涌而来，最后随着时间淡去，这，就是命运之必然的意义吧。再看一次，心酸是否会减轻，心痛是否会消失？为何不能就这样忘记，不敢就这样放弃，不想就这样失去？
神水迷宫，婳琤第一次发现神将面临的未来，第一次起了毁灭的念头，第一次挥霍全部的任性，第一次想到抵抗命运……这个地方，她是千万次想来，又千万次在回忆之前止步——近乡情更怯，何况，是这样一个有着她几生几世存活下来、寄托希望的地方。
然而这一次，不能逃避了。走过去，眼前的水一点一点幻化，唐宫寒伶殿精致而华丽的园林景观如画卷展开：
妙龄公主，舞花浮水，生在深宫。
盛世乾坤，她是天人；昏君庸主，她是妖孽。
不幸，就从她生带异能而不曾掩藏开始……
是神的安排，或是青梅竹马的必然，小小昊玥和小小公主从互相依赖，到互相喜欢，只需要轻轻的，一个青涩的吻。美好，温馨，却让所有知晓结局的倍感疼痛。
咏倩不流泪，因为在更不可测知的、也许更惨烈的未来，需要她的坚强。心底的酸楚，只能埋在那里，不去触碰，就能烂在那里，腐化，最后随着己身毁灭散为虚无。
梦醒时分。
他们简单的自私心，就能毁灭一对恋人小小的幸福。
于是十七年的忍耐，十七年的监禁，十七年在那深宫一角不曾妨碍到谁的相守，换来利剑，换来杀戮，换来一片血腥。
李盈的最后画面，幻梦般的蓝，幻梦般的紫，以及——那个男人，血缘上的亲兄，手持带血长剑，狞笑的画面。
停滞，凝结，沉淀，随着广玉公主最后的誓言溶解——一切的爱，一切的期盼，都丢弃在那天以前，从此以后，李盈只有恨，只会用恨报复世间一切！
连叹息的力气都丧失，恨的力量啊，为何比爱更大？
水神在那一刻脱离李盈，再次投入转轮。婳琤不忍让微茫的希望毁灭在李盈的恨中，那风中残烛一般的火焰只好离开，轮回，托生，在一个又一个的失望打击下挣扎，苟延残喘……
水神不是悲观，不曾屈服，那一腔回天宏愿，是在一次次失败下生生磨灭——
然后这一世，重逢的故人，交会的过去未来，也许就是终结。
唐宫在消失，穿越了时空的昊玥和李盈终于在公主陵地宫重聚。
可是在神水迷宫告别尚轩的咏倩，没有回到现实——
帝——昀——
久违的山之神，他的杀气充斥神陵，不像那个稳重温和的帝昀啊。
经历了神之末日，谁也无法不变吧。
没什么是永恒的，神也会有死亡，这个原本在掌握下的世界给予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咏倩的声音在颤抖，确定了，他的杀气逼面而来，凌厉。
帝昀……
帝昀没有做太多解释，直截了当：
为了尚轩，咏倩，只好让你在今生消失掉！得罪了……
轰隆一声巨响，咏倩狼狈的闪躲导致落地之后趴在地上，无法面对下一波攻击。
来不及得到昔日留下的契机。
帝昀，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可是你的选择，只是让尚轩白白地空耗时间！力量损失不可避免，冰封元灵只能减缓死亡，难道要让尚轩就这样沉睡在冰冷的神陵逐渐死去？神陵，真的会成为神祗的陵墓啊……
回神以后，一眼看见的就是在自己身下冰层中沉睡的尚轩。朝朝暮暮，日日夜夜，不曾放下不曾忘却的尚轩，静静躺在那里，冰冷如死物雕琢。
真正在亲眼所见，并不如所以为的那样可怕。咏倩分明感觉到颤抖的灵魂叫嚣着要冲破什么，神智却清晰得不可思议，甚至没有让视线在那个冰冷躯体上停留太多时间。
她只是冷静抬头，看着帝昀。
如果，你给我机会拿回水神的力量，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只是帝昀的眼睛，从来看不到其他同伴。
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尚轩。
当时，他就倒在我的臂弯中……
虽然不愿见他如此沉死下去，但……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中下了决定，不管今后世界变得如何，我绝不让尚轩耗动一点力量。
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他却为了婳琤，宁可连自己也放弃了……
你已经见到他，可以安心走了吧？不管今世如何，来世一定有所补偿的！去吧！
帝昀见证了尚轩的最后。而婳琤，最先离开了他……
帝昀，你可知婳琤宁愿和你互换，至少——尚轩能够这样子依靠你，可以把全部安心交给你……
至于你的谴责，婳琤只想问一句，爱，究竟是让他遂心，还是让自己偿愿？
多少次想问而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最后的遗愿，婳琤留下的分明就是让尚轩挣扎下去的理由——
还是说，在你眼中的所有同伴，唯有尚轩是有心的，单方面奉献一切的？
爱他，不是把他视为总是在牺牲的那一方，而是要让他能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飞翔。如果婳琤死是他的希望，水神决不会贪生！
所以，来世的补偿，只是又一个消耗双方意志与生命的轮回。
如果真的再一次……婳琤，又一次的等待，又一次的无能为力，你还能坚持多久，多少次？
如果真的无法避免，作为咏倩，我宁可……
咏倩含泪挣扎上前，手扶着冰面上插着的剑起身：
我不要！
我不在乎来世与补偿，只要真实的今生！帝昀，你索性毁去我的元神吧！
婳琤，索性就结束吧，如果没有转世，没有轮回，消失的你，也就无所谓痛苦与悲哀，无所谓求不得，无悲无喜，也是一种圆满，名为空的圆满。
然而，作为咏倩的存在，实在太过渺小，无论尚轩、婳琤，还是帝昀，都不会让咏倩作为结束的终点。
拔剑！婳琤！
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分明地打破了咏倩的小小妄念。他唤的是婳琤，他所要的本就是婳琤，这个身体里住的，本该是婳琤……手，无法控制地滑向剑柄，脆弱的一点一点侵蚀冰面。
剑离。冰破！
尚轩在帝昀迟了一步的阻止声中，缓缓睁开眼眸。
眸光流转，浅紫发丝飞扬，他轻摆衣袖，仿若刚从远古跨越时间而来。
尚轩……
帝昀，你不用再阻止我，我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
一句话，断念。
仲天打造的剑，在尚轩的决心下，断裂。
然后，咏倩被送回公主陵，面对现实。
还是没能拿到啊……
咏倩抚额叹了长长一口气。
婳琤留下的一块紫水晶，灌注了水神一半力量一半生命的水晶石，在神水迷宫里沉睡。
明明，都已经那么接近了……
＊＊＊＊
李盈已经与昊玥重逢，为何恨意，克制不住地汹涌上来，呕血一般，倾泻，猖狂，杀戮！
嗜血的妖孽，竟是这样而来！
咏倩看着一切发生，如身在梦中。这一切，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昔日同伴，最后就成为这样的陌路？帝昀的出现，实在太令她惊讶，又太令她失望。难道守护，一定要以牺牲他人为代价，或者说为了所爱的存活，必然能够理所当然的杀死一切威胁？
这爱，未免太过沉重，太过偏颇。
一切的源头，竟是帝昀，竟是同伴！
李盈的恨，竟是帝昀的阴谋所铸，唐时的悲剧，竟是帝昀一手安排！
帝昀，你如何对得起尚轩的信任，如何对得起我们曾经的同伴之谊！
＊＊＊＊
再转眼，帝昀穷追不舍。
黑暗，幻境。
即使，你给我看那创世之初，我也不会认同你的做法。
咏倩平静地望着帝昀展示在她眼前的星芒，那是最初的洪荒之光，尚轩诞生之所。
是咏倩，也是婳琤，面对昔日同伴，今日威胁，一字一句讲述最后没能讲出口的遗憾：
我从来不曾后悔转世，也从来不曾希冀转世后能够回到我们的起点，重现神陵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无法陪伴尚轩度过他最无助最孤独的漫漫长途。他的转轮，我始终……无法摆脱那份无意义的独占之心……
帝昀，其实如果真的只要我死，一切就可以结束，我早在当初就会这样做了。可是尚轩选择的是保留关于我的记忆，叫我怎么忍心让他在那么漫长的永恒里等待一个毫无希望的可能？我不甘心啊，不甘心留下的是他，是他孤独一个面对神代覆灭，是他独自一个阻挡转轮对同伴的倾轧……帝昀，你究竟做了什么呀！
冰冷的水滴，在黑暗的幻境里颤出声响，回答水神的，是帝昀伸手一击——
＊＊＊＊
下一个瞬间，朦胧的眼前是尚轩。
又是你，救了我么？
果然，我总是无法跟随，无法站在你的前面。
面对风雨的，似乎总是你呢，呵呵……
一瞬而逝，再转眼，便是公主陵大殿。
这里，又是一场混战——爵文拿着在地宫深处找回的炎镜，却不甚被李盈抢夺；尚轩对上昊玥，终于认出雷阙被做成封印，牢笼般锁住他的元神；而李盈，在与昊玥重逢了如此短暂的片刻欢愉之后，在炎镜之下，形神俱灭……
悲剧之所以为悲剧，往往在于一瞬间的命运。
为了让昊玥忆起曾经，尚轩一击取下雷阙——
李盈用性命换来的伪炎镜跌落，翻滚，闪过一丝诡异光芒，竟逼出尚轩元身！
尚轩无奈，打破伪炎镜，力竭而倒地，眼眸，却不曾离开那面不属于他所铸转轮的伪镜——
碎裂的镜片里，仲天手扶前额，仿若从梦中初醒。
红发，蓝眸。
四顾，而旁若无人，仲天就像当初，冰冷的火焰，不理会任何人。
仲……仲天？
你怎会在自己所打造的炎镜里？
尚轩急切地询问，明知，已经没有必要知悉答案。
也，差不多猜到了吧，帝昀，在他沉睡的时候，在他封在冰层中的时候……他无法责怪帝昀，那也是一种选择。本来确实有无数可能，无数选择，他，只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婳琤，不能把水神舍弃而已。
他，已经用尽了元身最后的力量，再也……
不，不。
无数光点从尚轩的身体散开，无法阻止，无法抓住，四周渐渐透明，仿佛世界在融化，从这个原点开始……
不！
不要！
咏倩从未如此时一般痛恨自己没有力量，也从未如此对力量充满渴望。如果前世可以给他，如果生命可以给他，如果一切可以给他……
世间，没有如果。
最后，仍然只有残酷的交换，能换来尚轩的一点生机。
咏倩无法代替的，那是山——帝昀，尽数将自己的力量倾入尚轩残存的意识之中。
帝昀啊，你的结局，仍然是覆灭么？
叹息。
最终，还是牺牲。
咏倩无泪。
心痛得发麻，却不能流出一滴眼泪。
婳琤死的时候，泪还能在水面溅起漓漓泡沫，那是水神末日的遗憾。
如今，却是连遗憾的力气也丧失了。
我们拿什么，换取牺牲的生命？
我们的存在，莫非最终只是代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填补转轮的错误空隙，成为维持自然平衡的祭品？
究竟为了什么啊？
神代的结束，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神代本身，才是我们做的最最荒诞无稽的幻梦？
＊＊＊＊
帝昀死了，一切仍在继续，不会有什么停止下来。
神，总是不肯等待。
昊玥觉醒了。
于是李盈的存在，随着公主陵崩塌，抹消。
干净，比那些人类的历史更加干净，彻底的，连同有所关联的，湮灭。
最终，我们也是一样，无论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都无法挽回，无法改变，无力得到……
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最终，我们还是不会有永恒，还是，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
我们，只能在红尘。
如一场电影，看过，哭过，痛过，然后在记忆里沉淀成为一粒砂砾。
公主陵的一切，远古的一切，都在流水般的时间中消磨成隽永与不朽，只是，身心俱疲。
如今的蔚咏倩，会在路边买下一束青莲，静静的缅怀前世的幽伶，会在看到眼熟的某人，停下来想到背负沉重命运的所爱。
成长，确实在日日夜夜间发生。
记忆，永远代替不了现实的时间经历，抵抗不住新的浪潮涌来。
我们，其实才站在起点，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羽韵苍飞梦隔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