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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江湖篇 之 长留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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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清水秀,垂柳桃林,天下绮丽风光,江南占尽七分。
江南秦家,富甲天下,虽不是江湖人家,却胜似侠客名门。
秦府当家人秦启朝,正值不惑之年,为人正直公允,乐善好施,古道热肠,颇有古代侠士之遗风。江湖人有难,投奔秦家,往往能得到庇护,时日一长,江南秦家在江湖上声名渐起,虽不涉足江湖事,却颇得江湖人士敬重。
四年一度的论剑大会,此次便在秦家举行。
秦启朝出手阔绰,此次大会有机会结交许多名门大派不常露脸的掌门或主事,他自然不遗余力,倾尽家财。
阿木带着阿果阿草两人递上名帖,进了论剑大会会场——秦府坐落在西子湖畔的别院。
春夏交织之际。草长莺飞,蝶舞蜂绕,满目皆绿。阿果久居塞外,难得见到此等江南景致,当下便叽叽喳喳欢快的吵嚷起来。
“都说江南好,我还当那些商客哄着我玩儿。哪里有比大漠骄阳,牛羊遍地还要美的景致?如今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宫主大人,你说是不是?”
阿木微微笑:“你呀,就是淘气。景致有什么稀奇,你要是喜欢,咱们就在这儿多留些日子,让你一次瞧个够。”
可爱的苹果脸笑得皱起来,阿果开心的直拍手:“好啊好啊,阿木姐姐你说话算数!我们就在这多待些日子。”
一激动,又犯了阿草的忌讳。
“阿果,敬称!”
阿果马上谄媚兮兮的抱住阿草的胳膊摇晃:“阿草姐姐,我是太高兴了嘛!你和宫主一年前来过江南,都玩够了。我又没有来过……”
阿草面上神色缓和了些:“我和宫主大人是来办事的,哪像你一样胡闹。”
阿果做个鬼脸,继续有恃无恐的叽叽喳喳。
正嘈杂间,阿草忽然变了脸色,上前拉了拉阿木袖子,示意她往会场入口看。
玄色锦绣团丝修身长袍,乌发斜斜束起直垂到胸前,手中一把玄铁剑,寒潭般的眸子在注意到阿木的视线后,露出戏谑的意味深长。
阿木皱起了眉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肖诺径直走过来,在阿木三人面前站定。
“你来这里做什么?”
气势非凡,可惜仰起头也只能平视他的下巴,实在算不上恢弘。
“论剑大会。在下当然是来比剑的。”
抬起手中的玄铁剑,示意道。
“你会用剑?我以为你只会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薄唇轻勾,现出一丝笑意。
“阿木的记性真好,一年前的事情还记得这么清楚。”
脸上一热,阿木冷哼:“你只不过运气好!不过,剑法可不是靠运气。我知道你轻功不凡内力雄厚,可是剑法,并不是单有内力就够了。”
退开一步,拉大两人之间的距离。
阿木道:“既然肖公子是来论剑的,那么咱们就比武台上见真章。”
眼神不由自主撇向他的手臂,一扫而过。
肖诺上前,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用担心。我的伤,早好了。”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内,她一下子失了神。
阿木气息不稳,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神色如常的转过身对阿果道。
“我们走。”
大会来了很多人。
人虽多,却有序。
阿木很快便找到了长留宫的席位,离比武台不远,视野角度都好的一处。
八年前,长留宫前任君宫主在论剑大会上横空出世,一战成名。剑术内功均至佳境的翩翩佳公子,悄然来,飘然去。一时间,在江湖上传为佳话。
是以,即使长留宫不曾每届大会均有人到场,举办方也虚位以待不敢怠慢。
阿果兴奋的从远山派席位冲回来。
阿草淡淡看了眼扎堆聚在一起笑语欢声的远山派各女侠,想到阿果还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忍住了没有怪责她。
“宫主宫主,她们说,独孤山上的荒山老人接了此次论剑大会的帖子。独孤山要来人了!”
“独孤山?!”阿木和阿草对视,眼中均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荒山老人,四十年前的武林传奇。
传说他曾在论剑大会上独挑群雄,清城派门主五招之内便在他的剑下险些毙命,从此之后扬名江湖;传说他曾单身前往塞外醉仙岛,以一人之力平定了祸害中原武林的十二岛主,从此成为武林正派心目中的神话;传说他曾经大闹移圭宫,在两名宫主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她们的大弟子宜桐,一走经年不知去向……总之,荒山老人剑术之高明,天下公认。
这么讲吧,若是你说清城派的剑术狗屁不通,那说明你不惧强权勇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你说凝碧山庄的剑法奇差无比,那说明你要么不通剑术要么轻功一流便于逃命;可你若是说荒山老人的剑术不好,那只能说明,你根本不是江湖人!
难怪阿果兴奋。
荒山老人隐居独孤山,久不出江湖,让多少学剑的人遗憾断肠,悔恨生不逢时,不能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而如今,他却接了论剑大会的帖子!
阿木也止不住笑了笑。
长留宫剑法虽然精妙,可她乏人指点练得并不精纯。叹口气,老宫主西去了无法指点她的剑法,那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可君公子你还健在啊,既然都点评说“灵动有余,定力不足”,那干嘛不临场指点一二呢。要知道,留下这么一句打击人心灵的话却又不辞而别,是会让人十分郁卒的啊。
本来阿木是郁卒的。可是这会儿不了。因为荒山老人要来了。亲眼目睹前辈用剑,对自身的提高大有裨益。
论剑大会上,人人擦亮了眼睛,期待着荒山老人的出场。
峨眉的赵女侠拱手一礼,面容严肃的请下了手下败将的铁砂门某甲。司仪掀起比分牌:“此轮,峨眉胜。”
接着上场的是清城派弟子。
阿果叫道:“宫主,让我去吧!一定把她打趴下。”作势挥了挥拳头。
阿木摇头:“再等等。”
清城派邱掌门在场,阿木只等他上台。
邱掌门邱闲,继任后参加过一次论剑大会。就这一次,便进入了大会排名前十,名列第九。让那些等着看清城派笑话的武林人士掉了一地眼珠。毕竟,他继任时,不过一无名小卒。江湖传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掌门?这小子太嫩了!
可惜,不是太嫩,是深藏不露。
阿木不得不佩服清城派的前任掌门。那么狼狈仓促的情况下,还能慧眼识珠,把珍珠从大群鱼目中捡出来委以重任,不枉老宫主和他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死在他的剑下。
邱闲。阿木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暗暗给自己打气。只要打败他,她这次来论剑大会的目的就达到了。
小罗罗们很快便决出了胜负,终于到了强者之间的较量。
邱闲回剑入鞘,拱手一揖。身前峨眉派的大师姐,满面晕红一步一回头的款款走下台。
阿草在旁哼了一声:“比剑就比剑,哪儿来那么多心思!管他圆的扁的,拿剑直砍就对了。”
对,管他丑的俊的,拿剑直砍就对了。阿木默念着阿草的话,竭力让自己忽略邱闲出色的外表。
还未等她上前,一身影如鹄般越过众人头顶,稳稳落在台上。长睫深目,玄衣飘扬,腰间一把玄铁剑,言语带笑:“在下独孤扬,领教邱掌门高招。”
邱闲微微颔首。
阿木顿住脚步,瞪着台上的“肖诺”,不明白怎的摘花手忽而换了名姓。
大会司仪显然也不明白:“独孤公子,敢问您是哪家哪派?”提笔欲写。
“荒山老人门下弟子,独孤扬!”
词语一出,举座皆惊。
女侠们发出花痴的惊呼;大侠们摆出审度的姿态;司仪笔尖一抖,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阿木又惊又怒又羞又气,他居然敢骗她!
好一个“肖诺”,好一个独孤扬!
蝶恋剑微微颤动,阿木唇角紧抿,满目怒火燎原般向独孤扬烧去。
尚在微笑的独孤扬,触到阿木的眼神,笑容更加放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仿佛挑衅般,深深激起了阿木的好胜心。
阿果兴奋的尖叫一声:“荒山老人的徒弟!他好年轻好英俊啊……”
“……宫主,你怎么了?”阿果被阿木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骇了一跳。
上次阿木姐姐这样生气,还是在老宫主失踪辞世的时候。狐疑的看了眼台上的独孤扬,阿果乖觉的闭上嘴。
两位都是高手。
高手对决,其中的刀光剑影自不用多说。台下众人看的揪心万分,一个是白衣翩跹的俊秀掌门,一位是风流倜傥的名家之后,无论孰胜孰负,都必然是一段值得称道的武林轶事。
阿木的心,随着独孤扬剑的舞动一点一点凉下去。
迅捷,敏锐,招式飘忽,信手拈来。他不是一般的高手,他是顶级的高手。握着蝶恋剑的手松了又紧,最初的冲动逐渐消散,上台和他一决胜负的决心有些动摇。
二十几招之后,邱闲躲开一剑,身形急退,眼见要跌下台去。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他却脚步轻点,稳稳在台沿停住。这一招及出色的轻功,引得台下惊呼变作了叹服。
“荒山老人在下一向佩服的很。独孤公子名师高徒,依在下看,我们也不用比了。在下,甘拜下风。”还剑入鞘,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甘拜下风的狼狈。
阿木眯起了眼。这个邱闲,不简单哪。
真的败在台上太难看,主动认输却显得他胸怀宽广。二十几招不露败相,接着又露了手极其漂亮的轻功。
这样就够了。今日之后,他邱闲和独孤扬剑术谁高谁低的揣测再不会停止。而他邱闲,够资格和荒山老人的弟子摆在一起,身价定然倍增。从此之后,邱闲邱掌门便要少年得志了!
打得真是好算盘。可气的是,独孤扬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依旧言笑晏晏:“承让承让。”
笨蛋!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阿木恨得牙痒痒,也不知道是气邱闲阴险还是气独孤扬吃亏。
独孤扬走了两步,到了台前。
“木宫主好像不服气的很?刚才独孤上台,抢了你的风头,可是对不住了。”深若寒潭的眼似笑非笑的望住她。
挑衅,绝对的挑衅。
如此明目张胆的嘲讽,若是还能镇定自若,那一定不是阿木。
“不敢。”阿木起身离座,缓缓举起蝶恋剑,置于胸前,“请独孤公子赐教。”深吸口气,轻盈一跃,立在他对面,冲司仪报上名姓,“塞外长留宫,木悠。”
———比武过程省略的分割线———
剑尖在离阿木咽喉仅仅一寸的地方停住。
独孤扬目光复杂:“阿木,你真的想杀我?”手中剑稳稳的一丝未动。
阿木仰头直视着他。
想杀他吗?过去一年,她连做梦都想。可见了面,看到他熟悉的眉眼,听到他戏谑调笑的话语,却只感到久违的亲切,甚至还夹杂着淡淡的欣喜。
一年前,是他站在床边,拂着她的发丝说得若无其事:“摘花手肖诺,阿木总听说过吧?”;一年前,是他于重重包围中,把她从清城派的发难里解救出来,温言软语:“阿木,你不该一个人走这么远。我差点把你弄丢了。”……
假的,都是假的。他不是肖诺。
他是独孤扬,荒山老人的弟子独孤扬。
拼尽全力,倾力一搏。是为了杀他吗?不,不是。她想,她只是想要个答案,他为什么要骗她?他为什么骗了她!台上的招招狠辣,台上的步步紧逼,只不过是她气不过,气不过他会骗她。从头到尾,彻彻底底。
勉强勾出一丝笑意,阿木道:“身为一宫之主,我只不过是,尽力而为。”
独孤扬的剑移开去。
“阿木,我不想这样的。”他没想过要她在台上当众出丑,他没想过要拿剑逼住她的脖颈,他更没想过要让她以及整个长留宫蒙羞。可是,一切就那么发生了,在电光石火之间。她近乎拼命的打法,让他招架不住,只能被迫反击。
两人立在台上,静静对视。目光交错间,是道不完的前尘,诉不尽的纠缠。
司仪唱诺:“此轮,独孤公子胜!”
台下的窃窃私语,大多是诋毁长留宫的。一宫之主,一上台便败在人下,即使对手是独孤扬也不行。
武林便是如此。
阿果颇不服气:“嚷嚷什么?独孤公子武功那么高,我们宫主败了又不丢人!”
旁边的某位仁兄阴阳怪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留宫徒有其名罢了。”
不待阿果还嘴,远远便有笛声传来。
吹笛的人,技艺并不精妙,可乐声顿挫高昂,灌入了醇厚的内力。
场内的私语渐渐低了。人人均望向湖面揣测,是哪位高人到来。
一袭青衣,乌丝高悬,玉笛横陈,踏水而来。
众人一时瞧的呆住。不知谁率先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君公子!长留宫上任宫主君池!”
阿草有些愣怔,喃喃自语:“宫,宫主大人。两个宫主大人,我,我该怎么叫啊……”
君池不看众人,径自立在独孤扬对面:“荒山老人的剑术,君某仰慕已久。你动手吧。”玉笛入怀,折扇展开。
阿木还未及下台:“君公子,您不必……”
不待她说完,已然被打断:“长留宫如何,与我无干。可若有人恶声恶气出言不逊,想来老宫主一定死不瞑目。”
阿木低头:“弟子学艺不精,无颜面对师父于地下。”
“无颜面对……早晚要面对的。老宫主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可这一身内力,却是她的。我代她来,不过是忠人之事。”
————再次省略比武过程的分割线————
玄铁剑差点脱手,独孤扬一退,险险避开。
君池也不追赶。合了折扇,同样退开数步:“今日到此为止吧。”
独孤扬拱手道:“前辈内力剑法双修,晚辈望尘莫及。长留宫剑术精妙,自成一派,晚辈敬仰。”姿态放得很低,着实让长留宫找回了场子。
阿果得意洋洋。
阿木神色复杂。
君池嗤笑一声:“你功夫不差,再练个几年,未必不如我。”见他眼神若有若无的往台下飘,心下了然。“阿木的剑法乏人指点……看在君某的面上,独孤公子若是有空,便代君某调*教吧。”
阿木惭愧不已,手中的蝶恋剑就快拿不住。
“宫主,阿木一定竭尽全力。”
独孤扬深深看了眼阿木,郑重道:“前辈于我有恩,您的嘱托,在下一定完成。”
君池扫他一眼,话却是对阿木说的:“该比的比完了。还不走。”
言罢,青衫落拓,足不点地,飘然而去。
阿果情不自禁:“哇!这么多年不见,宫主大人还是那么拽!”
阿草瞪她一眼,拽着她快走几步,跟上阿木离场的步伐。
远远的,司仪唱诺的声音穿过重重人海,落入耳中:“此轮,长留宫胜!”
独孤扬目送阿木一行越走越远,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跃下台来:“在下先走一步!各位继续……”语音未落,人已在数丈之外。
论剑大会,无数江湖资谈的衍生地。
当无数人津津乐道今日景象的时候,当事人们却各自过着当下的人生。或悲或喜,或哀或乐。
我们这些外人,无从得知其中的辛酸苦辣,只能默默祝福他们:死者安息,生者节哀,有情人求仁得仁,冤家们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