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转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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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
头顶是触手可及的黯黑天幕。
脚下是冰凉的灰色细沙。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鸦羽深海。
刺穿黑幕的白霜之剑。
寻不着源头的淡浅足迹。
匍匐低吼的苍色波浪。
when you look into abyss, abyss look into you
当你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
——尼采
知佳蹲在地上，徒手挖着细沙。直到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坑嵌在沙地里，她才拍拍双手跪下，像最虔诚的圣徒，将一束看不出原色的干花抱在胸前。
枯萎的生命不会因祷告和心跳而复生。
左手抓着凋谢的生命，右手扯下回忆的花瓣，握紧，悬空，再慢慢松手。
第一朵名为“家”
第二朵名为“人”
第三朵名为“过去”
第四朵名为“将来”
花束最终只剩下秃秃的花茎，手指间毫无余香的残留。知佳双手捧着灰色沙砾，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慢慢流下，掩盖了那些曾经拥有艳丽色彩的枯黄。
吞下去的澄黄钥匙被体温赋予了生命，在腹部有节奏地鼓动。
咚。
嘭。
咚。
嘭。
哒……
两种鼓动重合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齿轮契合的声音。
开关被打开了。
知佳站了起来，细沙潜入指甲的粗糙感如此真实。她左手按着腹部，右手按着左胸，望着天空偶尔透露出来的一点鱼肚白，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一脚踩在埋葬了花朵的沙坑上。
狠狠地，重重地。
一脚，再一脚。
轴承，齿轮，契合，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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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泽知佳病了，从她晕倒在放学路上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在医院躺了整整一星期。
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突然到芳泽慧和芳泽健次还来不及从知佳的“叔叔阿姨好”里回过神，就再次被惊得手忙脚乱。
那正好是芳泽慧确定怀孕的第二天。
昨天当芳泽慧一脸幸福地告诉“女儿”芳泽知佳，她就快当姐姐的时候，知佳似乎只用了一秒便接受了这个惊喜，笑着祝福自己。然后用一如既往的笑容，叫健次叔叔，叫慧阿姨，用带着“喜悦”情绪的嗓音问他们以后妹妹或弟弟要叫什么名字，准备腾出哪个房间当婴儿房。
芳泽慧原以为知佳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和自己一样为家里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而喜悦。
然而事实证明，她将一切想得太理所当然。
如果说知佳五岁那年得知自己并非他们亲生后带来的是“惊慌”，那七岁的知佳现在这种愈发灿烂的笑容带来的便是“恐惧”。
芳泽慧和芳泽健次商量了一整晚后，决定第二天好好和知佳谈谈。
即使知佳不愿意再叫他们爸爸妈妈也没关系，即使知佳不愿意认那个弟弟或妹妹也没关系。该说的还是要说，不管是为了知佳，为了芳泽家，还是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
可惜他们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第二天知佳与平常无异蹦蹦跳跳地出门，拉着在玄关等候的幸村精市一起上学。然后当天下午，脸色惨白的她被满头大汗的幸村精市背了回来。
再然后，知佳一直没有“醒”。
一星期后，知佳躺在神奈川综合病院的病床上，突然睁开紧闭7日的双眼冲着床边给自己读故事书的幸村精市说：“我饿。”然后看着那本厚厚的故事书随着男孩子突然消失的身影咚地一下掉到地上。
“阿姨！！阿姨！！知佳醒了！！”
知佳有些费力地爬起来，伸手想去够桌上的水杯。手还没碰到桌子，就被拥入一个小小的怀抱。
“知佳……知佳……”
男孩子略带颤抖地呼唤自己的名字。知佳突然觉得那声音好遥远好遥远，直到一群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知佳才慢慢抬起双手回抱住男孩。
“好久不见……精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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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精市从来没有像这样纠结过。
每天下午放学后他都准时抱着故事书向睡在病床上的知佳报道，捏捏对方软绵绵的手，然后坐到一边，继续给她读故事书。
从白雪公主读到小红帽，从海的女儿读到阿里巴巴。可是等一千零一夜都快读完了，女孩子还是没有醒。
看着床上女生苍白的脸，幸村不由得想起那天下午，明明一直都好好的知佳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幸村慌了，小学放学早，街道上又没什么大人。幸村条件反射地丢下书包，扶起已经晕阙的女生，尝试背起她往家里跑。幸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一直有打网球，此时知佳的重量对自己来说还不算负担不来。
【回家。】
【送她回家。】
幸村脑里一片空白，心里不断循环闪现的只有芳泽家略显冰凉的褐色木门。直到那扇木门终于真实地打开，一脸惊讶的阿姨接过自己背上的知佳，幸村才突然一下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精市……精市你要去哪！”
“书……书包，我和知佳的书包……”
“先和妈妈回家吧，待会让爸爸去找好了。”
“我想陪知佳……”
“知佳有她的爸爸妈妈再陪，精市听话，先和妈妈回去吧。”
【不，那不是知佳的爸爸妈妈。】
幸村将这句话咽进肚子，看着芳泽叔叔用外套裹着知佳走进车里。芳泽阿姨正准备开门，却又松开拉着门把的手，朝自己的方向鞠了个躬再上车。
之后再见到知佳，已是第二天了。
幸村跳下凳子爬到知佳的床边坐下，伸出手左右开工捏住女孩子微凉的脸颊，轻轻拉扯。
想扯醒她，又怕她痛。
芳泽知佳是幸村精市第一个实质性的朋友。
幸村精市从小就很招人喜欢。清秀的容貌，乖巧的性格，良好的家教，聪颖而灵敏。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被人摸着头说：精市真乖，要是精市是我家的孩子就好了。年经尚小的他并不明白这种奉承和赞美带来的喜悦，也完全不知道对方其实真正奉承的到底是谁，他只知道爸爸妈妈在听到类似这样的话之后，笑得特别灿烂。
爸爸妈妈高兴，因为自己而高兴，所以自己也很高兴。
不过糖果吃多了也会腻。久而久之，幸村就从最初一听到赞扬就脸红的纯情小男生进化到你笑我也笑，你说啥我都笑的纯情小男生高级状态。
反正那些赞赏的话听来听去都是那些，父母谦虚回礼的话也是八百年不变。幸村一边乖巧地让对方摸着自己的卷发，一边神游太空。
一切都不过有风过耳。
俗话说做小孩难，做八面玲珑的小孩更难。更何况小屁孩一个怎么可能懂得八面玲珑。
当幸村将自己招人喜欢的属性在特定人群面前发扬到极限后，回到某些同龄人面前只有是一种魅力“0”的状态，当然，只是某些。
喜欢当众挑衅背地挑战的人不少，但并非应付不过来。幸村在同龄人里的人缘不算差，可是没有朋友。
朋友，不是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放学，没事聊聊天打打球的人就可以称为朋友。幸村其实不太喜欢身边小伙伴那种好像远远看着他一样的眼神。尤其是上小学后，一些女生更是把自己当成柔弱的王子还成立了什么王子护卫队，任何她们认为和自己气质不相符的人或物都被排除在自己半径一米的区域之外。甚至直到自己立场坚定的强硬表示抗议前，自己温和的劝解在那些女孩子眼里完全演变成了冒着诡异粉红泡泡的害羞。
【真是鸡同鸭讲，知佳说的……】
但知佳是不同的。
她不会用那种看着闪亮生物的眼神看自己，她会在自己发呆的时候跑过来揪他的脸颊；
她不会只跟在自己背后保持半步距离，她会和自己在下雨天比赛看谁先跑到家；
她不会为了和自己借块橡皮而支吾半天，她会把努力自己推倒在地毯上逼他叫她学姐，虽然每次都没成功；
她不会在看到自己被人挑衅的时候哭着叫对方住手，她甚至还告诉自己打人不要打脸要打肚子；
她有时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但之后总是慢慢地解释给他听，即使她自己也不太懂；
她会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花脸猫，把眼泪往自己肩膀上蹭……好吧，其实是他主动借出肩膀的；
她告诉自己她最大的秘密；
她说她不是芳泽家的孩子；
她说她不知道爸爸是谁；
她说她妈妈以后会来接她。
她说幸村精市是她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知佳，你再不醒，我就没故事可以读了。”幸村轻轻地抱怨着，眼前的女生依然毫无反应。他无奈地爬下床，回到旁边的小凳子上，翻开故事书倒数第三页，重新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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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
“啊，弦一郎你来了。”
男生摘下反戴的鸭舌帽朝幸村点点头，轻轻挪了张椅子坐在幸村旁边。
“还……是这样吗。”
“恩……。”
“芳泽阿姨呢？”
“应该还在医生办公室吧。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今天去其他道场见学，顺便过来看看。”
幸村看了眼真田带着薄汗的额头，重新将目光放回到故事书上，找到刚才还没念完的一句。
“之后，王子他……”
柔和的嗓音在病房回响，真田将凳子向病床移近些，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依然沉睡的知佳，好像她随时都可能醒来一样。
三个人成为好朋友纯属偶然。
真田在神奈川第一小学，知佳和幸村在南湘南小学。两个男生隶属于不同的网球俱乐部，三个人的家之间也有着一定的距离。原本微乎其微的偶遇巧合就在某天被蹲在路边戳地面的知佳打破。当真田莫名其妙地被无法抗拒力拖到平时并不常去的街头网球场后，三个人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勾搭上了。
然后顺其自然地一起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间。
第一眼看到幸村的时候，真田＜15°挑眉，而对方在看到自己的表情后，非常默契地一下绽放起比之前灿烂度高达10倍的笑容。
之后就好像电视里面不停重播的时代剧一样，粗鲁的男生用拳头交流，文明的男生用网球交流。
当幸村的球再一次精准地压倒边界上时，真田眼角抽搐地想起哥哥们很早之前教给自己的一句话。
【扮猪吃老虎……】
只是几年过后，等真田不再反戴自己最喜爱的鸭舌帽之时，他才醒悟到记忆中那个一直在“吃老虎“男生其实压根就没有“扮过猪”，虽然他一直在吃老虎。
三个人的时光大部分都是在球场上度过的。男孩子们追击着黄色小球，女孩子在旁边托着腮帮呐喊助威顺便乱点评一气。当男孩子们累得瘫在地上的时候女孩就朝着他们汗涔涔的脑门扔过两罐宝矿力，再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对着天空发呆，由着静谧流淌。
真田知道，其实幸村远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芳泽也远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忧无虑。但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不管幸村是不是真的在“扮猪吃老虎”或者芳泽是不是真的就和她表现的一样天天好心情，幸村就是幸村，芳泽就是芳泽。
【而真田是他们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愿意接受他们的影响。】
真田歪歪脑袋，最近幸村身上细小的伤口少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知佳病了他没心情搭理那些找事的，还是因为他打架功力像网球一样“更上一层楼。”
【快，准，狠。】
这是某天路过打酱油的真田第一次亲眼见到幸村打架，瞬间呆滞的大脑极其负责地产生的中肯评价。
【一定很痛。】
真田看着被一拳KO的男生坐在地上大哭，旁边几个本来一副干架准备状态的男生都瞬间歇了菜，像一群夹着尾巴的小猫。
“啧啧，你说这些孩子们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啊？”
打酱油途中遇到朋友被欺负正准备伸张正义的真田小朋友还没从之前冲击性的画面回神，原本在一边看戏的芳泽知佳就慢悠悠地靠了过来。
“他们几个在学校就一直找精市的麻烦。听精市说，还是从幼稚园一直缠到现在。啧啧，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有耐性啊。”
【知佳你不过就比我们读书早一年为毛说话却像我爷爷啊，囧】真田心里无声地吐槽，再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幸村。之前蹲在地上的男生和同伙都不见了踪影，幸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朝他们小跑过来。
“啊，弦一郎，我们正准备去找你呢。”幸村笑得一脸春风，仿佛之前把人一击KO的家伙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真田默了，隔了好久才挤出一句“你没事吧。”
“啊啊，没事没事，才一拳而已，弦一郎不要小看精市哦。”知佳拍着真田的肩膀。
“- -////小看……”
“都说打肚子最好吧，手也不会痛。对吧，精市~”
“呵呵，多谢知佳大师指教。”
“你们……打架是不对的。”真田看着面前两个将打架技巧当打酱油带多少零钱一样无所谓地挂在嘴边的朋友，身上流淌的正义之血开始沸腾。
“恩，打架是不对的。”
“咩。╮(╯_╰)╭”
真田再次一脸黑线，原先准备照搬爷爷的长篇演讲稿之正义论来教育一下两个已经“走入歧途”的友人，去不了对方一个比一个干脆地承认所有罪状。
“那你们还……”
“是他们先动手的。”幸村淡淡地回答。
“弦一郎是希望精市挨打咩？”知佳笑着摘下黑发少年反戴的鸭舌帽，戴到自己头上。
“但如果好好说的话。”真田固执地劝解着，眼神越加坚定。
“那，弦一郎我问你，如果你哥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犯人用枪指着，你哥哥是会呆呆站着劝说犯人，还是先同样拿枪指着犯人，而且在必要的时候会开枪？”
“……情况不同。”
“其实没有不同啊，弦一郎。”幸村竖起食指啧啧摇了几下，接着说道。
“我不喜欢被动。”
【被动，等于被欺压】
真田无语，默默地和两人一起往自己家走去。
打架是不对的。
但不回手就会挨打。
自己希望精市挨打？不，怎么可能。
那下次再这样自己应该怎么办？
拉住他？帮他？一起打架？
可是打架是不对的。
可是过来找麻烦的人更不对。
为了朋友，也许……
可如果是别人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不，不会有人敢找自己麻烦。因为他很强。
可是，如果，那自己是还手，还是……
线性思维的真田在逻辑之海中沉浮，却依然找不到一块浮木支撑自己，最后只好耸耸肩放弃，和好友一起在网球场奔驰。几个星期后，当真田带着眼角的淤青，举着一桶水在道场罚跪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纠结的那个问题，笑了。芳泽和幸村似乎还在外面为自己去求情，抽泣声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装的吧。】真田笑着心想。
自己最后还是没忍住，因为没有人愿意挨打。
他不喜欢被动。
被动等于被欺压。
被欺压，就不是真田弦一郎。
被欺压，就不是幸村精市。
无形中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但真田不讨厌这种改变。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芳泽慧一片疲惫地走了进来。
“阿姨好。”
“芳泽阿姨好。”
“啊……你们好。”
“阿姨，医生说……”
芳泽慧苦笑着摇摇头，走到知佳床边帮她掖好被子，然后对幸村和真田说。“阿姨现在要去妇产科检查一下，可以麻烦你们再陪陪知佳吗？”
“好。”
房门再一次被拉开，一切又归于平静。
“知佳要有弟弟妹妹了？”
“嗯。”
“……为什么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呵呵，有吗。”
时间在静谧中流去，男孩子们固执地等待着，直至黄昏。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转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