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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噬与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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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的舌尖舔过唇,那粉色的的丁香尖端沾了一抹嫣红,鲜亮的诱人的红。她青葱似的十指都沾了这红,抬起手,那红沿着她白玉似地胳膊流下来,在肘弯处一滴一滴断断续续地滴下,仿佛夫君曾送给她的红珊瑚珠串儿。她曾经不小心把珠串扯断,血红圆润的珠子就一瞬间流泻到地上,溅起一阵零碎的寂寞的空响。
锦娘抚摸了一下自己似乎有些鼓胀的小腹,感觉那里仿佛已经有一个生命在孕育。原来吃掉爱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至少,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甚至镇静地换下沾满鲜血的衣裳,撕碎了,埋在窗外的白茶树下,连同那副只剩下完整头颅的森森白骨。
李家少爷失踪了,索性妻子锦娘肚子里留下了遗腹子。九个月后,锦娘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阿宝,阿宝的背上有一块仿佛血芙蓉似的红色胎记。
阿宝满月的当天,林家的人发现无论哪里都找不到锦娘和阿宝。她们也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那天锦娘窗外的白茶树开花了,花心里隐隐约约透着红,仿佛细细密密的血丝。
锦娘的故事讲完了,她温柔地抚摸这怀里孩子粉嫩嫩的小脸,嘴角挂上一抹惨笑,说不清是悲愤多一点还是幽怨多一点。
“你先在这里好好歇息,等身子养好了些我领你去见坊主。”翡翠对着锦娘浅笑,拉了珍珠,轻轻退了出去。锦娘没有抬头,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阿宝身上,脸上又浮起那些深深浅浅的哀伤。
“姐,她为什么可以吃掉自己的爱人都不哭呢?”珍珠似乎有些被锦娘的故事震惊到,拉了拉翡翠的衣袖,悄声问道。
“不哭,或许是因为心死了吧。”翡翠淡淡地答,手中拢着的烛火明明暗暗,在墙上投下两个幽黑的投影,随着烛火的跳动鬼魅一般地扭动着。
“对了姐,你还没和我说绯色后来的故事呢。”珍珠抿了抿嘴,似乎对翡翠的回答有些不解,但是她无心探寻话里的真意,只是挽上翡翠的手臂,要翡翠继续未完的故事。
“你真想知道结局?那个结局你不会喜欢的。”翡翠微微侧过头看着珍珠,慵懒地笑。
“告诉我吧!告诉我!”珍珠摇晃着翡翠的手臂。
丁离再见到绯色是五年以后,她离开了红莲宫,一人一剑,在偌大的江湖寻找那个她恨了十年的人。十年里,她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割下那人的头,挖出他的心,就像十年前她看到的那幕那样。她此生唯一的师父,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连一句重话都不忍对人说的师父,躺在雪地上,鲜红的血深深渗进雪中。那张清俊儒雅的头颅脱离了身躯,被随意丢在雪地的一角,胸腔开了一个大口子,唯独少了心肝。她途径京城的时候特地打听了顾家,一路打听,终于打听到了绯色的消息。
绯色嫁入顾家的当日,洞房花烛之时,顾二公子看到了绯色背后那血芙蓉一般的胎记,赫然惊叫,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绯色很快被顾家的人抓了起来,顾家原本打算把她绑了石头沉入井中,可是关键时刻却被顾二公子拦住。
“她背上的那朵血芙蓉很好看。”顾二公子轻描淡写地说,于是家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把绯色身上绑着的石头解下。
“绯色,她怎么样了?”珍珠真的为故事里的绯色担心起来,有些紧张地地问。
“别急,我就要讲到绯色后来的故事了。”翡翠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继续说道。
绯色没有被投井,可是她依然死了,她是疼死的。因为顾二公子欢喜那副血芙蓉,绯色背后的皮被活生生地割了下来,如果人死了,剥下来的皮就不漂亮了。最后绯色被扔在柴房里,流了三天三夜的血,血流干了,她也咽了气。
“他们杀死了绯色,就没有人制裁他们吗?”珍珠惊骇得捂住嘴,喃喃道。
“王法针对的是人,绯色是妖,既然是妖就自然该死。”翡翠淡淡地说,不自觉地抚摸起挂在墙上的宝剑。
一个漆黑无月的夜里,丁离翻进了京城顾家的府邸。五年过去,她的功夫更加地炉火纯青,一袭白衫,背负宝剑,依然是将长发高高地束成长长的马尾垂下来,她轻飘飘地在屋顶上掠过,轻盈地像一阵风。她一路寻到顾二公子的住处,远远就听了那房里传来的歌吹笙箫还有女子的咯咯笑声。在屋脊上蹲下,悄悄揭开一片瓦,见那顾二公子左拥右抱,倚红揽翠,好不逍遥。而他软榻后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张檀木框镶好白如皓月般的皮子,皮子上一朵绽放的血芙蓉,那红是自皮子里透出来的,并非后天画上。
“这块皮真是奇特啊。”顾二公子怀里的一名红衣女子看着墙上的血芙蓉,曼声问道。
“这可是个稀罕物,”顾二公子眯着醉眼答道。
“哦?有多稀罕?”另一名绿衣女子也起了好奇心,捻着顾二公子衣衫的带子,用娇嗔地语调问。
“这是红妖后背的皮。”顾二公子答,他也细细欣赏起那血芙蓉,微微眯起那风流的桃花眼。
“红妖?”红衣女子有些不解。
“红妖生得和你们这些姑娘差不多,美得很,只是她们后背都天生一朵血芙蓉。”顾二公子轻揽二女腰肢,放浪地笑起来,“你们不会也是红妖吧?”
“自然不是了。”绿衣女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偎入顾二公子怀里,娇滴滴地说。
“是不是,去了衣衫不就分明了么?”顾二公子抚摸着绿衣女的脸蛋,笑得轻薄。
这一番话惹得红绿二女又是几声娇嗔笑骂。
丁离却再也看不下去,她径直从房顶跃下,还没等顾二公子反应过来,拔出身后背着的宝剑,青光扫过,顾二公子已是身首异处。那俊俏的脸庞此刻带了惊骇,竟然无比狰狞。那两名女子正要呼喊,也被丁离两剑结果了性命。丁离凝望着墙上装裱仔细的皮子,她用颤抖地手轻轻抚摸过那滴血一般红宛如芙蓉的胎记。将皮子从那檀木框里取出来,折了几折贴身藏好。她转眼望向窗外,夜色黑黝黝的,远处的建筑仿佛巨大的怪物,静静蛰伏着。丁离提了剑,一步步走出房间,剑尖上,鲜血滴落。此时,丁离笑了,可是倘若有人看到她的笑,绝对不会觉得欢喜,因为那笑竟是冷彻入骨的。
京城顾尚书一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一剑封喉,剑法利落无比。皇帝差了人彻查,却是无果。这桩案子最终成了一桩悬案。
丁离回了一趟丹镇,她把那副“血芙蓉”交还给了绯色的母亲苏眉。
“害绯色的人全部都不在世上了。”丁离握着苏眉的手这么说。苏眉怔怔地看着丁离,眼泪落了下来,凄恻的神色:“我劝过她的,可是她执意要嫁,甚至用性命要挟我。难道她不知道,红妖是不能有爱情的……”
苏眉第二天就遣散了绝色染收拾了包裹离开了丹镇,丁离问过她要去哪里。苏眉只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丁离从此之后再没见过苏眉。
“故事讲完了。”翡翠长吁了一口气。
“这不是个好故事。”珍珠一撅嘴,显然不满意故事的结局。
“好了,天色晚了,你该歇息了。”翡翠推珍珠进房睡觉,珍珠有几分不情愿,还是乖乖回了房。偌大的客栈大堂只留翡翠一人。
翡翠见珍珠房里没了声响,便取了墙上宝剑,悄悄出了门。
外面大雪纷飞,翡翠衣衫单薄竟不觉半分寒冷,她在雪地上轻掠而过,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留下。忽然她停下了,拔剑出鞘,三尺青锋,剑气如虹,长剑的剑尖在地上划过直指前方,扬起一阵纷纷扬扬的雪雾。却听金玉相击的声音,她的长剑被一只玉箫轻轻架住。
“我记得三十年一斗的日子还没到。”温润的男声,语气里说不出的轻松。
“我只是试试你的功夫有退步吗,我不喜欢太弱的对手。”翡翠收剑如鞘,全然不似对着珍珠那般温柔,整张脸笼着一股清冷,仿佛雪山上万年不化的雪。
“我们这样斗了三百年,有意思吗?”对面的男人耸肩。
“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你。”翡翠转身离去,冷冷的话语顺着风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