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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贝亚特丽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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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亚特丽斯不愿意回忆童年时在巴黎的日子,但噩梦总是如影随形,近日更是如常。
来到巴黎时她并不记事,但她仍在童年敏锐地察觉她所处环境的微妙,和查理四世的女儿伊莎贝拉公主相比,她并无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而她总是生活在无形的戒备和怜悯中。
她其实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她的哥哥,但她本能地亲近她,知道他是她的哥哥后更是爱他,当她逐渐记事,她渴望和哥哥相处的愿望愈发强烈,当她意识到她身边的人会阻止她的心愿后,她的想法是绕开他们,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来到哥哥身边:“这样很危险,贝亚特丽斯。”当五岁的她从窗台爬到哥哥的房间里时,哥哥难得地制止了她,她对此感到委屈,她因此控诉,“可我很想你,哥哥。”她大声说,“为什么伊莎贝拉可以随时见到她的哥哥,我却不能随时见到你?”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但不是我们的。”哥哥回答道,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温柔,语气却不容她质疑或是违逆,“但现在,路易王子马上就要来了,贝亚特丽斯,你应该回你房间了。”
她那时不知道路易王太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本能地抗拒他,厌恶他,他会跟她抢她的哥哥。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开始试图从仆人嘴里打听她的哥哥,但他们提起哥哥总是带着怜悯乃至于愤恨:“他是个好人,可王太子总不肯对他温柔些。”
她不知道路易王太子会对哥哥做什么,这似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唯独她不清楚,八岁那年,她得知哥哥和王太子的朋友们在猎场,她因此兴奋地想要去找他们,但她见到了她此前和此后人生中最不愿回想的一幕:“过来!”路易王太子大声喝道,他用马鞭抽打着地面,“你没有听到吗,阿尔诺德?”
阿尔诺德,阿尔诺德......她控制不住地看着人群中间,她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哥哥,他被反绑着双手,蒙着头,脖颈上系着项圈,任那些贵族们来回牵动,听到路易王太子在叫他的名字,他侧身想要躲开,却摔倒在地上,磕破了额头,路易王太子哈哈大笑,他蹲下身,扯开头套就着鲜血抚摸他的脸孔:“为什么要躲,阿尔诺德,你在害怕什么?”
周围的人都在高声发笑,附和着王太子的话,看着王太子当着他们的面抚摸他的身体,像亵玩一只宠物。她感到惊惧,厌恶,她明白了为什么哥哥说巴黎不是他们的家,可他们的家又在哪里呢?
十岁之后,她终于得以和哥哥一起回到他们的家,尽管父亲很快去世,但她还有哥哥。将近十年的时间,她在哥哥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但现在那若有若无的阴云又笼罩了她的感知,在今天这场宴会上。
她的哥哥在四年前接过德意志诸侯的邀约前往德意志,在两年前击败奥托六世成为独一无二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但他的皇位并非高枕无忧,那顶曾归属于他们先祖的铁皇冠远不及勃艮第的王冠般牢固,好在哥哥还有朋友:“好久不见,鲁道夫。”当哈布斯堡公爵出现时,贝亚特丽斯本能地松了口气,她知道他是哥哥最强大的盟友,她本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永远不会来了,背对着沉重的红色帘幕,哥哥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艳丽,这和他素日的形象不符,“很高兴你能来,我的朋友。”
“我曾发誓忠诚于您,而现在我来履行誓言。”哈布斯堡公爵道,他坐了下来,侍从给他倒上酒,而后他们开始聊天,贝亚特丽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能够察觉他们在争执,最后是哈布斯堡公爵出言求和,“尝一尝食物吧,陛下,还有酒。”
他的侍从端上酒和菜,不知为何,贝亚特丽斯觉得他的腿在发抖。“为什么要将匕首藏在羊羔肉里呢,孩子?”当侍从终于走到他面前时,哥哥忽然说,贝亚特丽斯脸色骤变,而那个孩子已经扔开了盘子,跪在哥哥脚下痛哭,“不,陛下,我不愿意刺杀您,我爱您!”他抽泣着,“我不想这样做,请您宽恕我,宽恕我......”
“不是你的错,孩子。”哥哥说,他抚摸着那个少年的头,同时若有如无地叹息一声,“鲁道夫,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这是必然的事,尽管我也并不情愿这样做。”哈布斯堡公爵说,他看着哥哥,贝亚特丽斯发现他的目光竟然是遗憾与怜悯的,“与其成为俘虏,您何不选择一个体面的死亡?路易十世和阿基坦公爵已经加入了反对者的阵营,唯一的条件是您,您清楚他们会对您做什么。”
“所以与其让我成为俘虏,不如让我在现在死去,然后你们可以迎娶我的妹妹,瓜分我的遗产,所有人都会很快乐。”哥哥说,提及自己未来的命运,他仿佛也没有恐惧和忧愁,“好了,鲁道夫,我尊重你的选择,带着你的侍从和士兵离开吧,带上这个。”
他摘下了头顶的铁皇冠,将其放在桌案上,面对这顶令无数人垂涎的皇冠,他眼中只有淡淡的怅然与感慨:“我承担不起这顶皇冠的重量,我不希望这顶皇冠落入法兰西人手里,带走它吧,鲁道夫,把他交给合适的人,或许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但您本可以承担的!”哈布斯堡公爵忽然说,他站了起来,直视着哥哥的眼睛,语气与其说是愤恨,不如说是痛心疾首,“您本可以和您的先祖一样伟大,你可以拥抱那令人惊异的命运,却选择粉身碎骨,现在还来得及,陛下,您还来得及改弦易辙......”
“那意味着我背叛人民,给他们重新戴上枷锁,这比沦为俘虏粉身碎骨还让我痛苦。”哥哥说,“我也不会报复你们,若是杀死国王和公爵们,复仇或许有意义,但我们都清楚死去的只是无辜者。”
“您的臣民也很无辜,当您失败后,他们会再次沦为奴隶,您口中的无辜者向他们施暴时不会顾及您的仁慈。”
“可我至少给他们带来了十年的自由,他们见识过自由的样子,心中就会永远留存着希望的种子。总有一天旧有的制度会被全部摧毁,上帝和国王都不能再禁锢人的灵魂,人民说着统一的语言,用着统一的货币,他们不再有贵族和平民的分别,他们将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欧洲将迎来文明的曙光。我相信那一天会到来,而我也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所有事。”哥哥站起身,“好了,鲁道夫,到了该分别的时候,我们还是好好说再见吧。在最后的战争里,希望你尽可能地约束你的士兵,我知道你能做到。”
“我不会参加推翻您的战争。”哈布斯堡公爵生硬道,而哥哥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如常地吩咐送客。当所有人都离开后,贝亚特丽斯想要上前和哥哥说话,却看到他回过头,“让你受惊了,我的客人,很抱歉让您等待太久了。”
“这不算久,陛下。”她听到一个自帘幕后传来的声音,然后她看到一只年轻的手掀开帘幕,而来人随后自帘幕中走了出来,头发漆黑,眼眸灰蓝,英俊锋锐得像是利剑划破夜空,他同她四目相对,贝亚特丽斯感到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人,下一刻,来人也弯起嘴角,他朝她微微躬身,“我是安条克公爵,我的名字是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
她知道这个名字,整个欧洲都知道这个名字,私生子皇帝的私生子弟弟,他们是哥哥的新盟友吗?“很高兴见到您,安条克公爵。”哥哥温声道,“您和传闻一样英俊。”
“您也一样,陛下。”安条克公爵说,他走到先前哈布斯堡公爵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对着贝亚特丽斯,“我的哥哥向来十分敬佩您,收到您的信后,他立刻派我前来勃艮第,他愿意为您提供帮助,我们不曾为敌。”
“想要在欧洲找一个和我不是敌人的君主并不容易。”哥哥感慨道,贝亚特丽斯感到他的目光转向自己,“那么,贝亚特丽斯,你跟安条克公爵一起离开吧,去君士坦丁堡,在我没有办法继续保护你时,他和他的哥哥会庇护你。”
离开,离开哥哥......“我不会离开!”贝亚特丽斯断然道,她感到内心忐忑,只能哀求着望向哥哥,“把我嫁给你的敌人吧,哥哥,如果他们的诉求是这个,我很高兴我们还有这个选择。”
“你的婚姻对解决你哥哥现在的困境并无帮助,公主。”在哥哥回答她之前,安条克公爵先打断了她,贝亚特丽斯感到他的目光此时异样复杂,“他们希望在政治上彻底消灭你哥哥的威胁,然后再通过婚姻接收他的遗产,这是他们的计划,他们对你们命运的安排,但或许你们有不必分开的选择。”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阿尔诺德一世,“或许,您可以和您的妹妹一起前往君士坦丁堡。”
前往君士坦丁堡,是的,希腊的奥古斯都有能力和意愿庇护一位流亡君主,他们还可以在新的宫廷里相依为命,她相信君士坦丁堡比巴黎好。迎着贝亚特丽斯期待的目光,阿尔诺德一世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样是背叛,公爵,我想你能明白我。”
“我明白,但陛下,您的选择会让爱您的人难过。”
“但好过让她余生都在悲伤和绝望中活着。”阿尔诺德一世轻声道,“好了,贝亚特丽斯,让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定要你离开吧,不仅仅因为奥古斯都是唯一一个没有和我结怨的强大君主,当我死后,勃艮第的继承人是你,而德意志和法兰西人都无力攻打巴尔干,只有你活着并身在巴尔干,勃艮第人才能获得不臣服于任何人的权利。”
“我是你的哥哥,但我是勃艮第人,我要和我的人民在一起。”他最后说,当着公爵的面,他温柔地替她揽了揽头发,但贝亚特丽斯知道他不会改变决定,“和公爵一起离开吧,你们的时间并不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局,我不会有遗憾和痛苦,但贝亚特丽斯,我希望你能自由,如果更幸运一些,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幸福,没有哥哥她也会幸福吗......在和她未来的丈夫一起离开故乡前,贝亚特丽斯泪流满面,回头看向她的兄长,而阿尔诺德一世独自一人孤独地坐在王座上,只有影子映照在帘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