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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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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承乾宫西池边,冷硬的青瓷地上,林云跪得笔直,常有宫人垂首自身前小心谨慎的路过,向他微微躬身示礼,又小心谨慎地快步离去。林云只不发一言地冷眼看着,头顶几本厚重的宣国仪规压得他稚嫩的脖子有些不堪重负的发颤,但是尽管他小小的额头已然汗水淋漓,他那倔强的俊容上却始终一副半分不肯服输的表情。
临碧殿内的一处阁楼,重檐攒尖顶,翘脚琉璃瓦,朱红木殿柱,梁枋和玺彩画,高规格的建筑细节处亦是流金碎莹的华贵,顶部盈盈金色,上层淡绿色,下层古铜,色彩华贵不失典雅。
两层楼阁,坐落在宫苑山林水源下,晨曦时分,可见白色晨雾亭阁间缭绕,若有若无似仙境;日暮之时又有余晖漫天,将那一顶琉璃瓦照映的霞光满天莹莹碎光璀璨。平座出挑,轻倚檐廊,远远便可将远处西池风光尽收眼底。
当然,亦将不远处西池边那脊梁挺得笔直、跪得一丝不苟的小小身影,瞧得清清楚楚。
“半个时辰了吧?”
室内传来一声询问,廊檐下站着的人闻言,也不曾回首,轻轻“嗯”了一声,道:“约摸是。”
“他可曾将头上的东西拿下来。”
“不曾。”
“有何异动?”
“除却大皇子经过口舌了几句话,他便一直那般模样跪着。”
“哦?他自小就和铄儿不对付,也不知是怎么了。不过也好,若是以后压得住铄儿倒也省心,只是……”林琅丢下手中的书籍,移步到廊檐,瞧着远处跪着的身影——林云小小的身子将脊背挺得一丝不苟,笔直地像是一棵小小的柏树。林琅望着他叹气:“这般执拗,也不知道随了谁。”
说话间林琅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转向身旁不知瞧着哪处的人,君钰亦回首,只是目光淡淡,全然无视其话中的意思:“殿下这般坚毅,自然是随了陛下。”
“哦?”
林琅应了一声,随之两人便是一阵短短的沉默。
“陛下现下过来,是表示口谕已经完成,微臣可以无需再‘看顾’太子殿下了?”
林琅望着远处道:“你不想为他求求情吗?”
“这是陛下的家事,做臣子的有什么资格干涉陛下教导太子殿下。”君钰顿了顿,忽感言语不当,却已将话说出,便也只噤了声,闭口不再继续。
果然林琅似笑非笑地接着道:“太子乃国之储副,民众所系,教导太子乃天下大事,所谓‘朕之家事’,老师何意?”
无论如何言语皆是错的,君钰索性沉默闭嘴,以免触怒帝王。
林琅见君钰一声不响,动了动唇角,终是换了副口气,柔和道:“你是太子少保,自是对太子有教导的大责……你便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陛下加官,所指何意,微臣愚钝,不能明了,也恕微臣无法遵命。”
“你明知朕所说是什么意思。”
“初初陛下已与臣明言了此事,你说的,两不相干。”
“今时不同往日。”
“可陛下虽为天子,臣却依旧是臣。”
林琅一怔,瞥向一眼君钰,却见那人背着身子瞧着远处,那张俊美得摄人心魄的面孔掩在松散的额发下,隐约出一个优美而黯淡的侧影,余光里他的唇线微微抿着,似笑似嗔,叫人瞧不清楚情绪。
林琅注视君钰良久,冷道:“这双孩子……所以老师就想撇清一切吗?”
“……本无瓜葛,何来撇清。”
“本无瓜葛,何来撇清……”平淡的仿佛看透一切的语气叫林琅心头莫名起了一团火,“侯爷这般言语就不怕触怒朕吗?”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遵守规定,陛下为何要怒呢?”
“句句属实……好一个句句属实……”林琅喃喃咀嚼着这句话,突然的目光一寒,上前一步就要去拽人。
君钰躲了两回,却闻得林琅蹙眉一句道:“你真是放肆!”
君钰终是不再躲闪,任由着林琅钳制着手腕将自己圈抵在身后的长柱上。
“你既是舍不得,为何不开口求朕?为何你总要惹朕生气,为何你总要这般疏远朕,朕以为……”千寻山间无垠雪原之下的种种过后,为何在这宫中,他们又转眼像回了起点般?
被压迫着抵着柱子面,君钰有意侧着身子避过腰腹间的鼓胀,君钰别过面,任由林琅灼热呼吸喷在他一边面颊上,“当初陛下和大哥定下的协议,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什么舍不舍得,这是我选的吗?什么一双孩子,太子与我何干?”
“看着朕。”
“……”
“你看着朕!”
君钰无言地转过面来,方对上那一双带着凌厉逼迫的凤眸,便感到巨大的压力铺面而来,“唔……陛、陛下……”
唇齿相撞,却更像帝王单方面不甘地撕咬和掠夺。
满腔的湿润舔舐掠夺着空气,给予人难言的窒息感。这般迅疾的掠夺,叫君钰不能适应地本能推拒,却换来对方越发凶狠的啃噬。
林琅的手掌顺着君钰的绸料绕到他腰部的缎带,可轻微的触动,却叫怀中的人一个机灵,推拒越发剧烈:“陛下……不可……”
林琅笑得邪狂,吻掠得越发深了。在君钰哀恸得快要窒息之时,唇上和腕上的压力却倏忽地消失了,君钰缓缓而惊异地睁开湿润的双眸。
林琅唇角勾起,一双眸子却是冷冷如冰:“跟我亲吻,便这般让你觉得‘屈身忍辱’了?君长乐那病歪歪的身子稍稍转好,你就急于摆脱我了是吗?看来这几年,也真是苦了你了呵,你是这样不想和我在一起……”
林琅说罢,松开君钰,理了理身上龙袍,转身便要离去。
君钰喘了口气:“这是我能选的?”
离去的人脚步一顿。
“陛下明知该如何,又为何要逼臣……陛下,纵然臣愿意承认又如何,以私情而不分,方才最害人害己,怎么做才避免麻烦,对所有人好,陛下该最是清楚才是……”
“朕已是一国之君,又怕什么?”
“四方虎狼,陛下难道不清楚微臣顾虑什么?”君钰顿了顿,语气一转接着道:“陛下要逼迫微臣,又不给予微臣余地后退,非要臣赤裸在人前被千人所指吗?”对林云,若说君钰对其全无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从自己腹中出来的孩子,那可是十月怀胎血脉相连的骨肉,只是若说有意,可到底是力不从心……
当年林琅要求将那两个孩子留在身边,便是断他的念想。无论是对林云本身,还是对于君钰个人或是君家,林云的生母,纵然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亦比他这等男子身份来的更为符合世俗规则、顺理成章——自旧朝朝廷因为势力角斗,将男风政治污名化之后,在仕途上,就鲜少会有出身良好的人将男风示于人前。如他这般身份的,在人前最多仅能做到君臣之义罢了。
世俗伦理,枷锁所桎,说到底,君钰终究是男子,退一步,君钰方还是林琅的师父。无论哪个方面,皆是难容人伦情理。舆论之情,纵不能翻云覆雨,亦可载一时大势,如今的朝局,君钰自然更加顾虑。这般道理,君钰明白,林琅更是明了:“朕清楚,可朕现下越来越不愿这般了……老师,你想怎么样?”
“请陛下放微臣回府。”
良久,那站着的身影才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 “这个不成。朕知晓你的心思,朕也只告诫你一句,朕现下没有任何杀意,你勿要轻举妄动,否则害的是汝阴侯。”
“那微臣请陛下将微臣囚于水阁。”
林琅深思半晌,突然道:“老师根本不相信朕啊,老师觉得朕会毁坏老师的名声是吗……”
君钰道:“陛下又相信微臣吗?”
入住临碧殿,君钰虽然不知道现下外界的情况,但时间一久,那些“幸佞”碎语自然是少不得的。这些碎语会不会化作刀刃捅向自己,抉择权力并不在君氏手中。而林琅,如今的局势,君钰并不能保证他的心思,自然是小心为上。
林琅沉吟半晌:“……谁若敢以此作为借口伤害老师,言语君家什么,朕自会裁决。老师既然这般怀疑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老师便安安心心待在临碧殿罢。”不再理会君钰的话,林琅思索着说出这句话,便甩袖而去。
君钰倚着柱子,累极似的闭了闭目,而后转向西池那方,神情飘忽:“我……倒也不全是不信任,只是……我也不知自己现下在做的,究竟有何意义……”紧蜷的手指缓缓松开,按上蠕动不安的胎腹。
“我们……这般又如何撇的清……”
阳色暖,清风舒。
那人微微垂首,不同常人的柔顺银白发丝松松地半挽着,从耳旁直垂至腰间。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好像随时都凝笑意,温柔的像是拈着一朵花。月白色的宽衣长袍穿着他身上,随风拂过仿佛凌波飘逸起,从容的气度,处处挽着一段风情。
春绯便那么瞧着那人像踏月临风般的,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劳姑娘久侯。” 君钰在寒蝉亭外几丈之处站定,轻柔地笑着,“烦请姑娘通禀,微臣君玉人,受命赴约。”
春绯觉得他的声音也像清风灌顶一般的好听。
秀白的纤纤玉手掀起水亭前的纱幔,君钰便见一个乌发如云的女子,袅娜而立亭前,对他道:“娘娘已经等候多时。”
那宫女一身规规矩矩的宫装,发间盛开的红花就像在黑夜中翩跹的红蝶,衬着那张小巧的面容,唇红齿白,美艳明丽。
顿了顿,女子道:“侯爷,我的名字是春绯。”
她轻轻一笑,丰润的唇上嫣红晃眼,淡淡的胭脂香味隐约着丝丝妩媚:“侯爷这边请。”
“有劳了。”君钰颔首,展眉微笑。于柔婉娴静的美丽女子,男人总会或多或少的带着些怜惜,出于本能亦或是教养。
君钰的面目端丽而和善,若是不笑便是冷艳如兰,一笑便如干凈的白莲,一双眸子像灌了一池子艳阳下水的波光,潋滟绝人,美艳妩媚又不沾半点风尘,俊美若神,好看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春绯一个恍惚,面上蓦然浮现红云:“侯爷,请随我来。”
葱削的玉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倚靠在铺紫色貂皮的贵妃榻中,蔡婧半阖着眼瞧着姗姗而来的人,博带广袖月白袍,飘逸如风,优雅温润,像是融入了身后那一池碧水,平白地为这寒蝉长廊添了三分仙气。
蔡婧缓缓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慢慢冷却了嘴角的弧度。
很少的女子会喜欢比自己还美艳的男子,尤其是这个女子就个大美人。人性物欲横流,再如何豁达,也会不喜欢有人和自己抢夺东西,尽管对方不一定是自己有意而为,但很多人事物,都是生来注定了竞争。
更何况,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威胁远不止于美貌的姿容。
“启禀娘娘,长亭郡侯到了。”
春绯在水亭的主亭纱幔外的三步处站定,行礼柔声禀报。
纱幔里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女声,微微的傲慢中带着分慵懒:“侯爷大驾,本宫已恭候多时了。”
“微臣君玉人拜见娘娘千岁。劳娘娘久候,微臣之过,请娘娘恕罪。”
君钰行礼周全,举止得当,蔡婧轻笑道: “侯爷请起,赐座。”
九龙窠岩壁上的那几棵大红袍,最好的年份,也不过产了十几两茶叶。而现下君钰杯中这茶水,杯瓷如玉白,杯水如岩红,杯底两条青花小鱼相戏而游,贡茶中最奢侈的吃法,最不过如此罢了。
茶香袅袅,作为茶水嗜好者,君钰自然是满意如此珍惜茶叶用正确方式冲泡出来的茶水。
捧着茶,垂着睫,听着乐师所奏的雅乐,君钰闲适而享受——蔡婧不开口,他便默默待着。
“侯爷觉得这茶如何?”纱幔后头的人终是开口道。
“天生丽质大红袍,玉骨香肌身价高。皇后身边的茶师工艺了得,自是人间极致。”君钰淡淡的笑,“不过娘娘找微臣来,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品这绝世好茶吧。”
纱幔后面的人微微一笑,女子悦耳的声音犹如银铃,又带着三分不容置喙的雍容,“是,亦非是。”
“你们都退下去。”
淡淡的吩咐,待宫人远去,一只手自纱帘后头探出,撩开纱幔。那双手有着女子的白皙和柔软,又不似一般深闺女子的虚弱无骨,带着几分武人的韧性,柔美而不乏英姿。
纱幔后头的人肌光胜雪,雾鬓风鬟,珠翠环簪。自古美人,多是温文秀雅,或是娇美柔媚,而蔡婧的美,是一种大气的美,豪放的美丽,美得灿烂如瑰,美得雍容华贵,而那媚眼如丝中更带着三分豪态、三分凌厉,且那皇后的矜持端严之态,更叫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就像一团张扬绚烂的火,艳红得叫人不敢逼视。
见了君钰,蔡婧朱唇含笑:“在这宫中,想要见侯爷一面,也是难比登天。昔年和侯爷相识,本宫还是童稚,而今已各自为家,想是如隔世恍惚,可现下瞧来,侯爷竟是一分模样也未变,依旧风姿如初。”
有几分熟悉的面孔,模糊的音容。
君钰思考着对方的话,道:“托皇后娘娘的福。”
蔡婧掩嘴轻笑,又表现得仿佛多年故友未见重逢般,同他闲话家常了一番。
其实,她和君钰本就相识,虽说两人年纪相差不少,可若是算在蔡介那辈,却是同君钰相同的一辈,昔年,蔡婧随蔡介东征西跑倒也和君钰接触过几回,故此有些薄寡的情谊,只是,两人到底也算不上多亲近。
终于,蔡婧道:“昔年本宫不愿只居闺阁内,偷跑入山,借侯爷宝剑斩断玄铁链的事,不知侯爷可还记得?”
放下手中的香茗,君钰垂首,长长的睫毛一动:“哦?有这事吗,时间太久,微臣大约记不得了。”
“如此,真是可惜了这份美好回忆。不过……”对面的美妇抬手一挥,抛出两张纸,“侯爷还是先瞧瞧这上面的字回忆回忆吧。”说话间,又过掩面去轻啜杯中的茶水。
伸手接过飘来的薄纸,君钰匆匆一瞥,不由眉头微皱,转而又面色如常道:“如此久远的事情,想不到皇后娘娘还记得那么清楚。”
于是蔡婧笑了,因为君钰的妥协。
“这里的东西,是本宫这些个月所收来的。侯爷不妨先瞧瞧。”手指轻扣茶几两下,有宫人便进来将一个锦盒恭恭敬敬地送到君钰面前,见君钰打开盒子,面上一闪而过惊讶,蔡婧心中了然一笑:“侯爷以为如何?”
“别有用心。”君钰长眉一挑,想了想吐出四个字 。
蔡婧瞧着君钰,媚眼上扬面目庄严,却又带着几分似笑非笑:“本宫查到大哥并未葬身在渊燕。”
君钰顿了顿,垂下眼帘,细细啜了口茶:“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侯爷是明知故问,还是在考验本宫还有多少底牌。” 蔡婧的手指轻敲着茶几桌面,“侯爷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本宫不用诉说自己是如何查到这些消息。”
“皇后谬赞,敢问微臣有什么能相助娘娘的地方?”
蔡婧不由自主地轻笑:“侯爷果然是善解人意……听闻侯爷同万壑山庄的庄主相交多年。”
“半个知己之友,不知娘娘寻他是有什么事。”
“有人在越国寻到大哥的踪迹,可惜本宫身居深宫,所用的人往北仅到渊燕,向西至多到锦州,探不得大哥具体所在何处。听闻“万壑松风”乃天下奇士,生意广布天下,游走于各国,又广交豪杰,庄中有不少能人异士,想必要查探大哥的下落并不是难事……侯爷阴差阳错救过他一命,若是侯爷开口,那“万壑松风”庄主定然是不会拒绝的。”
微微一抖袖子,君钰道:“皇后娘娘既然能查到这些,多花些时辰寻到‘万壑令’亦是一样的。‘万壑令’一出,万壑兄纵然赴汤蹈火亦是一诺千金。”
“在本宫眼中,那万人所求的信物,根本抵不得侯爷的一言。”
君钰垂睫敛容,默默不语。一时间,两人皆是静默,此时便闻得有人匆匆进来禀报:“娘娘,太子过来了。”
“让他在外头等着,现下别让他进来。”
蔡婧冷道,又与君钰继续说道:“若是侯爷答应,本宫可还侯爷一个心愿。”
君钰问道:“娘娘所指,微臣有何心愿?”
蔡婧向身后椅背靠了靠,微微昂首,“无他,汝阴侯的命。”
顿了顿,君钰盖上面前锦盒:“微臣不懂娘娘之意。”
蔡婧道:“明人不说暗话,侯爷已看过盒中的东西,自然心中有数。本宫自幼孤单,大哥只有本宫一个同母妹妹,待本宫护佑胜过本宫父母,大哥险些被本宫所累瘫痪,再造之恩、养育之情本宫自是点滴不敢相忘。侯爷智慧,想必昔年三星箭刺客的事也当还记得。”
君钰一怔,微微抬了抬眼,眸光似流水般滑过蔡婧明艳的面容,却是蔡婧会意道:“看来侯爷是记得了。本宫不知道侯爷与大哥具体是因为什么事端而各奔东西,但虽说本宫当年年少,也知道大哥到底还算对侯爷有点滴的救助恩情,本宫如果拖欠侯爷的,是本宫的不是,还望侯爷细细思量。”
君钰轻轻叹了一口气:“既是如此,皇后请继续吧。”蔡婧所指,是林谦在世时,他们随秦帝狩猎,戎人伏击之事,那事之中,君钰受了蔡介挡了一支三星箭的恩情。
旧年,他和蔡介本共事于林谦手下,多有协佐,多番生死,本以为随着彼年背叛义绝而尘埋,但这旧事被蔡婧提起,却叫君钰有些欠情的心软。
“侯爷是答应了?”
“也请娘娘务要忘记自己方才所说。”
“自然。”
枝头的秋桂正是盛开辉煌之时,抬首便瞧见那隐约在枝桠里的金色,一簇一簇的,星星似的挂在内里,清风送凉,暗香飘于天外,却带了几分浮躁。
若有所思地再看了眼手中的两张薄纸,君钰将它们收入怀中,振衣而起:“若是娘娘没有其余的事情,那微臣便先退下了。”
林云进入水亭之时,便只余正位高高在上的蔡婧,君钰早就不见了踪影。
好奇地寻了两眼,没见到自己要找的人,林云便只好规规矩矩地行礼拜道:“儿臣参见母后。”
蔡婧自然没有忽略他的眸光,瞧着那张没有半分相似于自己的俊极面容,朱红丹蔻紧紧握在掌心,蔡婧才生生忍着未发作。蔡婧唤他起了身,又不冷不热例行公事般地问了几句林云的近况,而后就草草打发了林云出去。
对蔡婧而言,林云这个来路不明的皇子并不是她亲生的,却占着本该属于她儿子的地位,自然是她所不愿意——可自从五年前她被后妃所害小产之后,她便再也无法生育,这般之下,林云这挂名太子自然是她在后宫地位的最大倚靠,她心中纵然再不情愿承认,亦是无可奈何——她身后的家族亦是需要林云这个太子,来奠定荣耀地位。
只是,蔡婧终是无法忘记五年前那腹中孩子流失的切肤之痛,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或多或少,林云都算阴差阳错代替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她又如何能有多好心态对这孩子——她本自幼随男儿历练,虽弃武敛身,亦性格依旧刚毅要强,无法为保全那不大相干的身家而做这般违心之举。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林琅却终究只是拿她当做权势联结的工具,林琅的冷漠,真叫蔡婧寒透了心!
林云倒是十分习惯蔡婧的冷淡态度,规规矩矩地答了一些话便叩首退了。
对林云而言,这个“生母”委实也印象淡薄了些,甚至在那少得可怜的见面次数下,碍于宫廷礼仪,他对母后的面容皆有些寡淡的模糊——他能记得的永远是那个半靠于宝座上的华贵皇后的身影,一身雍容,目光锐利,永远是清清冷冷的例行问候,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人瞧不清的面容,永远都是带着三分叫人畏惧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