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凉微醺惹人醉，不知花落知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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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十昱，你最近交了什么好运，跟顾家小公子那么亲近？”
“我说你一个店小二而已，当自己是什么货色不成，跑得比顾府的小厮还勤快！”
“阿昱啊，顾三公子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你没听人家都讲他脾气乖戾喜怒无常，你傻呀，他这会儿表面上正正常常的，但不定哪天就……”
“嗯。”店小二依旧早起勤快地擦着桌椅，似乎比往常更卖力了，人家过来和他说什么都只淡淡地附和着点头。
他知道自己和顾小公子之间，是只可以仰望的距离；他也知道在别人看来，自己和顾凉熏是没有理由会往来的人。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只是当那个表情总是冷淡、传闻里脾气乖戾性格喜怒无常的顾三公子，给自己送来本新印的《千家诗》时，十昱在对方深墨的眼眸中，便企图寻找到那些柔和温暖的东西。
“你、我……”抱着新书，还没翻开仿佛就已闻到油墨的清香，十昱结巴着，“你怎么会……”
顾凉熏难得地粲然一笑，“你要是看完了，就来找我，我送你本别的；要是哪里读不懂，也可以来找我。”
黄澄澄的新橙、刚酿好的清蜜桂花酒，不管是新鲜的时令蔬果，还是糕点小吃，十昱总要准备一点给顾凉熏送去，任别人怎么调侃、嘲弄他献殷勤也不在意，只偷偷观察顾小公子品尝时的神情，暗暗记住他的喜好。
兴许是原十昱每每站在自己一旁等待的表情里满是殷切透明的诚恳，又兴许这就是这个少年最为直接的报答方式，没有曲意、几近澄澈的瞳眸让那些客套推辞都变成无谓的假意，最后也就都接受了。
有时兴起写两幅字帖，十昱一丝不苟地为他磨墨，“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徽墨挥就的行楷带着诗句里的清淡灵气，顾凉熏修长的指节大概天生拿笔就很好看。
十昱会不小心发呆，也会犹豫半天还是翻出那本被细心包上书皮的《千家诗》，问他某一句诗里某个字怎么念。
晴秋爽朗的风夹杂着菊花的香气，吹起被镇纸压住的诗页的一角，偶尔看困了打起盹来就这么睡着在书案上，午梦里满是金色的阳光。顾凉熏回头想盖上印章时，那个小少年已经伏在了案上，羽睫微翕，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注视了一会儿，随后铺开了画轴，浅浅几笔勾勒少年的轮廓。
仿佛就是在这翻飞的书页间，江州的秋不知不觉到了余尾。
那日顾凉熏携了酒在黄昏登舟。
水风清，晚霞明，湖光山色两相宜，本无半分云雨的迹象，偏偏在顾凉熏的画舫上方下了一阵又一阵的寒雨。寒雨直直打下，冷清而诡谲，原十昱在岸边，看着青年坐在船头瞬间一言不发，惟有脸色愈来愈冷，直至冷到了极致的渗人，手指捏紧酒杯，天幕愈黑，到最后青年的暗眸里只余几抹微弱的渔火，浑身的冰凉戾气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他们之间明明那么近，三步的距离就能走到他身边。
十昱等着，等到后来苦笑了下。
这么近，即使陪着他莫名地淋雨，顾凉熏也果然是看不见自己的。
落雨的世界，是顾凉熏的另一个世界，十昱无权过问，也走不进去。
客栈后半夜轮他守堂，十昱终于慢慢挪了脚步往回走，头一沉重，连步子迈开都费力，在夜晚模糊的街巷停下脚步，当年自己的身影，就是小小一团缩在那墙角根。
大水连发了三天三夜，九岁的十昱一直抱着房梁的立柱，灰色的洪流淹没了视觉，连爹娘的尸体飘到哪里最后都不知道。等水退下，又是三天，饿得没有知觉。退水之后的江州城，活人死人都难以分清。
再后来，他倒在墙边上，蝇虫嗡嗡地绕在周围，实际上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或许连睁开眼睛，很快都不用再那么费力了。
天白得发亮，要么就是那时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身上带着太强烈的白光，恍惚间要将周围照耀得似不在人间。
夜风中十昱恍了恍神，兴许是淋了些雨觉得冷，他双手抱住胳膊，踱着步子离开了过去的自己。七年之后原十昱已成为沉默寡言的店小二，一如江州再也不是以前的江州。
“公子？”次日清晨，打开客栈的门，门外正是浑身湿透的顾凉熏，不知究竟已经站了多久，门也不敲，唇色冷渗得白，十昱惊慌之下拉住青年的衣袖，“公子，你……”
青年微晃了晃，连着渗人的寒意一齐倒下跌向他。
又是何必。
握紧了的手心缓缓放开。淋了一夜的秋雨终发起低烧，顾凉熏，值得吗。
他望着床上青年似画的眉在噩梦中纠缠，重重地拧起，低烧之中似是无法睡得安宁，便帮他换了一片敷在额头上的凉巾，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了……都会过去的。”蹲在青年身边呢喃着安慰他，好半晌，寂静的房间里，少年似出了神，缓缓又开口对床上那人道，“你啊，救过我的命。”
所以，都会过去的。
原十昱从九岁之后，就开始一直相信，人生尽管有怎样悲伤的事，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因为在最真实的绝望里，已经让他如此幸运地碰上他过。
最后的秋虫鸣声渐弱了，青年拧起的眉头慢慢缓和下来，东方的天空吐出鱼肚白，十昱也不知不觉睡着在青年手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夜凉微醺惹人醉，不知花落知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