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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云烟过眼何须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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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木槿在后院闲逛,她还是在想那灰烬的事。慕嫣然刚好路过,“三妹?”
“二嫂。”木槿微微欠了欠身子。慕嫣然刚要转身,木槿叫住她道:“二嫂,这几日你也少出门吧,让下人也少出门。”
“我知道。”慕嫣然点头。
“二嫂……我……”
“你真是个大麻烦!”慕嫣然耸了耸肩,笑道。
木槿低下头去。
“三妹,你不用内疚,真的。”慕嫣然倒是直来直去,“若说我你在这里住着,我一点也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你见过哪个女人能跟小姑子相安无事的?”又是一句顽笑,“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娘——”何念筠的撒娇声远远地传过来,然后就是一个飞身撞到了慕嫣然的腰上。
“别闹了筠儿。”慕嫣然把何念筠放下来,“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读书,偷跑出来了?”
何念筠吐了吐舌头。
木槿不禁好奇,“读书?《女论语》吗?”那是她小的时候沈氏总让她读的。
“《易筋经》。《女论语》这东西,其实读不读也两可,只要心正,身正,就够了。”
“我喜欢二嫂的观点。”木槿笑了笑。她觉得跟慕嫣然说话倒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姑姑武艺非同一般,筠儿要不要跟姑姑过两招?”慕嫣然低头拍拍何念筠的头。
“我?”木槿犹豫。
“你……介意吗?”慕嫣然看了看木槿的眼睛,表示征求意见。
“可以,只怕我控制不好。”木槿道,“若这孩子能破了我的招,你们也该放心了。筠儿?”木槿看了看何念筠。
何念筠拔出了剑,认真地看着木槿,“姑姑怎么不拿剑?”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儿。”
“姑姑看不起筠儿?”
“没有啊……”
慕嫣然道:“三妹,你拔剑就是了,这孩子倔得很。”
“像二哥。”木槿无奈。
木槿拔了剑。何念筠年幼,尚且没什么见识,不过慕嫣然自看见木槿这把剑的时候就明白这剑非同一般。她家中亦是世世代代习武,司空家亦然,这样,他们也是认得不少能工巧匠的,没有人能打造出这样的剑。不过,她并不奇怪,因为木槿能拥有这种剑,倒也算不上太奇怪。
慕嫣然退到一边,这何府后院就成了比武的擂台。因着木槿是大人,她还是让了念筠,让念筠先出招。木槿一侧身,闪过念筠第一招。这招数与她平日里见的的确是不同。念筠造诣不深,招数并不精准,但看走势,若与妖交手定是直指其命门。然而木槿招数并无定势,让何念筠应付得满头大汗。木槿自己控制不好,又怕伤了念筠,一直在极力收敛,倒也显得有些吃力。
按理说,以何念筠的修为,打败木槿这种道行的妖还是够的,只是木槿二十多年来所学的武功颇为特殊,所以念筠还是败了。
木槿面上尽是宠溺的微笑,口上又是哄小孩一般的语气,“筠儿,承让了。”
何念筠故作老成,双手抱拳道:“姑姑好剑法!”
何念筠孩童的天真让木槿和慕嫣然忍俊不禁。令木槿欣慰的是,有了这一次比剑之后,念筠对她似乎是没那么忌讳了。
自念筠与木槿比过剑以后,禹震也开始吵着要跟木槿比剑。仿佛只是一场比武,就把木槿与两个孩子的距离拉近了。
此后的几天,木槿不止一次在墙角处发现前几日那样的灰烬。她并没告诉何骐和慕嫣然,她也不知道何骐和慕嫣然有没有发现。
几日后,事情有了些变化。
木槿睡得晚。一日,何骐一家都睡下了,她借着月光,见墙上飞过一只纸鸢,并未被结界拦住。许是谁家的小孩子在外面折了这纸鸢玩,恰好扔了进来吧。木槿起初是这样想的,这样的场景,儿时遇到的次数也不少。然而,当她捡起这纸鸢一看究竟的时候,却隐隐看见里面有字。
木槿身怀法力,夜里只借着月光也能看清那纸上写着的蝇头小楷——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蝇头小楷,这字,有些稚嫩。上面只写着几个字:“木槿,见一面。影舞。”
看了这字条,木槿已将影舞传信的过程猜出了七八分。影舞用法力折纸鸢传信,几次失败,最后随便在街上找了个小孩子,写了这几个字,折成纸鸢扔进来。小孩子纯真之极,那纸鸢自然能穿越结界。就为跟她见一面,费了这些心思?影舞……而且,这说明影舞已经知道了木槿降妖师养女的身份,她果真不在乎吗?木槿希望这是真的,却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或许裂空猜的是对的吧,一个三百多年道行的女妖,又怎逃得过一个六百多年道行的魔的眼睛?
木槿想出门去见影舞一面,若影舞真要有什么动作……她不敢想。可是,她破不了何骐的结界。她想到了禹震和念筠。
木槿用了个小手段,变了个戏法,把禹震和念筠引到了门口。再来一个障眼法,让他们三个都隐匿了身子,下人就算是从旁边过,也看不见。
木槿把禹震和念筠一边一个搂在怀里,佯装隐蔽的模样道:“你看,他们都看不见咱们,好玩吧?”
禹震跑到湘儿面前蹦蹦跳跳了几下,湘儿却视而不见,禹震这才相信。然后便立刻跑到木槿身旁拍马屁去了。
木槿假装一脸得意:“那刚才姑姑给你们露了一小手,作为回报,你们俩是不是也应该给姑姑露一手了?”
“姑姑,我很厉害的!”禹震摩拳擦掌。
“法力也很厉害吗?”
“当然!”
上钩了,木槿心想。她指了指墙角的小树,“禹儿,那你可能用结界包围住那棵小树?”
“姑姑,看我的!”禹震跑了过去,拔出剑来,对着那小树捻动手诀,不一会儿,一层淡淡的银色笼罩在那小树周围。一般凡人道士、降妖师或者是什么其他修法的,所用的结界应都是银色光晕。神族为金色,魔族为黑色,妖族为红色,大约就是这样了。
“禹儿真棒!”木槿赞许地拍了拍禹震的头。
“这算什么!”念筠不服气,“他能设我就能破。”话音刚落,一道捡起飞过,银色光晕便烟消云散。
“筠儿,你什么结界都破得了吗?”木槿想,她大约正在把禹震和念筠引诱到他们想要的方向上去。
“我也不知道。”念筠吐了吐舌头。
木槿一个坏笑,指了指门口,“家里面便有结界,是你们的爹布下的,若你们连这都能破,那就真真儿是降妖师了!怎么样,敢不敢试试?”木槿一边说着,直想抽自己,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犯坏过。
没想到禹震和念筠是真的上钩了。两人对视半刻,齐声说:“试试就试试!”说着就已并排摆开架势,举起剑念起了口诀。
木槿汗颜,这两个孩子,真的很要强。那股子执着的尽头是越来越像何骐了。
第一击冲上去,只如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泛起层层波纹。这结界上的波纹仅修法之人能看见,常人是看不见的,所以无所谓下人。没能破,这很正常,是木槿意料之内的,她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希望,一点点而已。
然而,两个孩子竟不罢休,还要再试一次。这一次,趁着何骐还没反应过来,上一次的震动又让结界出现些许裂痕,第二次的合力一击,竟一下冲破了结界,这让禹震和念筠也不禁愣了一下。
何骐该察觉到了。
木槿顾不上多交待什么,只道:“禹儿筠儿,你们真是让姑姑刮目相看。姑姑出门一会儿,你们记得让你们爹爹重新再布一次结界。”才要离开,她又转身在禹震、念筠眉心一点。一点儿法力而已,这样方能护他们周全——如果何骐要罚他们家法的话。
木槿躲过筠州人的眼睛,出了筠州,到了南郊。
“影舞——”她叫了一声。这声音不大不小,若是影舞,应能听见。
“嘿!”影舞在身后拍了木槿一下,“找了你好几天了!”
木槿后退一步,“现在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了,可还当我是朋友?”
“这算什么?”影舞的笑容就如三月的阳光,“我影舞认定的朋友无所谓身份,再说,你又不是降妖师,你也没想害我。”
“你真这么想?”
“真的,怎么了?”
“没事。”
“你有心事。”影舞斩钉截铁地说。莫说影舞,怕是没人看不出木槿有心事吧。
“走。”木槿拉过影舞的手,腾空而起。直直向前飞了大约有半炷香的功夫才停下来,这里离筠州就有一段距离了,又与郴州相隔着不近,还算安全。木槿道:“这里离筠州远些。就算你不忌惮降妖师,也总得注意些。”
影舞问:“你怕面对这些?”
“影舞……”木槿抬起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怎么了?”影舞愣了一下。
“无论如何都别对何骐做什么,他从没有想把我们赶紧杀绝的意思。”
“咳!”影舞轻松地笑了笑,“我道是什么天大的事呢,我只求他别对我做什么才是,我哪里有本事对他做什么事呢,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那就好。”
“这几日姥姥管我管得紧,难得出来,听闻这附近的玉珉湖风光不错,你可知道在何处?我们好容易见了一面,你也陪我说说话吧。”
“好吧。我儿时隐约听我娘说过玉珉湖这地方,也是凭印象找找看吧。”
飞了许久,太阳已然西斜,可还没到那所谓的玉珉湖。木槿明明感觉印象中是听过这地方的,地方,也大概就是这个地方了,却未见有湖,甚至连水的痕迹都没有。没有湖,难道这沧海桑田,真能发生得这么快?
“影舞,我真的不记得了。”木槿搔搔头,“应该大概就是这里啊……”
影舞道:“没关系,忘了这事儿吧。到附近随便找个小城,我请客。”
“哎。”木槿挡在影舞身前,“你可不许在这儿花你用法力变出来的钱啊。”
“这次不会了。”影舞得意地晃了晃钱袋,“这次我有钱了,不然你试试看,这是不是我变的。”
“算了算了,走吧。”木槿虽是心中觉得蹊跷,却又说不出,只得是影舞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到了一家小铺子,木槿觉得这里清静,便停了下来。影舞在家中一直是锦衣玉食,少到这种小铺子去,虽有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她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
木槿倒酒,抿了一口,觉得辛辣。她把酒杯放下,“影舞,我可是要提前说好了,一会儿你可不许逼我喝酒,我酒量不行的。”
“不会不会,”影舞连连答允,“我只点了一壶而已,就算你一口不喝,我喝了这整整一壶也不在话下。”
天色渐渐晚了,街上的人也少去,小铺子本就清净,人少了,也就更清静些。
影舞为木槿倒了一杯酒,硬是递到她手里。
“不喝了不喝了。”木槿连连摆手,“我喝得已经够多了,你不是说你不逼我喝酒的么。”
影舞举起酒杯一脸遗憾,“真没意思,你才喝了三杯而已嘛。”说罢,她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影舞是有酒量的,这点酒下肚,不过是跟喝了几口水的感觉没什么区别。
“我们聊一聊女人的话题,可好?”影舞眨了眨眼。
“嗯?”
“你心里是不是有一个人?”影舞放下了酒杯。
那一瞬,木槿仿佛喝了一壶凉茶,方才喝了几杯酒那微微的醉意已不复存在。她在影舞面前,似乎是任何秘密都藏不住的。影舞既是天真,又是细腻,让人捉摸不透,木槿越来越这样感觉。
影舞坏笑一声,“你别以为你不说话、不承认,就真的能瞒得过我了!”
“看你的样子倒像是经验丰富的,难道你心里也有一个人?”木槿反问。
“有,所以你的感受我才感同身受。”影舞倒不忌惮承认她的感情。
“你姥姥一定是以为开明慈祥的老太太吧?”
“呵呵……”影舞掩面而笑,“我姥姥,年轻得很呢!反正是比当今皇后年轻漂亮得多了。”
“哦,我忘了!不过,你当街议论当今皇后,这仿佛不太好。”
“怕什么,小地方而已。”说是这样说,影舞还是压低了声音。至于当今皇后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你心里面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木槿趁着影舞还没把话题扯回来,便试着反客为主。
“他……我感觉我离他很近,但是他离我很远。”说着,影舞望了望天际,紧接着又是一杯酒入口。
她继续说:“在他旁边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有点……渺小。”
“我又何尝没有这种感受?”木槿喃喃自语。
“喂。”影舞推了一下木槿的肩,“是我先问你的好不好?”其实木槿的低语,影舞全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木槿清楚影舞是妖,灵识通明,身在凡间却免不了以凡人的标准看待她。
“我……他让我觉得,遥不可及。我觉得跟他在一起,就像……做梦。”说着,木槿忆起了那些虚幻的梦境。桃园抚琴,箫声和之,曲罢剑舞……
“你至少有梦可以做。”
“对不起。”木槿不再往后说。
影舞顺势将手搭在木槿的肩膀上,木槿也转过身去,看着她。影舞道:“你就没想过,有一天,你能把这份感情握在手中,让你自己心安,让你自己不再感觉像是活在梦里?”
木槿的瞳孔有那么一瞬的收缩,思绪有一瞬的空白。
木槿猛然回过神来,“什么?”
“当我没说。”影舞转过身,端起了酒杯。
木槿也没追问。
影舞又把那酒壶中剩下的一点酒全都倒了出来,匆匆喝掉,又结了帐,道:“走吧,再不回去,我姥姥又要着急了。”
木槿和影舞并肩走出了小城的城门。浮云掩映着斜阳,天际一片紫红色,然而,不过是云烟过眼罢了,或许低下头,再抬起头,夕阳的余晖也就沉入山间了吧。
那一日的影舞似是飘渺了许多,难道她真的会迷心术吗?木槿并不愿相信。她还是决定回魔界去了,比起来,她不愿把危险留给何家,何家毕竟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