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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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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天还没亮。
习惯性地用无声咒施放了一个显示时间的魔法,看着指尖那行绿色的数字亮起直至消散,黑发的高级傲罗重又跌回到枕头里,过了一会儿才控制住急促的呼吸,让自己慢慢地从梦境中平静下来。他又做那些梦了,在梦中他总是不停地独自逃亡着,四处荆棘,满地污浊,永远看不到出路。他甚至不敢靠近任何光亮,因为每次当他接近,那些看不清面貌的影子就会变成一张张在他记忆中铭刻的脸,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死亡。
按照他所掌握的浅薄麻瓜医学知识,这被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种心理疾病。
金妮也说过,她甚至曾听到他在梦中尖叫和哭泣。
所以实际上,他们在婚后不久就分房而居了,几乎从不在深夜睡在一起。
人们眼中的英雄、救世主,却会在夜里尖叫哭泣,多么可笑——但这是事实。
黑暗中的空气总是显得更加凝滞,哈利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在这样的凌晨时分,他总是很容易想起多年前的那些事。
那时候曾有一个阴冷刻薄的声音,命令他在每晚睡觉之前要先放空大脑。那时他把这看做是一种折磨或是惩罚,就像课后留堂一样,也许比那更糟。后来当真正的噩梦总是这样反复来临时,哈利也尝试过使用大脑封闭术,但那些丧失亲友的伤痛似乎要比黑魔王更难以抵抗。或许是因为这些情绪本来就隐藏在他内心深处从而无可抵制,也可能在这精神防御方面他从来就不曾真正入门——当年的教导过于简单粗暴,导致哈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兴不起多少熟能生巧的兴趣——以至于他有时甚至会想,斯内普教授是否也会像他这样从梦中惊起,然后任由黑暗铺天盖地地淹没自己。
哈利承认,他从未真正了解那个男人。
除了零星的记忆片段和学校里尖酸的态度,他好像没跟他分享过其他什么。
哪怕后来知道他站在他们这边,始终在保护他,也不曾并肩战斗过。
所以当那个昏迷了十五年才醒来的男人,用他依然彷如隧道般深邃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然后冷静地询问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哈利沉默了很久。这是一场他期待已久的对话,为此哈利曾做过许多心理准备,包括猜测他的前教授可能提及的问题,并预演自己的回答——这些事如今他已经很老练了。哈利为更详细的问题预备了许多条理分明的答案,比如他的动机、对现状的分析以及未来的安排,他甚至为每一条每一项都打好了最合理最有逻辑性和说服力的腹案,像他每次在出席魔法部高级司长会议前会做的那样,以一种学生时代的他从不曾在魔药论文上表现出过的审慎态度,却全在这么一个空泛的问题面前打了水漂。
他曾经的魔药教授没有问他起因、经过、结果。
他没有问他想要某样东西应该到哪里去找,也没问他要造成什么必须哪些材料或是条件。
那个向来理性得近乎冷酷的男人好像突然感性了起来,虽然语调依然讽刺。
哈利知道,他不是在问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例如让所有死去的亲人都重生过来之类的。如果他这么回答,等待他的多半会是毫不留情的嘲讽和训斥。他不知道能不能回答想要一个家,毕竟对于家庭的述求很难落实到那个男人身上,何况哈利要的也不仅如此。如果只是想要一个父辈,在跟金妮结婚后哈利就已经真正拥有了一位父亲,温和慈爱正直开明的亚瑟怎么看都是个好父亲。有些话哈利觉得无法出口,因为他想不出有力的理由。论亲缘关系,马尔福都比斯内普来得近一些,而论社交关系,他也只是他的老师,顶多再加上与他父母同辈——提起一个就必然会提起另一个。
最后哈利的回答是安宁。
这让一直坐在稍远处旁听的德拉科立刻发出了嗤笑。
然后铂金青年收敛了表情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再也没说什么挑刺的话。
不管是居住环境、房间配置、家具摆放还是靠垫和茶几巾花色,都没再得到更多批评。
而谈话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那么,哈利,你究竟想要什么?
魔法世界的救世主望着卧室昏暗的天花板再次扪心自问。
也许我只是想要补偿,他想,父亲的恶意和我自己的误解厌恶敌视。
并不是因为曾经承受了这些的斯内普本人真有多无辜,在那些针锋相对的恶意中,有许多甚至是由那个人先释放的——起码对于哈利来说如此,当他还是一年级那个无辜又无知、自卑又暴躁的孩子时,决定用厌恶的尖刺来互相戳戮的人是他那位前魔药教授。然而当年十七岁的救世主男孩在那个男人的记忆里看到的是痛苦和颠覆,如今三十多岁的傲罗司长看到的却更多是强韧的坚持。也许只有同样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才会懂得那些坚持究竟有多么不容易,如同一根深入脏腑的刺,在时刻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而且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什么的,那个男人都不会接受。
闭了闭眼睛,哈利坐起来,然后干脆掀被下床,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羽毛脚咒虽然隐蔽了脚步声,可推门的轻微声响还是惊动了另一间卧室里的人。
西弗勒斯睡得并不沉,实际上除了昏迷的那些年,他一直睡眠很浅。
躺在床上的男人看着一个顶着满头乱发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梦游般的背靠着自己的床沿坐到了地板上,皱着眉拧了拧唇,还是支撑着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灯。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哈利抬起手臂挡在额前,也让西弗勒斯轻易地看到了青年手里捏着的照片。熟悉的影像带着点陌生的酸楚浮现在眼前,那是红发女孩幸福的笑脸。说陌生,是因为曾经他看着那照片满心都是疼痛,甚至于落泪,并且幼稚地把这一部分从全家福上撕了下来。西弗勒斯记得当时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后一次闯入那片不属于他的家园,看了她留下的信,固执地带走了只有她的这半张相片,贴身珍藏直到死亡——至少他当时以为那是死亡。
西弗勒斯觉得嗓子里好像含了口砂:“抱歉,也许还能拼起来,如果找到另一半的话……”
哈利低着头坐在那儿,双肘松散地搁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才说:“没能来得及。一批顽固的食死徒攻击了高锥克山谷,就在伏地魔死后不久,那儿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所有参与攻击的食死徒都死了,没人知道他们的确切目标。也许是邓布利多的老宅,也许是波特庄园,也许是墓地——普遍推断是报复性的自杀式攻击,当时牺牲了整整一个小队的傲罗,还有麻瓜。”
西弗勒斯僵直地靠在床头,只能重复:“我很抱歉。”
哈利平静地摇摇头,“您不必为此抱歉。我想您只是很爱她,我母亲。”
西弗勒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撑直了身体对哈利指指床边的轮椅,“我不习惯在床上谈话。”
哈利微侧过身体抬头看他,终于还是站起来,托住腋下把人移到了轮椅上。
西弗勒斯看了看自己,放弃了换件更适于会客的衣服的想法,只是拢了拢睡衣的领子,然后示意哈利在自己对面找个位置坐下,“如果你想多了解一些莉莉,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毕竟——我是说——她是个麻种巫师,在十一岁之前巫师界没人知道她的丝毫情况。实际上,即便是我也知道的不多,我和她是那种广义上的邻居,她家在中产阶级区,跟我住的地方还隔着几条街,只是共用了一个小公园,但蜘蛛尾巷的人其实并不到那儿去,我们不会有闲余逛公园。”
哈利像是沉入了某种回忆,低声说:“我想我明白那种生活。”
他们都清楚哈利说的是哪种生活,虽然他小时候也生活在一个还算不错的中产阶级区。
所以西弗勒斯不置可否地换了个话题:“那么,你和你父亲一样当了傲罗?”
哈利有点惊讶:“我不知道我父亲,他是傲罗?”
西弗勒斯干巴巴地回答:“我想是的,他的成绩还算可以,并且四肢足够发达。”
哈利露出一点微笑,“我从不知道,我没在司里的文件上见过他的名字。”
西弗勒斯几乎是习惯性地嘲讽:“毫无纪律性,或许我该表达惊讶?”
哈利笑了笑,看着西弗勒斯慢慢地问:“您还恨他吗?”
西弗勒斯淡淡地呼吸着,面色有片刻凝固,然后反问:“那么你恨德拉科吗?”
哈利笑了,“马尔福?不,那不是恨,只是讨厌。”
西弗勒斯倒垂着嘴角挑了下眉,嘴角边浮现出惯常的冷笑——或者应该说是曾经惯常的冷笑,这种表情在他醒来后其实已经不怎么多见了。他靠着轮椅,黑眼睛里带着种明显的轻蔑,但就像他自己暗示的那样,并不狂热也不仇恨,“所以你父亲唯一值得让我憎恨的地方,就是他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否则我根本不会受邀出席他们的婚礼。当然在这上头,我更恨我自己,还有布莱克家的那条蠢狗。”
小天狼星的名字让哈利轻轻颤了一下。
很多年了,人们很少会再提起曾经辉煌的布莱克家。就连唐克斯的母亲也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过世了,最后仅剩的布莱克终年在一个偏远的马尔福别庄深居简出,而且病痛缠身,已经从社交场合消失了十多年。也许整个世界上,还牢牢记得当年那个耀眼桀骜的布莱克家逆子的人,就只剩下眼下这间简单卧室里的这两个。
仿佛是关于小天狼星的回忆让哈利想起了什么,他低头举起从不离身的魔杖。
“呼神护卫!”
一只银色的动物从他的杖尖蹦出,既不乖巧,也不美丽。
它只是警惕地耸起了脊背上浓粗的鬃毛,微微俯低肩胛,一边做出龇牙威吓的样子,一边慢慢移动利爪毕露的强健四肢,一步步退到了不会腹背受敌的墙角,用它冷漠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警戒着四周。它甚至没有一瞬想要靠近哈利走到他身边的意图,哪怕身处温暖的室内也毫不放松,完全是一副西伯利亚冻原上孤狼该有的样子。
直到这匹孤僻的银色守护神完全消失,始终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