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昔昔盐

1、第一章

　　街角开了一家咖啡馆，就在杨康和朱琪琪每天上学必经的路上。临街的那一面装了深棕色的玻璃墙，隐约可以看见咖啡厅里的装潢。
　　每天放学路过那里的时候，杨康和朱琪琪经常能看见咖啡馆临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女人，一手托腮看着，一手拿着银色的咖啡勺缓缓搅着咖啡。
　　那个场景承载了朱琪琪对成人世界的全部幻想。高档的漂亮衣服，精致的妆容，精心修饰过的指甲有着温润的光泽。可以在咖啡馆听着古典音乐消磨掉一个下午而不是坐在教室里听老师重复单调的词语。
　　对于年幼的朱琪琪来说，隐在深色玻璃后的面目模糊的女人，比起她每天穿着棉布衣裙，操心柴米油盐的母亲更能代表神秘的成人世界。
　　那个时候，朱琪琪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小资情调”的东西，但她已经有了对“小资情调”的追求的愿望。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朱琪琪一直做着一个每个少女都曾经会做的梦：变成那个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咖啡馆临街的位置上的女人，一边搅拌咖啡听着高雅的音乐一边等待着她的王子。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杨康的想法比朱琪琪要单调很多，也直接很多。他每天路过咖啡馆的时候所能想到的，就是什么时候外星人入侵地球，他能从咖啡馆里救出惊慌失措的女主角。就像动画片里放的那样。
　　两个人都对对方的想法嗤之以鼻。
　　朱琪琪和杨康的恩恩怨怨始于比幼儿园更早的时期。
　　两家的妈妈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原本温顺地像小猫一样的孩子见了对方家的孩子便如同见到天敌一般炸了毛，在她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迅速扭打在一起。
　　大抵每个人在小时候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怎么也看不顺眼的人。
　　杨康和朱琪琪的关系有段时间争锋相对到一见面就会打起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上了小学才有所好转。
　　因为琪琪爸爸和杨康爸爸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所以他们住在一个单元楼里，上同一所幼儿园并且极有可能还会上同一个小学。
　　很不幸地，杨康和朱琪琪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偏偏还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幼儿园开学的第一天，教室里总是会闹成了一团，尤其是第一次上幼儿园的小班的孩子们。不愿意离开妈妈的小孩子们都死抱着自己妈妈的腿不肯撒手。
　　朱琪琪也不例外。
　　噘着小嘴的杨康被妈妈带过来的时候，看见一向欺负他欺负得很生猛的朱琪琪正抱着妈妈哭得声嘶力竭，看到有机会嘲笑琪琪的杨康立刻忘了自己的处境，撒开妈妈拉着他的手，三两步跑到朱琪琪面前，做着鬼脸嘲笑道：“羞羞羞，朱琪琪是爱哭鬼！诶——”
　　朱琪琪果然不辜负杨康声情并茂的表演，顾不上擦掉脸上的眼泪，立刻放开妈妈向杨康挥舞着小拳头：“臭杨康，你再笑我打你！”
　　“来啊来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啊！”杨康背朝朱琪琪拍拍屁股跑掉了。
　　朱琪琪马上追过去。两个人开始在其他小朋友的哭声里满教室地追逐打闹。两家的妈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默契地一起悄悄走了出去。
　　直到铃声响起，其他的孩子们都被幼儿园的老师安抚地差不多，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杨康和朱琪琪停下打闹，环顾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妈妈。
　　他们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被自己的妈妈抛弃了！
　　朱琪琪的大眼睛里很快便积聚起了汹涌的泪水，开始指责杨康：“都是你，我妈妈跑了，她不要我了！”
　　杨康慌里慌张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你哭什么，了不起啊！我妈妈也不见了！”
　　他越是这么说，朱琪琪哭得越凶，最后连他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原本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的孩子们看他们俩哭，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老师看着哭成一团的两个孩子直叹气，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到中午，大部分孩子已经乖乖上课，开始享受课堂上的游戏。
　　刚开始上幼儿园的前几天，杨康和朱琪琪很是相互扶持了一段时间，等到完全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以后，两个人的互相不待见又开始故态复萌。
　　杨康很快跟班里的男生打成一片，开始对班里的小女生们下手。男孩子们在欺负女孩子方面都是天生的专家，并且对此乐此不疲。
　　不过，朱琪琪巾帼不让须眉，凭着与杨康多年斗争的经验，迅速组建起娘子军，保卫女孩子，从某个方面来说，朱琪琪也可以算是天生的女权主义运动先锋。
　　偶尔有几个斗争失败的男孩子成了“俘虏”，按规矩便要陪着女孩子玩“过家家”，扮演孩子或者仆人的角色，总之俘虏在“家庭”里是很没地位的。
　　一时间，班里“压迫与反压迫”斗争开展地如火如荼。
　　升中班的时候，班里来了一个新同学，名字叫沈清。他的到来，改变了班里男女生之间已经渐渐趋向平衡的关系。局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沈清小小年纪，生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睫毛比当时的小班花还长，带着一点卷，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偏偏，他是一个小男生，并且是一个很文静的小男生。他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整天上串下跳，哪里脏就往哪里跑。他的白衬衫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连老师们也很喜欢他。
　　女孩子们对这个漂亮的小男孩都很有好感，喜欢跟他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也带着他，让他扮演弟弟或者爸爸，有时候还可以是医生。
　　男孩子对沈清则要复杂得多，一方面对他的“娘娘腔”表示不屑，同时又有些羡慕他在女生中的好人缘，当然他们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原来的孩子王杨康是这一症状的集中体现者。
　　一日课间，杨康纠集了集团的骨干们，商量着要怎么欺负沈清。
　　杨康说：“哼，那个沈清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躲在女生的后面，真是丢我们男生的脸！”
　　“就是！”一人附和。
　　另一人说道：“那个沈清这么没用，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男的啊？莫非，他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个、那个……”
　　“太监！”
　　“对对对！老大，你说沈清他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太监啊？”
　　杨康黑黝黝的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一个整人的法子：“诶，我有办法啦！我们把他拉到厕所去，扒了他的裤子看看有没有小鸡鸡不就知道了？”
　　“老大英明!”
　　“英明个P!”
　　蹲在幼儿园的大树底下的几个男孩被这一声底气十足的吼声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朱琪琪正两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里的鄙视一点也没有隐藏的意思。
　　朱琪琪女王气场全开，几个小男生本来就是做贼心虚，让朱琪琪在气势上占尽了便宜。
　　“你们这些人，真是、真是……”朱琪琪想了想，用上了昨天跟着妈妈看电视时听到的那个词，“你们太龌龊了！”
　　“我错？”杨康跟不上朱琪琪的思维，有点摸不清，“到底是你错还是我错？”
　　朱琪琪鄙视之：“小P孩，这都不明白，是你们‘我错’，当然是你们错了！我告诉你们，沈清是我罩着的，你们敢动他一下试试！”
　　朱琪琪的这一番话，将沈清正式归入“娘子军”，成了女孩子们的“好姐妹”之一。男女生之间的斗争日趋白热化，但所有的喜好厌恶在离别之际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孩子们要上小学了！
　　幼儿园的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候，沈清叫住了正准备跟妈妈回家的琪琪。
　　沈清的妈妈也在。他妈妈看上去十分年轻，化着淡妆，一身漂亮的洋装，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烁着光泽，整个人看上去优雅迷人。
　　沈妈妈朝朱妈妈伸出一只手，微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沈清的妈妈，我叫尹婕。”
　　“啊，你好。我叫展悦。”朱妈妈展悦有些惊讶，也伸出手跟尹婕握了一下。
　　“阿姨好！”琪琪主动跟尹婕打招呼，她去过沈清家几次，每次都得到尹婕的热情招待，对这个漂亮阿姨印象很好。
　　尹婕笑眯眯地对琪琪说：“琪琪，你好呀！”
　　沈清也怯怯地对展悦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呀，小清。”琪琪带沈清来家里玩的时候，展悦也是见过沈清的。
　　尹婕对展悦说道：“琪琪真是个懂事好孩子呢，我家小清在班里多亏她关照了。”
　　展悦客套：“哪里。我还常听琪琪说，小清在班里一直都是最乖的孩子，连老师都经常表扬他。”
　　“我家儿子就是太内向了。”尹婕摸摸儿子的头，说道，“他在以前的幼儿园里一直都交不到朋友，这次转学，我跟他爸爸还担心他总是一个人又要被欺负。还好，托琪琪的福，小清现在开朗了许多。真是太感谢了。”
　　“哎呀，你用不这么客气的。对了，不知道你们打算送小清上那所小学呢？”
　　“我和他爸爸已经商量好了，要把小清带到S市去。我和他爸爸现在的事业大半都在S市，这样也方便我们照顾他。而且，现在这个社会，孩子的教育一定要抓紧的，S市是个大城市，那里的教育环境也不错。”
　　“是这样没错。”朱妈妈点点头，“小清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孩子，将来一定很有出息的。”
　　“哪里哪里。琪琪不也一直在班里拿双百分吗？”
　　趁着两个大人在一边寒暄，沈清对琪琪说：“琪琪，我暑假就要走了。”
　　“啊，那以后不就不能一起玩了吗？”
　　“嗯。”
　　“那你还会回来吗？”
　　“嗯，我过年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的。还有暑假的时候，我也会回来的。”
　　一辆崭新的宝马缓缓驶来，停在了幼儿园的门口，喇叭响了一下。
　　尹婕对沈清说道：“小清，爸爸来了。跟阿姨还琪琪说再见。”
　　“阿姨再见。琪琪再见。”
　　“阿姨再见，小清再见。”
　　沈清往琪琪手里塞了一件东西，跟着妈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哎，阿悦，刚刚那个女的就是天鹰集团的媳妇吧？”另一个小朋友的妈妈领着孩子走过来，跟展悦寒暄。
　　“嗯，我看是。在H市买得起宝马的，也就那个沈家了。”
　　“还真是年轻呢，听说她连初中都没读完，十八岁就嫁人生子了。不过倒是真漂亮，难怪沈英杰看得上。还真是命好啊。”女人的语调里满含艳羡。
　　展悦看着远去的宝马，嘴角紧抿，不知道在想什么。
　　琪琪没有理会大人之间的私语。她一直看着沈清上了车，摊开手掌，只见一颗上尖下圆的鹅卵石静静躺在手心，上面用颜料画了水的波纹，像一颗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