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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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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启航时,艾儿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
她站在码头边,用力朝我挥手。
我跑下船去拉住她的手,她放缓那张不笑的时候冷淡的脸,对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米娅,”她轻声说,“有一样东西,我想交给你。”
她将那条熟悉的头巾递到我手中。墨绿色绸缎配上暗金色绣线,在日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我接过它,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布料的反面——
那里,原本绣着的“DOSKO1 PANDA”已被小心翼翼地拆尽,不留一丝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用同色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出的新名字——“Atticus”。
而在名字旁,静静地缀着一枚刺绣的星辰。
“阿提克斯来找过你了?”我有些惊讶地问。
艾儿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城镇的方向。“没有。只是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它被好好地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我想……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把它留给你。”
“那你会难过吗?”我看着她。
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当然会不舍得……但是,”她顿了顿,像是整理着思绪,“仔细想想,一直让他迁就着我们,困在我们小小的世界里,我其实……也很愧疚。”
“我相信他的选择。”她的声音坚定起来,“他是在为一个更广阔的未来努力。如果有一天,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他,这个岛上那些可悲的事情或许真的有一天能改变吧。”
她的视线落回我手中的头巾上,嘴角牵起一个细微的、带着怀念的弧度。
“而且,他还欠我一支笔呢。”
“总有一天,他会带着那支笔,回来见我的。”
说到这里,她脸上终于绽开一个释然的、清浅的笑容,仿佛驱散了离别的阴霾。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身影,忍不住问。
艾儿眨了眨眼睛,那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我未曾见过的俏皮和韧劲。
“喂,可别小看我啊。”
“阿提克斯能做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做到。”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我和她相视而笑。
我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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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德佛斯号从来没有沉寂的航行。
尤其是在这样的月夜。皎洁的月光为海面铺就一条碎银之路,而甲板上则是一场喧嚣的盛宴。酒桶滚倒在地,醇香的液体汩汩流出,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水果的甜腻与烈性烟草的气味。
香克斯一只脚踩在酒桶上,举着巨大的木杯,正和一群醉醺醺的船员掰手腕,输的人要一口气喝光一整瓶。
贝克曼靠在不远处的船舷上,嘴里叼着烟,他精准的接住精准地接住乱飞的空酒瓶,对这边的混乱报以惯常的嫌弃眼神。但嘴角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拉奇鲁守着巨大的烤肉架,油花滴入炭火发出滋滋的响声,他一边自己大口吃着,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给每个路过的人切下大块肉。
耶稣布则坐在缆绳上,一边擦拭着他的爱枪,一边添油加醋地讲述着某个被夸大十倍的冒险故事。
乌塔!来一个!”有人高声喊道。
瞬间,所有喧闹都化作了有节奏的掌声。乌塔脸颊微红,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跳上空了的酒桶,开始唱歌。
我被这欢乐的氛围包裹着,随手拿起身边一杯色泽诱人的酒。尝了一口,甜甜的,带着果香。
是船上难得一见的果酒,是拉奇鲁新酿的吗?
下次要让他教我。
我又大口喝了半杯。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上我的头顶,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迷迷糊糊晃过神,一个红色的脑袋凑了过来。
“啊,是香克斯啊。”我迷朦着眼睛。酒精让周遭变得软绵绵的,但他的轮廓在夜色和火光映照下,却异常清晰。我坐在地上,把发烫的脸埋进双手,只露出一双眼睛仰视着他。
“怎么自己坐在这里?”他问我,声音比平时柔和。
我摇了摇头,指向周围喧闹的人群,“不是一个人。你看,有很多人。”
他又习惯性地,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不耐烦地甩开头,“不要老拍我头啦,会长不高的……”
我嘟嘟囔囔,“本来我就矮……”
“哪里矮了。”他哭笑不得,但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他近两米的高大身材,又比了比自己豆丁一样的身高。
”我也想快点长大啊。“
我红着脸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想长大?”他来了兴趣,在我身边随意地坐下,好奇地凑近了些。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嗯……长大了,就能变强吧。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月光下,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卷到手肘,衣襟上溅了几点酒渍。第二颗纽扣的线松了,露出一个小线头。他就是这样不经意地袒露着胸膛,对我的靠近似乎毫不在意——就像大人对待一个孩子,无需设防。
“哦?你想做什么?”他追问,带着一丝调侃。
就像是在对付小孩一样。
这种被当作小孩的感觉让我有点赌气。
“没什么想做的。”我撇过头,拿起旁边的酒,又喝了一大口,试图掩饰莫名的情绪,“大叔不要乱打听女生的心事。”
“怎么又叫我大叔……明明我才……”
““诶?等等……”香克斯突然抢过我手里的杯子,倒过来晃了晃——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只滴下两滴残酒。
他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锐利地落在杯子上,“喂喂,这该不会是我刚才放在这儿的那杯吧?”
“嗯,可能是吧。”我感觉全身暖洋洋的,非常舒服,又伸手从旁边拿了一杯满的。这一杯味道不同,是樱桃味的,我美滋滋地又喝了一大口,甜醇中带着灼热的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喂喂喂!这可是高度酒!”香克斯扶住我的肩膀,语气带着明显的着急,“你喝不了这个的!”
“诶?”我望着他,吃吃地笑起来,觉得他的紧张很有趣,“可我觉得很好喝呀,甜甜的,不就是有酒精的果汁吗?”
“你不会是醉了吧?”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掌心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怎么会醉呢,我的脑袋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晰的时候。我感觉现在的香克斯离我很近很近,周围船员们的喧闹嬉笑声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看,"我伸出空着的手,轻轻碰了碰他松动的纽扣,"它好像要掉下来了。"
我的指尖掠过布料,能感受到其下结实的胸膛传来的温度。
我用那小线头一圈圈缠绕住自己的指尖,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海风拂来,吹动他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红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我又小小地喝了一口酒,借着这股勇气,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听见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虚悬在我身后,像一个保护的姿势,像是怕我摔倒,却又克制地没有真正搂住我。
“贝克曼身上,”我像小动物般嗅了嗅他的脖颈,比较着,“是甜甜的、有点像女孩子的那种香味。但你身上,” 我满足地蹭了蹭,“都是海的味道。”
那是一种腥咸、清冷,却又奇异地混合着阳光、老旧甲板和风中盐粒的复杂气息,广阔而令人安心。
“很好闻。”我喃喃道。
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用我毛茸茸的耳朵去蹭他的胸口。
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朵上柔软的绒毛蹭到他微敞的衣领下的皮肤,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感受到他□□的温热。
“香克斯,”我抬起头,红着脸看他,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为什么你喜欢摸我的头,却从来不摸摸我的耳朵呢?明明大家都说我的耳朵很可爱,很喜欢摸的。只有你,每次都好像会避开……”
“是因为讨厌它,觉得很奇怪吗。”
他用这个姿势僵持在原地,只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才低声说:“……没有。”
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的耳朵上。
我闭上眼睛,主动用耳朵蹭着他温热粗糙的掌心。他的手掌很大,几乎能包裹住我半边脑袋,温暖的触感让我耳朵也慢慢烫起来。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安心。
“香克斯,”我闭着眼,像说梦话一样细数着,“你的酒很好喝,甜甜的。”
“手很大,摸我的耳朵很舒服。”
“身上也很好闻,抱起来也很暖和。”
“虽然老是逗我,但是实际上很温柔。”
“每次我任性的时候,总会在最后拉住我。”
“我受伤的时候,会挡在我的面前。”
他一言不发,没有回应我的呓语。
我的手轻轻攀上他的脖颈,指尖能感受到他血管的搏动。
“要是我能马上长大就好了。”我盯着他深邃的黑色眼睛,指尖轻轻抚过他眼角的伤疤。
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屏住了,周身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
“香克斯,”我看着他轻声说,“我好喜欢你哦。”
沉默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许多。
“真的不能再喝了。”他伸手拿走了我捧着的酒杯。
我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手,但他虚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我的触碰,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
“很晚了,该回房间睡觉了。”他说。
风渐渐小了,他额前的发丝又垂落下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的眼眸,让我再也看不清那里面的情绪。
他把手从我的耳朵上移开,转而轻轻拍着我的后脑勺,像安抚一个终于闹够困倦了的孩子。
“哦。”我顺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感受着脑后那只大手传来的、一下又一下令人安心的轻柔拍抚,酒精带来的暖意和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我。我轻轻靠着他,意识渐渐沉入温暖而黑暗的睡梦中。
我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香克斯似乎才松了口气。他维持着姿势,没有立刻动。
不远处,贝克曼靠在吧台边,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沉默地看着烟雾袅袅升起,融入夜色。
“我说过了,香克斯。”他开口道,声音平静。
香克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是平日里罕见的、带着冷硬质感的严肃:“……我知道了。”
他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