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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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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显德手里那支派克钢笔微微一顿,但脸上一点儿波澜都没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应付,示意自己听见了。
尤佳乐眼皮子底下飞快地闪过一丝了然,知道章显德这是没打算接茬儿。他也没打算一下就摸清底细,继续装作好奇地说道:“我还听说,这些学生背后好像有什么共产党在支持。哎,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想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偷偷地用眼角余光扫着章显德的表情,想瞅瞅能不能抓住那么一丝半点的变化——是厌恶地皱皱眉头,还是不屑地轻笑一声,亦或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章显德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尤佳乐身上,带着一丝打量,语气平稳得像一潭静水:“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但也要看清楚大势,免得被人利用,惹祸上身。”
老东西,滑头得很嘛。
但他并未放弃,眼珠一转,又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上次那些大学生发传单,还有人硬塞给我一张,上面的内容还挺激进的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章显德的反应。
章显德闻言,嘴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并没有直接评论那些一腔热血的年轻人,而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关心的。好好经营你的‘乐记外送’,把生意做大,才是正经事。”
尤佳乐见状,知道自己再深究下去可能会引起章显德的提防。他连忙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老板。我就是好奇嘛。毕竟现在外面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哈。”
过了一会儿,尤佳乐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装作很随意地指着其中一则关于某地工人罢工的小新闻说道:“老板,你看这个,又是在闹工人运动。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呀?这样闹下去,工厂都要停工了吧?” 他抬起头,用一种带着困惑和不解的眼神看着章显德,眼神里带着几分年轻人对社会新闻的好奇。
章显德接过报纸,只扫了一眼,“无非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权益。这种事情在现在的世道并不少见。但是任何行动都要适可而止,过激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章显德的回答依旧是模棱两可,既没有明确地支持,也没有严厉地批评。这让尤佳乐更加难以判断他的真实立场。
为了更进一步地试探,尤佳乐装作回忆起什么,笑着说道:“我之前听茶馆里的人说,好像这些工人运动背后,都跟那些……‘地下党’有关系。他们说地下党的人很厉害,专门煽动老百姓闹事。”
章显德像是被他逗笑了一般,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尤佳乐身边,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尤佳乐,你问了这么多,似乎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与其旁敲侧击试探我,不如先说说你自己的看法?”
尤佳乐又要开始装傻充愣了,“哎呀,每天睁开眼想的就是怎么把咱们‘乐记外送’的生意搞好,好让您数钱数到手抽筋。那些个工人运动啊,‘地下党’啊,人家哪里懂这些嘛!” 他偷偷瞄了一眼章显德,观察着他的反应。
章显德明显不想中他的套。看来,这事儿只能往后拖拖,来日再战了。
当晚,章显德带着尤佳乐出席了一场城中有名的慈善晚宴。说是慈善晚宴,场内名流云集,不过是作秀罢了。
刚一走进那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尤佳乐的眼角就扫到了两道熟悉的影子——裴知远正端着酒杯,与一位身着考究西装,气度不凡的男士低声交谈着。那位男士不是别人,是贺明州。
尤佳乐心下一凛,他们怎么会认识?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章显德。章显德正与一位商界前辈寒暄,似乎并未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但尤佳乐却觉得,此刻的章显德遇到劲敌了呢嘿嘿。
“啧啧,老板,你今天可真是四面楚歌啊。”尤佳乐状似玩笑地碰了碰章显德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你看那边,裴公子和贺大哥聊得那叫一个热络。贺大哥也不比你差嘛,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裴公子身边有这么优秀的追求者,你可得抓紧点啊,再不努力,说不定哪天墙角就被挖空了。”
章显德闻言,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眼神略带愠怒又有些无奈地瞥了尤佳乐一眼。心想这小子一天到晚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居然觉得贺明州跟他能相提并论?
因为他懂看戏吗?真是可笑。
尤佳乐见状,心里偷着乐,还以为自己这几句话正中下怀,戳中了章显德的痛处。他贼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这种虚情假意的场合真是无聊透顶,便眼珠子一转,找了个借口对章显德说道:“老板,我有点儿不太舒服,去后花园透透气儿。”
章显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不远处的裴知远和贺明州身上。
尤佳乐趁着这个机会,脚底抹油溜出了宴会厅,走到外面灯光有些昏暗的后花园。夜风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让他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儿。他刚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稳,身后就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佳乐也觉得今晚的宴会有些沉闷吗?”
尤佳乐心里暗叫一声‘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嘛’,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回头一看,贺明州正带着一丝微笑朝他走来。“贺大哥,您也出来了?确实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是啊,都是些场面话,听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贺明州带着一丝爽朗的笑意说道,眼神温和地看着尤佳乐,“倒是你,我看你刚才在宴会厅里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是身体不适吗?”
尤佳乐摆摆手,脸上带着他一贯轻松的笑容:“一上班就犯困,老毛病了。”
贺明州轻笑一声:“我倒是希望自己能跟你一样坦率,在这种场合还能如此直言不讳。” 他心里暗忖,这尤佳乐倒是真有趣,一点也不像那些故作深沉的商人,言语间带着一股轻松和活力,让人觉得跟他相处很愉快。
尤佳乐一歪头,向贺明州眨了下眼睛,“感谢大哥肯定。”
此刻的尤佳乐满脑子都是关于于山河是不是共产党的事儿,实在没什么心思和贺明州耍嘴皮子,只是敷衍地应付着。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章显德略带低沉的声音,以及裴知远的回应。
尤佳乐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仔细倾听起来。只听章显德说道:“……‘乐记’的事情,不用再说了,我还没让别人知道。”
裴知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难以置信:“显德,你……?”
后面的话被花园里不知何时响起的一阵轻柔的音乐声盖了过去,尤佳乐努力想听清,却只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
他猛然意识到,章显德竟然早就知道是裴知远在暗中使绊子陷害“乐记”!难怪说放心交给他,让我别操心。
今天这出戏在贺知州看来他们之间的嫌隙已经产生了。只要让尤佳乐知道,裴知远在章显德心中有多重要,甚至比“乐记外送”还要重要得多,尤佳乐就会心生隔阂。到时候,贺明州再适时地献上关心和肩膀,还怕尤佳乐不主动靠近吗?
然而,此刻尤佳乐的内心却并没有如贺知州所预料的那般崩溃或嫉妒。他只是在心里冷笑一声:“他算什么啊?”裴知远对章显德重要,这他早就看出来了。他真正生气的是,章显德表面上看起来很在乎“乐记外送”的运营状况十分关心,但实际上,在裴知远的事情面前,“乐记外送”的死活恐怕根本不值一提。就算裴知远真的把“乐记外送”搞垮了,以章显德的财力和手段,照样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赚到钱,根本不会为了这点生意就和裴知远彻底闹翻。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却又无可奈何。他明白,自己生再大的气,也不可能跑去质问章显德。他开始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章显德这个“恋爱脑”身上了。
但如果“乐记”对他来说无足轻重,那现在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想到这里,尤佳乐收敛了脸上的异样情绪,转过头,对着身旁的贺明州露出了一个挤出来的笑容:“贺大哥,我们回去吧,宴会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贺明州看着尤佳乐脸上那抹略显僵硬的笑容,眼神中带着一丝洞察,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趁热打铁:“佳乐,毕竟这对章老板来说,或许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裴公子与他的情分想必不浅,若是因为这点生意就轻易翻脸,恐怕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尤佳乐听了贺明州这话,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轻松的笑容,带着一丝无奈地耸耸肩,打趣道:“贺大哥说笑了,“乐记”本来也是老板的,他怎么处置都是他的权利。”
他心里却在腹诽:真大爷的都是人才啊!左边一个贴身护卫,右边一个白马王子是吧?只有我是个任劳任怨的吗喽?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贺明州注视着尤佳乐,他语气带着一丝欣赏和试探:“尤先生倒是看得开,这份轻松的心态着实令人钦佩。”
尤佳乐闻言,拍了拍贺明州的胳膊,说道:“贺大哥过奖了!没办法,我也就是个替人打工的,不想操太多心!走走走,贺大哥,咱们现在回宴会厅吧,说不定还能蹭到点甜点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转身,看似毫不在意地往回走,但心里却将章显德和裴知远的事情又默默地记下了一笔。他更加坚定了要为自己寻找退路的决心。
贺明州看着尤佳乐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他并未阻拦,只是缓缓转身,重新融入逐渐热闹起来的宴会厅。
宴会结束后,一车两人各怀心事。尽管在贺明州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但睡觉之前尤佳乐还在辗转反侧,思考自己在“乐记外送”中的位置以及未来的出路。他意识到他需要开始考虑培养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