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黎明》出逃玉米

32、精心设计

　　目送走裴知远之后，章显德转身走到书桌前，重新拿出那份已经翻阅无数次的调查报告。
　　纸张边角微微卷起，墨迹清晰，写着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张运码头”、“同济商行”。
　　表面看，“同济商行”不过是一家经营布匹的小铺，零散的门面，平平无奇的账目，乍一看甚至有些寒酸。但越是如此，越显不对劲。
　　“每月大宗进货，货源来自北地和内陆多个省份……”，指腹在那一列数量上缓缓滑过。
　　而销售记录，却清淡得近乎可笑。
　　“进多出少，流向不明。” 他合上最后一页，手指微屈轻敲桌面。
　　尤其是那批被特别标记的棉布——进货量巨大，时间集中，运输线路都避开了正常路径。
　　货抵“同济商行”不过半日，便被一群身份成谜的人分批运走。
　　“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重新站起身，踱步到墙边那张地图前。上海、苏州、嘉兴……他一一对应着坐标与货物流动轨迹，最终视线定格在城郊某处空白处。
　　“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三离开已有几个时辰，他刚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归来，带着一则令人警觉的新情报。
　　老三汇报道：“我们查到‘同济商行’的货物流动痕迹，那些标记棉布并未入库销售，而是由形迹可疑的几人运到这一带，这是他们最近频繁进行转移货物的地方。”
　　章显德慢慢将报告放下，修长的手指交叠于身前，声音低沉而坚定：“继续查，不要惊动他们。尤其是……”他语气微顿，眼神划过窗外一角幽暗的影子，“——佳乐那里，暂时不要让他知道。”
　　老三低头应声，身影如幽灵般退入夜幕。
　　章显德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尤佳乐的一举一动，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有一天回云隐堂都挺晚了，章母早就歇下了，就剩章显德和尤佳乐俩人，闷不吭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最近你老往城南那边跑啊？”章显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挺随意的，筷子夹了根笋丝。
　　尤佳乐一边低头啃酱板鸭，一边挺自然地回道：“嗯，那边新开了几家铺子，地段还不错，回头客挺多。咱送得快，口碑就上来了。”
　　“ 都是哪几家？”章显德的语调还是云淡风轻。
　　“包子铺、甜品摊，还有一家城郊的粮铺。”尤佳乐抬眼瞄了他一眼。
　　章显德嗯了一声，放下筷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人手够吗？你那边最近招了不少新人。”
　　尤佳乐咧嘴一笑，边咀嚼边道：“够是够，就是手生，培训得紧盯着。光嘴上说不成，得带着跑一圈。”
　　“招人不慎，容易出事。”章显德放下茶盏，语气不紧不慢，“别让闲杂人混进来。”
　　“我哪敢大意。”尤佳乐笑眯眯。
　　“嗯。”章显德语气不变，眯起眼睛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
　　一时无话，两人继续低头用餐。
　　章显德问话总是点到为止，听着挺随意，仔细琢磨又带着那么一丝试探，就想从尤佳乐的回答里抠出点儿什么破绽，看看他是不是闪烁其词或者故意隐瞒什么。
　　章显德同时也暗中展开了对于山河过去的更加深入的调查。他意识到，当初尤佳乐入职章氏时所上报的背景信息，一定存在刻意隐瞒。
　　他必须从更深层次、更隐秘的渠道查清尤佳乐，或者说于山河的真实身份、家庭背景。也需要查清楚于山河失踪前的具体行踪，他与哪些人有过密切接触。
　　他承认，对于现在的尤佳乐，很感兴趣。
　　章显德的眼神变得复杂。
　　以及最重要的，现在住在云隐堂的究竟是带着任务的于山河，还是真的失忆了的尤佳乐。
　　终于，章显德派出的眼线在连日暗查后，终于传回了一些零星但极具价值的线索。
　　章显德仔细摩挲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张，眼线传回的关于于山河早年在南方求学的经历，像一粒火星落入了他原本就疑虑重重的内心。“思想开放”、“言论自由”、“进步青年社团”、“激进的学生运动”，这些字眼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与他一直以来对以前的尤佳乐，也就是于山河，那份格格不入的直觉相互印证。
　　章显德并非没有接触过地下党的相关信息。在民族危亡的当下，各方势力都在暗流涌动。他身处商界，自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工人阶级和青年学生中宣传抗日救亡思想的消息。
　　如果于山河真的是地下党的人，那么他接近自己，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他潜伏在自己身边，是否也在暗中调查章氏的产业和人脉，甚至试图利用章氏的资源为他们的秘密行动提供便利？
　　一个更为大胆，却也让他心头一震的想法浮现出来。地下党人，是否也试图争取像他这样的民族资产阶级的支持？毕竟，章氏实业在交通运输业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而这份影响力，在战乱时期无疑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章显德的目光锐利起来。
　　章显德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在夜色下显得有些模糊的花木。如果于山河的目标真的是自己，那么这个尤佳乐是否真的失忆了，现在所展现的一切，包括他的可爱、机敏、他的能力，甚至是他在自己母亲面前的讨喜，是否都是一种精心设计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