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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同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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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发动机轻微的震动,一下一下地传到座椅上。尤佳乐两只手在膝盖上不安地搓着,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嗓子眼儿,就跟卡了鱼刺似的,怎么都蹦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后座那位章老板的目光,像黏在他背上似的,隔一会儿就落过来。那眼神不算凌厉,却像一根根极细的丝线,把他缠得透不过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终于,这让人憋闷的沉默被一声轻轻的嗓音打破了:“最近这段时间别回去了。”
“……啊?”尤佳乐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没回过神来的茫然,“不回去?那去哪儿啊?”
“云隐堂。”章显德依旧坐得笔直,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搬过来住。客房空着,收拾一下就行。”
尤佳乐都快感激涕零了。长这么大,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亲眼见过真枪啊,“你可真够意思的。” 他心里嘀咕,怎么觉得这老狐狸今天浑身都闪着光。
但是自己的处境已经这么糟了,也没办法更糟了。顺杆爬就得了。
章显德扭过头,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下,“你现在的情况,一个人住不安全。” 那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章显德又转过脸,望着前方,语气平静,“再出什么事,我不可能每次都赶得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挺淡的,可愣是让人从骨子里头感觉到一股“别给我添麻烦”的冷静威压。
“那我搬过去之后,您是打算让我在饭桌上还给您汇报工作吗?”尤佳乐扯出一个带着几分讨好的笑,试图用玩笑来缓解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再殷勤,也不会加工资。”章显德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尤佳乐讪讪地笑了笑,又压低声音问:“那……我是不是得先回去收拾点儿东西?”
章显德语气淡淡的:“让人去拿就是。”
等到了云隐堂,已经是深更半夜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灯光也透着一股子柔和。佣人们得了吩咐,动作麻利得很,没一会儿就收拾出一间客房。尤佳乐人还在门口发愣。
“早点休息。”章显德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说完就迈步走了,背影挺拔。
“好嘞,老板!”尤佳乐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儿无奈。
门一关上,尤佳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被“更进一步地看着”了.
可让他觉得有点儿意外的是,这种“被看着”的安全感,居然让他心里安定了不少。
刚住进云隐堂的那几天,尤佳乐还偷偷琢磨着,是不是该天天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晒晒太阳,顺便把章家的地盘摸清楚,万一哪天真要跑路也能用得上。
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地方可不是他想跑就能跑得掉的,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森严,那些佣人看着和气,眼神却机警得很。
于是,他干脆认命地调整了作息,连带着心态也平和了不少。与其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待着。人嘛,在这个乱糟糟的年代,能吃上热饭,有人盯着你不出事,似乎……也不算坏事。
云隐堂的饭桌上热气氤氲,香气四溢。
章母笑眯眯的,拿着筷子,特意从盘子里挑了一块油光锃亮的糖醋排骨,送到尤佳乐的碗里,那语气,就像是在招呼自家最疼爱的小儿子:“小尤啊,这可是你上次念叨着好吃的,厨房的阿姨特意多做了些,你多吃点。” 章母这份热情劲儿,让尤佳乐心里暖了一下。
尤佳乐眨巴着眼睛,嘴角咧开,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哎哟,老夫人您对我可真是太好了,我要是天天这么吃下去,住久了,怕不是真要变成一个只会吃饭不干活的小少爷了。” 他这话带着点儿贫,想活跃一下气氛。
“你这孩子,本来也不是干粗活的命,”章母乐呵呵地说着,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他碗里,“你这张嘴啊,就是讨人喜欢。显德,你看看你手底下挑的人——嘴甜,能干,还懂事。” 章母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章显德原本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听到这话,眼皮子都没怎么抬,只是眼角的余光扫过尤佳乐。那人正埋着头,对着那块排骨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鼓鼓的,嘴角还沾了一点儿汤汁,瞧着挺香。
“嘴倒是挺甜。”章显德语气平淡地说了句,像是自言自语,手底下却没闲着,夹了一块白白嫩嫩的豆腐,看似随意地放进了尤佳乐的碗里。
尤佳乐抬起头,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又迅速恢复,笑着接话:“哎哟,小尤啊,我真羡慕你,能跟着这么体贴的好老板。”
“噎死你。”章显德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嘴角似乎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章母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往的,乐得合不拢嘴,指着他们俩打趣道:“哎哟喂,以后显德要有一个像小尤这样的陪着,我这颗心可就真的能放下了。”
尤佳乐刚喝了一口茶,听见这话差点儿没喷出来,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赶紧放下碗,手忙脚乱地擦着嘴。
章显德头都没抬,继续喝着汤,语气带着一丝嫌弃:“少说两句,嚼舌头。”
章母掩着嘴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章显德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夜幕低垂,房间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尤佳乐手里抱着几份文件,刚要转身去书房,就瞧见前面管家财叔,正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夜宵走过来——瞧着就香甜的银耳莲子羹,旁边还放着一小碟精致的点心,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财叔是云隐堂的老人了,从小看着章显德长大,这么多年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把云隐堂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跟半个章家人也差不多。
“财叔,这是给老板送去的吧?”尤佳乐笑嘻嘻地跟财叔打了声招呼,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管家抬眼一看是他,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祥的笑容,乐呵呵地回道:“哎哟,是小尤啊,这是老夫人特意给你们俩准备的,章先生还在书房里忙着呢,你这会儿要是也过去,就在那一块儿吃了吧。” 管家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自然。
尤佳乐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老管家这话里有话。小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他一个根正苗红的大直男,到底在这些长辈眼里被编排成了什么样子啊!
但脸上可不能露出来,他赶紧伸手接过托盘,一脸正经地说:“那我就帮您送进去吧,为老板服务,义不容辞。”
老管家看着尤佳乐转身要走,连忙又叫住他:“哎呀,小尤啊,章先生平时公务繁忙,一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也不常回家,身边也没个人好好照顾他,现在有你在身边,老夫人也高兴了不少。自从你来了之后啊,家里也热闹多了,不像以前那么冷清了。” 管家顿了顿,又带着点儿拜托的语气说道:“章先生平时太忙的时候,以后就要你多费心,多照顾照顾他了。”
尤佳乐:……
——云隐堂是热闹了,可他尤佳乐的人生,怎么就越来越像一本狗血的男同小说了呢?
他端着夜宵和手里的几份汇报资料,走到书房门口,刚抬起手准备敲门,还没等他的指尖碰到门板,就听到里面传来章显德那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这耳朵也太好使了吧!
“您怎么知道是我?”他推开门走进去,耸了耸肩膀,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我这还没碰到门呢。”
章显德头也没抬,手里的狼毫笔依旧在纸上挥洒着,笔尖在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你走路爱拖脚,地板会响。” 这老狐狸,观察力真不是一般的强。
“哟,您这耳朵,不去当特务真是可惜了。”尤佳乐小心翼翼地把夜宵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呐,给您带了老夫人特意做的银耳莲子羹。”
“这么晚了还在练字呢?”尤佳乐把夜宵往书桌角落里挪了挪,凑近了看了一眼章显德正在写的字,“您这字啊……啧啧,拿到市场上去,说不定能卖个大价钱。” 他这张嘴,向来是贫惯了的。
章显德没有抬头,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这张嘴里跑火车的习惯。“马屁精。” 说完,他放下手里的笔,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小心地盖在那未干的墨迹上,然后才抬眼看向尤佳乐,语气带着一丝询问:“有事?”
“哦,汇报一下‘乐记’最近的新进展,”尤佳乐把手里的文件轻轻放在桌子上,语气里带着点儿小小的骄傲,“这几天订单又涨了两成,我正准备再招一批新人来补充人手。”
章显德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打量着什么。“最近休息怎么样?”
“啊?”尤佳乐愣了一下,没想到章显德突然问起这个,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不好意思。“还……还行吧。”
“我看你这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章显德的语气带着一点关心。
“咳……您也知道,创业艰难嘛。”尤佳乐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住在这儿……晚上睡觉确实比在外面安心多了。”
章显德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神深邃。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指了指尤佳乐手里的托盘,“把另一碗也吃了吧。”
尤佳乐看着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银耳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有点儿欠揍的想法,并且也大胆地说了出来:“老板,我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的。”
“呵。”章显德语气里带着那么一点儿几乎听不见的笑意。“吃完一起出去走走。”
月色正好,风也温柔。
尤佳乐手里还捏着刚才没吃完的一串糖渍橘子干,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他一边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一边慢悠悠地跟在章显德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他那张嘴闲不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前面的人听:“哎,这云隐堂啊,住着是真舒服,空气好,吃的也好,连老板人也好,就是吧,稍微那么安静了一点儿。” 他咂摸了一下嘴里的橘子干,觉得这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走在前面的章显德脚步微微一顿,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转过头,淡淡地扫了尤佳乐一眼:“有你在还安静啊?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你的嘴巴就没怎么停过。” 那语气带着点嫌弃。
小尤听了这话,不以为意,眼睛还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笑眯眯地说:“我这可是在帮您驱除寂寞呢,多好。” 说着,还冲着章显德眨了眨眼,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章显德没再说话,只是重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依旧是不紧不慢,四平八稳的。
尤佳乐赶紧追上半步,凑近了章显德,压低声音咕哝了一句:“我说我说话多你嫌我吵,我说我不说话你又总是盯着我……我说老板,您是不是觉得我这心里啊,正憋着什么坏水呢?” 他边说还偷偷观察着章显德的反应。
“你不是一直在憋着点什么?”章显德忽然微微侧过头,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尤佳乐的脸。
章显德这一眼,看得尤佳乐脚下猛地一虚,差点儿没被脚下的石板路给绊倒,他赶紧稳住身形,扬起那张看着人畜无害,实则鬼精鬼精的小狐狸般的笑脸,一脸无辜地说:“哎哟,冤枉啊,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况且我这条小命,可还牢牢地攥在您手里呢。”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几分讨好。
章显德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尤佳乐,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探究:“你怕我?”
尤佳乐几乎是脱口而出:“成年人的分寸就是看破不说破。” 说完,还冲着章显德露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
章显德看着他那副滑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轻笑了一声,然后罕见地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尤佳乐的额头,带着一丝逗弄的意味。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汇,仿佛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月光如水,倾洒在云隐堂的院子里,将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地拉得很长,然后慢慢地,又并肩靠在一起,显得静默而悠长。
有时候,尤佳乐会在夜里醒来,躺在云隐堂那张干净得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儿陌生的大床上,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个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想到那个被章显德拿走的锁箱。
准确来说,是那个现在不知道被章显德放在哪里,却仍然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的——锁箱。
章显德自从那天拿走锁箱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再追问他更多关于锁箱的事情。只是,该盯着他的时候,章显德的目光依旧锐利,该试探他的时候,那话里话外的机锋也一点儿都没少。
可偏偏,就是这种什么都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状态,才让尤佳乐在隐隐的不安之中,又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应该是,有信我一点点了吧。” 尤佳乐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默默地想着。
同住云隐堂,两个人共享着一个秘密。尤佳乐和章显德之间的关系,悄然地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如同春日里悄悄探出头来的新芽,看似微弱,却充满了生机。
云隐堂的夜向来安静。
章显德坐在书桌前,手边的那盏灯燃着暖黄的火,照得他指间的纸页泛起柔光。他翻着手中的信件。
脑海里,却总在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段对话。
最初对他产生兴趣,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那些“古怪”——聪明又迷糊,行事风格时常跳脱得令人无法预判。
但越接触,越发现这人并不简单。
他藏得深,却又像故意露出些蛛丝马迹,吊他去查、去想、去试探。
章显德不止一次告诉自己: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身上背负的,恐怕不只是另一个危险的身份那么简单,而是一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风暴。
那口锁箱,他帮尤佳乐收了起来,既是保护,也是一种警告。
——你的秘密在我手里,我想捏碎你,轻而易举。
可与此同时,他又在心底承认:
自己并不想捏碎这个人。
只是,那些“信任”,还不足以让他彻底卸下心防。
他需要更多理由,更多线索,更确切的答案。
可惜,他越是靠近,尤佳乐就越像迷雾——看得见,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