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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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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秦峥那小子汇报了尤佳乐在菜市口一带鬼鬼祟祟地晃荡后,章显德心里头就多了一份留心。这年头,局势乱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惹出麻烦。他琢磨着,就让秦峥暗地里盯着尤佳乐,自己也留了个神,免得真出了什么岔子。
夜幕像一块黑布罩了下来,菜市口一带的灯火倒是越发亮堂。果不其然,就像章显德料到的那样,尤佳乐又摸去了菜市口。
尤佳乐把帽檐压得更低,整个人缩进了风衣里,像个随时准备钻回黑暗的小动物。他脚步漫不经心地在街角晃荡,余光却时刻扫描着每一个可能埋伏的角落。他知道,今天来这里是冒险。可没办法,他得知道李记酱坊到底是哪路神仙。
巷口在望,他刚想拐进去,就听见鞋跟轻微摩擦地面的“刷”声从四面传来。几条黑影无声无息地从不同方向合围过来,像是一张悄无声息铺开的网。他身形一僵,刚要后退,右边的人影已迅速前逼半步,封住了他的退路。
还没等尤佳乐的脑海中闪过任何有效的应对之策,一个声音就带着几分不客气地响起:“这位先生,这么晚了,在这儿干什么呢?”说话的人语气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我……我是‘乐记外送’的负责人,”尤佳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自然,“这不是跟这边的商家都有合作嘛,晚上过来看看情况。”
“晚上看?”那人嘴角撇了撇,冷笑一声,“你身上这身打扮,可不像来谈生意的。” 脚下悄悄又向前移了半步,跟另一人形成角度夹击,眼神冷冷地压了上来,像是在逼问。
空气里的味道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有点儿呛人。又一个人慢慢靠近,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来刮去,仿佛下一秒就要伸手搜他的身。
“我就是路过,真没别的意思……”尤佳乐嘴上还在打着哈哈,后背已经渗出冷汗。他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确认带在身上的小折刀还在。
这小破刀,没法伤人,只是给自己留个心理安慰。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旁边人的手已经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枪上。
几人目光交换了一下,右手边那人突然一抬手——
尤佳乐心脏狠狠一跳,几乎下意识就要闪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尤佳乐觉得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候,一阵低沉的汽车引擎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一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当当地开了过来,停在了巷子口。车门一开,先下来的是秦峥,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臭着,仿佛谁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紧接着,章显德也下了车。
那一瞬间,在尤佳乐眼里,这个男人简直是自带光环,像救星一样降临了。
章显德面色沉静地走了上前,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几个便衣。
其中一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认出了章显德,眼神示意旁边的人先别轻举妄动,摸不清情况,还是低调点好。
章显德也没搭理他们,语气平和地对着尤佳乐开了口:“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过来了,不是说好一起过来看看实地情况的吗?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我们还是明天早上再来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走到尤佳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样子就像是带着下属进行一次普通的公务考察。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让那些人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
他的解释在表面上合情合理,让他们难以直接反驳。
“你跟我走。” 章显德说着,很自然地搂住尤佳乐的肩膀。
尤佳乐被章显德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感觉怪怪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我还没看完呢——”
“看什么?”章显德脸上神色不变,压低声音“你要是想做老虎凳,我倒可以成全你。”
那几个人听到章显德来公务考察的场面话,互相交换了几次眼神,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和忌惮,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散开了。
章显德快速地把尤佳乐推进了车。“你在调查什么?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尤佳乐坐在副驾驶座上,后背直冒冷汗,刚才那一下着实把他吓得不轻,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是要凝固。
章显德靠在椅背上,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线条分明,如同刀锋般冷静,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膝盖,发出细微的声响:“你好得很,胆子比我预期的大多了。”
“……” 尤佳乐偷偷瞥了他一眼,赶紧又收回目光,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想死可以告诉我,我成全你。”章显德那声音带着股能把人皮肉都刮下来的凉意,眼神也慢悠悠地转过来,像是要把尤佳乐一层层剥开仔细瞧瞧。
尤佳乐眼皮子一耷拉,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好几秒,才吸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因为我确实发现了点儿东西了……就是,还没拿准该不该说。”
“现在还没拿准?”章显德的语气里带着极度的不耐烦。
尤佳乐赶紧摆摆手,脸上带着点儿犹豫:“不是不信您,”他又抬眼看了看章显德,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就是……不敢赌您是不是真信我。”
章显德听了这话,只是挑了挑眉毛,嘴角牵起一个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尤佳乐心里琢磨着这事儿瞒是瞒不住了,干脆豁出去得了。“老板……”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章显德也没看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个字里,既像是回应,又像是在警告他掂量着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尤佳乐定了定神,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紧了,有点儿喘不过气,“您听完,保准觉得我脑子瓦特了,但我真是没办法了,您总得明白我这些天瞎打听是为了什么。”
尤佳乐又咽了口唾沫,这次说话的速度放慢了许多,像是生怕哪个字说错了。“我……我失忆了。”
“这个你上次说过了,”章显德的目光依旧落在尤佳乐身上,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还有别的吗?”
章显德盯着他,像在等下一句解释。
“巴拉巴拉……”尤佳乐赶紧把那上了锁的箱子和里面的信件的事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反正开了锁之后,里面那些信我瞅不太明白,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像是共产党那边的联络信件。什么行动安排,路线,还有牺牲的人……全都有。我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我之前可能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说不定是……地下党。” 尤佳乐说到这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查这些,真不是琢磨着什么坏主意。我自己都吓得够呛。你想啊,‘李记酱坊’要是真是个联络点,我以后要是没事往那块走,我不是自投罗网?”尤佳乐顿了顿,脸色有些发白。
“可要是我什么都不查,万一哪天走大街上被人认出来,那我岂不是稀里糊涂就没了?”他抬起眼,看着章显德,眼神里没了之前的那些小心思,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说这些,不是指望您立马就信我,更没想着您可怜我,觉得我有多忠诚。”
“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我没瞒着您,更没想过要害您。”
“这世道太乱了。我想来想去,最保险的法子就是把我的底牌给您亮出来。起码能保证不会两条路都是死路。”
章显德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手指头一下下地摩挲着下巴,眼神深邃得像一口看不见底的井。他盯着尤佳乐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仔细审视,又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你知道自己在赌什么吗?”
尤佳乐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赌您这人心还没黑透,不会翻脸不认人,能保我这条小命。”
章显德听了,轻笑了一声:“讲一出‘地下党’的故事,是为了保命?”
“对!”尤佳乐赶紧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似的,“我拿不准您信不信,但您总能看出我有没有撒谎。要是您信我没撒谎,那就能明白我有多怕死。”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让人惊讶的坦诚:“以前的事儿我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现在我就想好好活着。能活着帮您赚钱,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想说的是,我的价值,可不光是眼下这个‘乐记外送’。这个点子只是个开头,它证明了我能瞧见别人看不到的门道,而且有胆子把它做出来。” 尤佳乐说着,带着几分自信地挺了挺胸。
章显德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我可以把这整个外送的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用老一套的法子,能一下子在全国铺开。到时候,您根本就不用再愁军饷的事儿了。”尤佳乐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作为交换,我希望能在老板您这棵大树底下,安安稳稳地把这些想法变成真金白银。毕竟,只有活下去,才能创造更多价值,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章显德目光深邃地看着尤佳乐,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你的意思是,你用你的商业价值,来换取我的保护?”
尤佳乐迎上章显德看过来的目光:“在这个时代,想要活下去,总得有点与众不同的本事,不是吗?而且,我也没有画饼,我已经交了投名状了,“乐记”现在正在蒸蒸日上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易。”
章显德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气氛沉寂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几分钟后,章显德才低声开了口:“信件和箱子,放我这里。”
“好。”尤佳乐答应得干脆利落。
“你自己别再瞎折腾了。”
“……也好,”尤佳乐侧过头,苦笑了一下,“我是真不想再吓自己一回了。”
尤佳乐扭过头,看着窗外黑黢黢的街巷,心里头琢磨着,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玩儿得最大的一次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