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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萩原研二没想到时隔五年能再一次遇见原海未,也没想到仅在半分钟后她便在眼前的爆炸中化为湮尘。

      “萩原队长,”爆处组的警员来向他汇报,“本次事故中警察零死十七伤,有一名未被疏散的民众死亡。”

      松田阵平跑上来双手拽住他的衣襟,“混蛋Hagi!你个不穿防爆服的混蛋!”

      可是萩原研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的、以及这件爆炸案后许许多多人的各种各样的话。

      他可能确实从刚才的爆炸案中幸存,也可能有自己的一部分死在了那里。

      他一直恍恍惚惚的。海边将雨,他的大脑在旧日的欢喜、断联的苦涩以及猝不及防的得而复失一遍一遍冲刷下只剩一片空白,一点想法也不剩了。

      “小阵平……”他喃喃道。

      他不知道他现在外表极其狼狈。他想告诉松田阵平他刚刚好像见到原海未了。他在视野里重重压下来的黑暗里没了意识。

      他好像刚才最后一次失去小海未了。

      “萩原?萩原!”

      松田阵平又惊又怕的喊声越来越远,直至归于虚无。

      萩原研二伤势很重。别人告诉他说他需要至少卧床半年,他是伤得最重的一个;告诉他案件正在跟进中,告诉他那一名死者的遗物已收敛。

      他打起精神,发出沙哑的声音,“有什么发现吗?”

      松田阵平专门去为他打听,来看望他时说:“你可能会比较关心的是,她老家还有一个高中时候的日记本,最后一句是‘萩原君是帮凶’,前面每一张都被撕掉了。”

      ……研二酱怎么就成了帮凶呢?小海未,你这话好伤研二酱的心的。

      他想起那个放学路上的月夜。

      绝望的是,这么些年他一遍遍复盘,发现那是她的话最靠近心底的时候,而十七岁的萩原研二并未发觉。

      “小海未,是研二酱哪里做错了吗?”他当时颤抖着嗓音问道,声音在夜凉如水的巷道里很清晰。

      那段时间,原海未不知怎地,和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和所有朋友和同学都疏远了。她表现的滴水不漏,可是萩原研二每天都在为他们之间忽然拉开的距离痛不欲生。

      一定是他哪里没有做好……可是他真的什么找不出来了。

      他求她告诉他原因,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月光所至亮如白昼,黑影从一侧的墙上爬到路中央,她一直走在他前方不远处,明暗交错之间。

      一直频率稳定的脚步声消失了,萩原研二跟着原海未停下来。

      少女沐浴在冷白的路灯下,微侧身,回头似在看他,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的事,错的是我,我明天就好了。”

      萩原研二的内心有无数的疑问,但他只能目送她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而他自己转向另一个方向回家。

      自那之后,一直到毕业之前,仿佛之前一段时间的隔阂只是萩原研二的错觉,原海未又像她一贯表现出来的一样了。

      她还是那个遇事遇情摆逻辑的学霸,是把分内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班级干部;她的真诚与柔软藏在冻结的冷静之下,每一次被发现都让萩原研二直呼可爱。

      他们总是心照不宣的。今日的部活,明日的体育课;午间的阳台,傍晚的樱花树下。萩原研二的少年心动根本无处可逃,而他渐渐不屑于掩饰,即使已经红着脸,也要直视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平静的水面也荡起涟漪。

      为什么说是毕业之前呢?

      毕业典礼之前,萩原研二像每一个高中生一样等待着告别过去的高中生涯,奔入新鲜的大学校园。只是他还比别人多一份期待——他要在毕业典礼之后,将衬衫的第二枚纽扣郑重地请她收下。这份期待在一次不慎泄露之后受到了小阵平不留情面的嫌弃。

      毕业典礼上,有一些学生不禁眼带泪花,而原海未属于没掉眼泪的一部分。但萩原研二知道更多。他一想到小海未之前提到的,“为了防止在毕业典礼上忍不住哭出来,我会提前一晚上用来沉浸于班级日志中,把眼泪预支完”,就忍不住假想她的哭泣与逞强。

      天呐……今天也好可爱。

      毕业典礼结束后,是同学们交流的自由时间。萩原研二果不其然看见有人紧张的表白,如果另一人答应,就会收获身边人的喝彩。

      萩原研二感觉自己手心沁出了汗,忙在纽扣外面包上一层手帕,再把它揣在兜里。

      而他那天没有找到她。

      问遍了人也没有找到。

      再然后……

      萩原研二躺在病床上,紧紧地攒住拳头,病号服下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他本应该在无尽的公务中麻醉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无能为力地回忆。

      很久了,很久没有这样不可抑制地想起她了。在大学和警校的成长期里,他日渐变得高大、英俊、风度翩翩,将第一次被抛弃时的惊惧留作一道撕裂伤,用刻意的放下加上流失的时间使它愈合。而今伤疤破裂,蔓延的血依然鲜红。

      一如五年前。

      “小阵平,”萩原研二慌忙拜托他的幼驯染,“你能打通小海未的电话吗?”

      松田阵平利落地拨打了电话,用自动挂断的程序音作为回复。

      未接通又未挂断时的声音像钟、像心跳。

      所有联络方式都是先删除后注销,学校的文件也提前取走,居住地址已经弃用,她就这么忽然斩断了与高中的关联,蜕壳一般从自己身上剥离了十八岁之前的原海未,剩下新生的空白的自己消失在世界里像一尾鱼消失在水里。

      小海未该有多伤心,又该是经历了什么呢?

      萩原研二曾使尽全身解数打探她的消息,最终在别人不经意的一番话下偃旗息鼓。

      那是他们高中班上的一个女生,和原海未从国中就认识的,她比萩原研二多知道一些。

      “国中毕业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啦……她莫名其妙跟所有人断了联系,然后又给了几个人她新的电话号码。我算一个吧。”

      “后来我知道不仅是这一次或者国中毕业,她小时候搬家、换补习班、国小毕业——其他时候本来就没几个朋友也不明显——都会这么干……总之每一次社交圈可能有大变化的时候,她都会和之前断个干净,只留下会继续接触的人。”

      女生耸肩,“可能她觉得高中毕业以后我们都没有必要联系了吧。”

      萩原研二装出轻松的口吻,“那还真是少见呢。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你要这么问的话……她好像有一回提到过,她一看见自己的通讯列表里躺着不会联系的人,就会难受心慌。可能跟这个有关诶。”

      “这样啊。”萩原研二笑着和她道谢。

      是这样吗?

      被拉进的一点距离都会让你不安吗?

      只是因为我们的高中结束了吗?

      ……所以都是我的错觉吗?

      萩原研二曾在她无声拒绝的时候停下靠近的脚步。如今他想多了解她一些,她也再不会知道了。

      卧床的这些天,一些他或许早已遗忘的细节又回来了。她皮肤很白,眼下偶有乌青,她会照很久的小镜子,然后跟他说她有黑眼圈了;她一年四季穿长袖;她皮肤极其敏感,任何受力都会在她的皮肤上显现出红肿、而后消退,有时候她想告诉别人这件事,就先让别人划她一下。

      “萩原君,”原海未的手握拳伸过来,“用你最轻的力道划一下。”

      窗外晴朗,树绿天蓝,午间风暖,她趴在课桌上侧着看他,眼睛里闪烁着要捉弄他的狡黠。

      “?”

      萩原研二不太摸得着头脑,纵然有很多疑问,他还是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用他修剪的干净圆润的短甲在她的皮肤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指甲盖传递不了体温和触觉,但是他会脸红,他会在收手之后无意识地摩挲手指。

      他不带思考地盯着一道作业题,就听见一声“看”,原海未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来不及上身后仰,就被她手背上一道红肿惊呆了,接着情不自禁把住她的手细细观察。只见在他刚刚碰过的地方,好似疤痕增生一般凸起一道红痕,最中间也是最上方是一条白线。

      “……怎么会这样?”萩原研二真真是头一回知道人体可以这般敏感。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去,萩原研二的视线从她的手移向她的脸。

      “没事的,很快很快就消下去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可怖的疤痕在她身上慢慢出现又慢慢消失。萩原研二下课后左看右看,也找不出一点痕迹。

      “这太神奇了。”萩原研二感叹道。

      看着原海未的身上爬上一条红痕,萩原研二倒是神经痛到龇牙咧嘴。

      如今她葬身爆炸中。如果她站在他面前,萩原研二一定会牵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委屈地哭丧着脸告诉她,hagi酱好心痛的。

      萩原研二和炸弹打过这么多交道,他无比清楚,爆炸瞬间,强大的冲击波能瞬间导致人体骨折、耳膜和内脏破裂;剧烈的高温会灼伤人的皮肤和呼吸道,导致休克或者多器官功能衰竭;周围物体破碎飞溅,可以像弹片一样穿透人体;氧气被瞬间消耗殆尽,毒害气体会导致窒息和其他损伤……他入职以来,□□处理班偶尔有前辈牺牲,他们的家人往往只能立衣冠冢。

      萩原研二会让炸弹犯锒铛入狱,也会弄清自己到底成了个什么“帮凶”。

      他不服诬告,若属实便认罪。

      原海未葬礼那天,萩原研二坐在轮椅上出席。松田阵平还另外为他改装过这个轮椅。

      原海未的母亲哭诉着,自己把女儿培养的这么优秀,现在她竟就走了。

      原海未,小海未。

      萩原研二喜欢在心里这样叫她,她的名字这样念着的话读音很可爱,让从前的萩原研二每次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开心。

      他在葬礼上遇见小林葵。

      小林葵在高中是经常和原海未同进同出的人,在萩原研二心中是原海未的好朋友。

      她说:“也不算吧。我们只是寄宿舍友,刚好在学习上结伴,继而生活步调一致罢了。她死于他杀还真让我惊讶。”

      “什么意思?”萩原研二直觉不对。

      “咦?萩原君你不知道呀,”小林葵像看见路边的树死了一样惊讶,“她这么有自我了结倾向的人,我早觉得不知道哪天就听闻她的死讯了。”

      关于这个萩原研二早有猜测,但他生气于小林葵理所当然的冷漠。

      “你可是她在高中最熟悉的同性。”

      “没错呀。我们一起保持紧张作息所以熟悉,其他的并不影响。相信她也是这么看我的。”

      萩原研二不置可否。

      原海未从来只穿长袖的原因他早有揣测。他一直等着这么一天,小兽露出身上最可怕的部位企图把靠近的人吓跑,眼底却埋藏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希冀。他会心碎到窒息,然后,如果她接受,他将给她一个跨越时间的拥抱。

      但他推断原海未并没有自我了结的倾向,起码自那之后没有。原海未从来是个忠于内心忠于事实的人。她以夸张的诚实直白处事,同时表里如一。

      根据他曾经研究所得的心理学知识,他认为,既然她在过去一段时间活着,就早已经和某个时刻想要自尽的自己分开了。换句话说,她早已脱离当时的心境,甚至不会理解那时的自己;反证就是,一旦理解,她将成为。

      所以,抛开这次事故,她第一次离去的症结,就存在于那句“帮凶”之后。

      萩原研二行也思、坐也念,他细数过去种种,不敢放过一个细节。

      “姐,”回到家的某一天晚上,他问萩原千速,“刚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你忽然嘱咐我,要多关心一个叫原海未的女生,多和她玩,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只是和姐姐偶然提到班上有这么个叫做原海未的女生,他以为姐姐只是顺嘴这么说。他没想那么多,既然萩原千速这么说了,他也就开始靠近原海未。

      对他来说那是一切的开始。

      萩原千速听到这么久远的事情,神色有些惊讶。

      她沉吟一瞬,告诉他,“当时我在你们班家长的聊天群里。”

      “那天晚上一个家长忽然发了一条消息,问大家说,‘是谁教原海未自/残的?’”

      “虽然没人回应她,但我料想会有家长让自家孩子远离这个女生,我就提一嘴让你多关心人家。”

      萩原研二很难描述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等他回过神来,第一个浮上来的感觉是荒谬。

      太荒谬了。能问出这句话来的人若不是生来自私而不自知,就是其心可诛。

      他艰涩地问,“你还记得那是谁吗?”

      “那个账号是叫做……小林葵的妈妈。”

      又过了一段时间,萩原研二有了机会,他找到小林葵。

      她很爽快地说:“她给手臂上的那么多口子上药的时候没避着我,当天晚上我就告诉了我妈妈,我妈妈就问是谁带坏了她。”

      “……原海未本人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当时知不知道。就算不知道她后来也该知道了,我跟她说过的。”

      萩原研二问她是不是在原海未忽然疏远别人的那段时间。

      “疏远过吗?我忘记了。不过那个时候……大概是吧。那时候她有件事做得特别不对,我忍不住指出她应该改正的性格缺点。”

      “讨论的时候她情绪上来了,我就告诉她,‘大家都觉得你是个神经病。我妈妈三年前就在群里说过,是谁教原海未自/残的’。她一下就不吭声了。”

      萩原研二四肢发凉口齿生寒。

      他送别了小林葵,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就到了墓园。他想着反正已经来了,就去看看她。

      墓碑很安静,被月光包围着,和那天她的背影有一瞬间重合。萩原研二再眨眨眼睛,这错觉就消失了。

      如果不考虑爆炸案中的半分钟,这是他们五年后第一次面对面,不说话,只对视。

      小海未……你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吗?你觉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曾主动诉说的秘密、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吗?

      ……Hagi没有哦。

      当发现三年来朝夕相处的同学都穿着衣服、只有自己赤裸,会不会感觉每分每秒都是一群鬼戴着面具跟自己相处呢?

      Hagi才不是呢。

      你不吭声,不是冷静,是一盆凉水浇到透心凉,什么愤怒都不剩了,只有全身冷得发颤。

      你说Hagi没错,你觉得其他人都没错,只有自己错了。

      Hagi知道你从来没有错。

      过去的原海未被杀死了,你判定所有人是帮凶,最后发现主犯和受害者都是自己。

      没错……Hagi是帮凶。

      我错在不够敏锐、不够勇敢、不够喜欢你。你敏感又实在理智天克会察言观色高情商的Hagi。

      五年之后再见面,半分钟内什么都来不及发生。你舍身救人的时候会不会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呢?哪怕你最后一面看见我。

      开学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听见你说你的名字,发音很可爱;转身在黑板上写下的,是“海未”两个字,海的尽头,象征着无限可能。

      ……怎么结束在开始之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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