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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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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火夕林·一
壹
六月盛夏,骄阳似火。
“嗬——”
“呼——”
他深吸一口气,使出最大的力气摇晃树干,脸颊鼓囊囊的涨得通红,也才够两三下便没了力气使。
就这几下,整个人手上泄了气。
使劲搓了一把脸后他倚靠着树干坐下休息。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吧······
这里安安静静,小院就算经过他的打理也甚至可以称得上荒芜。
隔着一扇门,院外一条街,便是闹市区。
他听着那边人声鼎沸,听着那边欢声笑语,这边清冷寥落。
孤寂无边。
他低垂着头,无力地绞着手指把玩。
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扣扣——”
敲门声传来,他打起精神,一瘸一拐的朝前边的门走去。
奇怪,怎么会有人来这边?
难不成又会是走错路的?
这次是迷路的新人还是客人?
他心中不禁疑惑,挠了挠头,打开了院落前门。
“大少爷。”来人是主家派给父母的那位贴身侍从,他称呼他为林叔,“老爷与夫人那边有事需请您过去一趟。”
“?”这就更奇怪了,他想。皱眉不解,
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把衣领拉高遮住口鼻,便跟着出去了,不忘把小院落了锁。
实话实说,他内心还是生出一点隐秘的期待:
爹娘会是想我了吗?
爹娘是不是很想见我啊?
爹娘是不是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啊?
前厅外边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热火朝天的低声讨论着什么,更有激动者手舞足蹈。
他跟着林叔一道路过的时候听到那边在争论着什么话题,隐约听到“边塞”“粮草”的字眼。
他不懂。
他听不明白。
他捂住了耳朵,嫌弃这些吵闹得慌。
前厅父亲不见人,说是正在招待贵客,隔着一道门帘,他听见父亲吩咐:
“这时候带到这边来做什么?寻晦气?还嫌不够麻烦带人来这边添乱吗?”
期待的小火苗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子。
他低下了头,跟着林叔按照父亲的吩咐再次拐道去了前厅后的偏院。
“啪——”
门才刚开一条缝,便听见清脆的杯盏摔裂落地。
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好。
他内心失落,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
房间里的人好像只这么一下还不解气,于是他听见接二连三的杯盏盘子瓶子等物件摔落。
“噼里啪啦——”物件碎裂声一时间不绝于耳,刺得他耳朵生疼。
而从门缝也可以窥见那人还朝门这边甩落了不少物件。
所以他毫不意外碎瓷片飞溅而来划伤了脸颊眼角。
好一阵过后,屋内霎时静谧下来,经的人心发慌。
“都给我滚出去!!!”
女人再一次怒吼出声,屋内下人瑟瑟发抖却不敢动作。
“大少爷。”在这时,林叔才打开门,微微侧身恭敬行礼:
“请您进去,好好宽慰夫人一番。”
他一时不察,麻木地呆愣在原地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思考了一会,等回过神来时,首当其冲的便是母亲那怒气满满的布满血丝的红眼眶。
屋内的所有下人也都是一副恭敬垂首的模样,像是麻木不仁的木偶。
这里面一派的死气沉沉,而他也好像司空见惯了。
他也没有像第一次被吓到害怕哭泣。
可是这一次也没有那么幸运,这才刚迈出一步——
“滚!!!”
这次飞过来的是一把小刀,很遗憾的是准头并不好,他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
“当啷——”
小刀撞到墙壁被迫遗憾落地。
他低头看着。
刀刃掉落脚边,迎着日头泛出刺眼冷白的寒光。
屋内下人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一个。
“夫人,适可而止。”林叔走到床榻边,站在那里指使丫鬟强迫性地让女人躺倒在床榻,“遵照老爷的命令已经给您寻了大少爷过来谈心,请夫人莫要再恼怒。”
“小心上火,败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林叔说出来的话语里面满是敬意,面上神情也是微微的笑意,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好的喜事,多令人艳羡。
她还是觉得他这是在讽刺他,在奚落她的境遇。
怒气更盛,她把牙齿要的咯咯作响,手中力道发狠,死死紧攥着被角。
“好了。”林叔看见他这副模样,却是满意的轻笑一声,后退几步,欠了欠身行了礼:
“小的们就不打扰夫人与大少爷谈心了,告辞。”
下人们如获大赦纷纷跟着侍从快步出去——
“终于可以出来了。”
“好吓人啊夫人。”
“大少爷看着也不像能安抚夫人的样子啊。”
“小心点!被老爷和夫人听到又和大少爷放一起了是还想挨罚是吗?”
话是这么说,下人们也只是继续小声叽叽喳喳的换了话题讨论,只是声音压得更低。
全都默契地对这样的原因避之不及。
没有一人去同情。
在这些人看来,他的下场再如何也是比下人们好上数倍的,衣食无忧,住宅不愁。
“全都散了吧,还愣在这边做什么?”林叔冷下脸,厉声开口:
“很闲是吗?要在这里躲懒?别的地儿没活了?”
下人们顿时四散开来跑出了偏院,不少人还在那里嘀咕,反反复复还是那几句话“林管家还是好凶哦”“也没见得主家对林管家多好啊怎么这么尽职”“林管家这么尽心尽力图什么呢”。
······
偏院房屋一下子空旷起来,等只剩下三人,林叔才转身行礼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关门,一句话尽显意味深长:
“夫人可要好生歇息,切莫再度跟老爷赌气了。”
日光被隔绝在外,透不过来。
屋内顿时暗了不少,只余些许烛光。
一言不发。
二人相顾无言,屋内针落可闻,静得可怕。
“······”
“······”
最后,是女人先受不了。她脸色扭曲着,强撑着身子倚靠着床榻边的靠背坐了起来。
“哑巴了?”她语带恶意,讽刺不掩,“这下没人了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吗?”
“······”
回应她的还是沉默,他把头低的更低了。
“哎呀,瞧我这记性。”她又忽然一笑,好像才终于想起来什么,毫不在意的语气,又毫不掩饰刻薄,“我都快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哑巴。”
“果然啊,还是哑巴才足够安静。”
满满的讽刺,浓浓的恶意。
“······”他还是一动不动。
也对,他现在说破了天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且还是个受到诸多限制的哑巴,能怎么办呢?
是啊,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
还是她先受不了,气不打一处来,看到他就想起来自己怀孕那些前前后后的时间所受的苦难。
一忍再忍,没有一次是忍受得了的。
她也不想忍,她想,反正这也是个小孩子,忘性大,更何况还是她的孩子,再怎么样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自己做的这些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对吧?
“真是想不清楚,真是搞不明白。”因为怀孕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她脸色依旧扭曲着。
因为愤怒导致的急促的呼吸使得胸口剧烈起伏,她却还是冷冽地笑着,“我好吃好喝的半点不敢行差踏错,怎么就生出来了你们这样的糟粕呢?”
像是痛苦的低声喃喃自语,里面是满满的不解。
一如既往,每一次,都毫不意外的选择了让他来承受,然后她继续和另一个人和和美美。
只是,这一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这个“们”,又是什么意思?
母亲她······又被父亲强迫了怀孕生子吗?
这一回是真的成功了,还是又失败了啊?
“一次两次的!为什么都是这个鬼样子?!”
“还有你那个爹我看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依旧咬牙切齿,看什么都不顺眼。
从他的出生骂到现在,从他的言行举止骂到衣食住行,好像这些也才只是才稍稍压抑住她的怒气微微缓和了她的情绪。
“愣着做什么?!”她怒声飞过去一个眼刀,“眼睛长来做什么用的?没点眼力见吗?长这么大的没长脑子吗?这些年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还不快给我倒杯茶!”
他还是头也不抬,和之前每一次一样的姿态,低眉顺眼,十分恭敬。
如同上下级,在这个时候这个场面,他是下人,她是主子。
茶水被端至手边,十分稳当,一动不动。
水汽氤氲,模糊了眉眼,看不清神色。
还是和之前每一次,她只感觉没有在正眼瞧她,怒极反笑。
“滚!!!”
茶水被打翻在地。
热气缠绕着手掌,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转身就走。
他也曾依恋回头,可是换来了差点破相的后果,恐惧令他不受控制的失声尖叫,那个声音嘶哑不成调的不伦不类,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压住他,难掩癫狂的兴奋之色,要划上他的脖子。那个时候,她说:
“真是,吵死了啊。”
她好像陷入了幻觉,带着鲜血,扭头对着身旁空气娇羞一笑:
“你看,还是这样,不吵不闹的,不发声,什么响都没有的,最好啦~”
浑身颤抖着,他害怕,恐惧面对着眼前,死命挣扎。可是啊,吃不饱又睡不好,身体也没有长到多好,营养不良,身子孱弱,那些挣扎的力道和挠痒痒没什么差别。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也是截至目前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满世界的血色和哭嚎啊······
······
往事痛苦不堪,无值回首。
他边走边想,要是可以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再长大一些,就有足够的力气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他步履缓慢,是在掩盖住自己一瘸一拐的真相,他又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步子迈得大。
所以走的不伦不类,像个鸭子。
她觉得这模样,于是便生出了心思想要玩弄一下,就随手抄起背后的玉瓷枕,朝着那边一把扔了过去。
“碰——”
他浑身汗毛直竖,眼疾手快关上了门,没有让它砸到自己。
差点躲闪不急,因为腿脚的毛病又跌倒在地。
他好像听到了屋内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咒怨怒骂声。
压抑。
喘不过气。
可是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还好出来了。他感慨着,抚摸着心口轻拍了几下安慰自己,长舒一口气。
该庆幸这一次也幸运的躲过了吗?
他艰难的起身,在门口的槐树边立定,一手扶着树,一手遮在眼前,抬头望天。
这日光真刺眼啊。
眼角水光晶莹,是直视日光所赐,还是烦闷忧郁,有口难言呢?
贰
回到院子后,已经过了午食的饭点。他什么心情也没有,躺在树下一眨不眨的望着树顶上的果子。
好饿。
都要分不清腹部绞痛还是胃疼了。
他有点头昏眼花,天上好像出现了些许光怪陆离的星星。
好像很远,又近在咫尺。
黄昏时分,饥肠辘辘。
午休过后,下人们陆陆续续上工,好像有什么突发事件,他们连后院大门都里外锁了个遍。
觅食困苦啊,道阻且长啊——
“扣扣——”
他饿的头昏眼花,胡思乱想怎么办才好,以后出去怎么养活自己,突兀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摇晃了脑袋,轻拍了脑壳几下,迫使自己清醒回神。
“大少爷,烦请移步前厅,老爷夫人有要事相商。”
他依旧一瘸一拐,费了好些时间和力气才开了门,就看见林叔退至台阶下方,略略欠身俯首,恭敬传话。
“······”真是稀奇,这才赶走自己多久又来叫唤,该不会又是找受气包吧?一天之内找两次自己还真是头一回,以前可都是一次过后自己叫人拖的,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他伸手在脸上打了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又把衣领拉高遮住口鼻。
关好门后落锁,转身正要走动,发现林叔没有先带他过去的打算,而是在门口台阶那边就那么站着。
“大少爷,”林叔再度开口,“请伸手。”
他疑惑,捂着肚子,慢吞吞地伸出了另一只手。
是三块水灰色的糕饼,拿着一大张油纸包着。
“厨房那边还没开火,我知晓你最近不便走动自己动手琢磨吃食,便先拿了这几张饼。”
林叔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好过,我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在范围内力所能及的去帮你,希望你······”
“不要过多的埋怨责怪。”
他接过了饼,低下头不让人看到眼眶湿润。狠狠抬起衣袖擦了眼角,啃了几口饼垫了肚子,也不那么饿了。
他把饼包好,从衣襟那里塞到了胸口。
一路过去,府邸上的下人们已经在陆陆续续地点灯。
路沿,亭台,宅院。
直到前厅——
林叔在门口站定,没有走进去。
“来了?”主座上的男人瞧都没往这边瞧一眼,“随意坐吧,说下你娘的事。”
“嗯,也有一些你的,但不多。”
他坐到门口边角落的位置。
“······”男人狐疑地抬眼看他,忍不住皱眉,“没大没小,一点教养都没有,怎么连爹都不叫?”
“老爷。”林叔适时出声解围,“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大少爷不会说话。”
“大少爷他是个哑巴。”
许是知道自己没理,他抬袖掩嘴故作咳嗽了几声。
“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他抬手挥,示意林叔退下,“你下去准备东西,晚些时候拿那几样过来吧。”
林叔点头应是“遵命”,就退下,顺手关上了门。
三个人现在的状况是实打实的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发现不对劲,他劝过,不要这么做,这对两个人的本家来说是无所谓,但这样会败坏他和她这一脉的名声的。
那一天是在书房外,他被叫去帮忙善后。院外早早点了灯,很多很多的灯,亮如白昼。
踏及此处,他再也迈不开脚步,牙关打颤。满院的景象——
白纸黑字的罪状,只看一眼便胆战心惊;血书四散,桩桩件件都是恨意滔天,字字泣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黑衣蒙面,有的只是在平凡普通不过的百姓装扮。
他不敢了,不忍直视,无法面对。
“那你来帮我啊。”他见到他走不动脚,没有不耐烦,轻笑着走了过去,把刀递在他手上,笑面杀意危险横生,“就像之前一样,好兄弟,你不会和本家的那群人一样背弃我的吧?”
看着他满身鲜血,那模样不复当初那个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好友就变了。
他刀都拿不稳,现在逃走的话,毫无疑问会被人当场格杀。
也是那个时候他明白,他们不再是好友了,真正的迈入了上下级,森严,不可逾越。
“老爷,不可。”他跪拜叩首,朗声硬气。
他在求他,以下级的身份求上级放过。
“······没意思。”他脸色慢慢严肃起来,收起了笑意。
他板着脸,把刀踢飞,转身走了,朝一边假山扬手摆了摆,“散了吧。”
埋伏在暗处的人员被悉数挥退,那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早已惊起一身冷汗,此时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万籁俱寂,他一人跪拜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他妻子派人来洒扫清理,他才回过神,颤颤巍巍站起来。
说不清是恐惧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他那晚站在那里望着主屋书房外很久,天光大亮也不曾回去。
是还不死心吗?仍旧心存希冀吗?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直到他和妻子有了孩子,夫妻两人不得不直面之间的隔阂。
大少爷出生那天,夫遮羞布被彻底撕开,夫人歇斯底里,差点掐死孩子,孩子他拼死护下,夫人把他踹翻,提剑杀去前厅,她想要杀了老爷。
前厅正在会客,见状皆是尴尬神色,连连告退,又被老爷安排到偏厅侯着。
夫人提着剑,剑尖直指咽喉,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高声怒骂: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你还想害我到什么时候?!!”
老爷只是轻描淡写喝着茶,毫不在意有多危险,直到剑尖再进一寸,划破皮浮现出血液,才搁下茶盏:
“夫人这是累病了吧。”他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吩咐,“来人,送夫人回去休息。”
一声令下,四处的守卫立即上前夺下剑,听从指令递到老爷手上。
夫人一言不发,在那里自顾自掩面哭泣,被守卫架起带回房间也不挣扎,那一天她被正式关起禁闭。
“还是和之前一样胆大啊。”老爷把玩着剑,神色愉悦,“那看来这些年她可真辛苦。”
他抱着大少爷站在侧门一言不发,目睹了一切。
“过来。”等到给伤处上完药,老爷放下剑,招呼他过去,“让我看看我和她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他候在一边,看着老爷手法生疏的抱着大少爷,仔细打量着婴孩。
“现在这么安静是刚刚吵闹够了吗?”老爷上下掂量了一下婴孩的重量,“这么沉啊看来吸收的不错啊,那刚刚吵闹的时候一定很活跃吧?”
“这么一想还真是烦人,”他面色扭曲,伸手探向婴孩脖颈,“还是不要出声的好啊。”
婴孩以为只是在玩笑,小手小脚挥舞着回应,咯咯笑着。
“老爷,不可!”他出声制止,伸出手挡在脖颈前。
“那就先放过你吧,以后就没那么容易了。”语气里是满满的遗憾,仿佛错过了什么好事一般。
“他继续留着那才真是败坏。”记得他最后抱走孩子时身后传来的声音,想也能猜出那个神情满是不屑。
语气轻蔑,又漫不经心,“留他一命就算不错了,算抵消了生育之恩,多的别想。”
“小林,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他加快脚步匆匆离去,恍若未闻。
以后只能尽力而为了,悄摸的,小心点别被两人发现就好了。
每一次回想起来,他内心满是忧愁无奈,唉声叹气。
叁
门扉轻响,被关上了。
屋内静寂的针落可闻。
“你······”他斟酌开口,实在想不起名字,便皱着眉头,“算了,你先听着就好。”
“府里最近会有贵客来,全府上上下下都要重新打扫一遍,你最好不要出来,乖乖待着别动,有事要你会派林叔去找你。”
“还有重要一点的就是,主家那边过一阵子有贵人来这边借住,府里能住的院子不多,所以到时候会清空搬掉一些旧院子里面的东西。”
骗人,他心想,要清空的不止这些。
“你到时候把你自己的院子也打理好。”
揉皱了衣服,攥紧了拳头。他心头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包括你的小院,也要备用。”
有些难过,不过还好,没有想象中没那么难以接受。
“所以你准备准备搬出去吧。”
“除此之外,到时候会有别的人跟着你一起去,免得落人口舌又说我们虐待孩子不把你当人。”
真没有。他在内心自言自语。我在一个人角落里也挺好的。
“最后一件也是重要的是,你母亲怀孕了。”
“······”他神情惊愕,如遭雷劈。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
原来如此,原来母亲说的“们”,是这个意思。
只是······
母亲她,好像不愿意生下来。
他这些年记得最清楚的是,当然前提是这如果没有出错的话,母亲说早知道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掐死,很后悔怀孕的时候胎象稳固难以流产,就该一碗落胎药下去药死他。
如果······他想,如果这是真的话,如果一直是这个样子······这个弟弟妹妹······还是不要来了吧······
母亲那么厌恶他,厌恶父亲,厌恶怀孕。
弟弟妹妹出生后会更难过吧。
他想,他已经够难过了,这个家里面,还是不要承载更多的难过吧。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小小的脑袋里面装着的是大大的疑惑,他只觉得母亲不开心,他想要母亲开心,可母亲一见他就更不开心,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母亲开心。
他也很难过。
“所以你少出来,别去你母亲那边晃,也别到我跟前来。”他看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下越发不满,“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总是偷偷溜出来窥视我们,你不嫌麻烦我们还嫌膈应。”
他不停地把玩着手指,缓解着心中的焦躁烦闷。
听不太懂这话,但直觉这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又惹人生厌了啊。
“行了没你的事了。”他挥挥手,“gun······出去吧,回你的院子去。”
“看见你就烦,头疼。”
他内心只道这是寻常,慢吞吞地从椅子上下来。
走出门前看了父亲一眼,他手撑着脑袋,翻看着那有着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线条组块的书本。
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从始至终,他和她一样,都没有正眼瞧他。
他后退一步,低垂着头,眼睑半阖,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大少爷。”
还没走到院门口,远远便瞧见了有人站在那里。
林叔看到他,快步走了过来,跟着他一起进了院落。
“过几天全府就会开始翻新维修了,这边也是一样,后门墙角的狗洞洞口也会补上不会只是拿砖块石头堵着放养条狗在那守门叫下人看着了。”
他攥紧了衣角。
“少爷,别钻狗洞了。”林叔叹气。
“院门的锁钥也会换新的,老爷夫人那边派人加强了这边的看守,您再撬锁是行不通的。”
他面色羞红。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蹲下来,看着他,拂去了他眼角的泪,“老爷和夫人不喜欢便不喜欢罢了,你还这么小,那个样子是强求不来的。”
“我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尽力帮助,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怨气,只求你好好喜爱自己。”
“我会多弄一把钥匙,这个院子永远都会是你的地方,就算你以后出去了,你也有钥匙可以开门回来。”
“做不到多喜欢老爷和夫人,又做不到去讨厌他们。”
“那就请好好对自己吧。”
“少爷,以后的日子还很长,都会好的。”
“真心希望你能越来越好,祝愿你越来越开心。”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了,泪水开了闸止不住的流。
他不厌其烦为他擦拭眼泪,安慰他。
以后出去了,会看见广阔的天地,就和他跑到书斋看到的画本子里的一样。
山水风景,人文情怀。
一切都会比现在好的。
等到他心绪平复,他把一枚钥匙轻轻放置在了他的掌心,站起了身摸了摸他的头。
“少爷,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会好很多了。”
听着他关门前留下的一句话,他吸了吸鼻子,拿出糕饼啃食,一瘸一拐的走到那棵果树下。
靠着树木坐下,吃着糕饼,望着夜空。
月盈如盘,黄澄似饼,周边星点三两。
夜风微凉,很是舒爽,他却打了哆嗦,于是拉紧了衣服便继续着。
夜光真好啊,没有日光那么刺眼。
他很喜欢,他弯了弯嘴角,他也很开心。
丁火夕林·二
壹
这一胎是个女孩,生下孩子后不久母亲就昏迷了,一连好几日都没有醒来。
她更虚弱了,醒来后直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见孩子。
不出意外的话就出意外了,孩子刚被抱来放在她怀里,母亲她就上手要掐死她。
女婴哭的脸色张红,一旁的侍女瑟瑟发抖却不敢动作生怕被牵连,最后这个孩子还是被林叔给救下了。
“一起送去吧。”父亲好像是烦得不行,吩咐林叔,“这两个孩子是一个也留不得了,等夫人好了再考虑接不接回来吧。”
于是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和妹妹就连人打包被送往京郊。
小孩子还是很闹腾,跟来的嬷嬷说不上虐待但也不会管事,白天的时候嬷嬷也就给妹妹穿戴好衣裳喂好饭,直接放摇篮里不管了,妹妹晚间哭闹嬷嬷也放任哭泣不来看一眼,他心疼,偷偷溜进来,之后晚上经常是他照料妹妹。
为了方便照料妹妹他搬到妹妹的房间一起,摆了一张小榻在摇篮边方便休憩。
白天陪着妹妹玩闹,时不时带到小院外边玩,院里有一棵梨树,她很喜欢在梨树下玩,指着梨子咯咯笑,时常捡梨花抱在怀里玩,有时候也会把梨花放在怀里藏起来,夜间哄睡的时候把梨花送给哥哥。
妹妹是第一个给他送礼物的人,也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又是一年春,风和日丽。
“哥哥,梨,吃梨!”妹妹扬起小脸,冲着他笑道,“哥哥!吃!”
他唇角微弯,轻声嗯了一句,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瓜,接过了梨子。
她在他手掌抚摸下轻轻来回磨蹭了几下,嘿嘿笑着。
“哥哥!开心!”
她坐在儿童椅上,开心地拍手,笑嘻嘻的。
他坐在草地上,啃着梨,手上动作慢悠悠的给他编小花篮。
京郊这边有一处花田,供往来游客观赏。
妹妹喜欢在那里扑蝴蝶玩,他就坐在花田外边看着妹妹玩,同时帮这边的主人做些手工的活计换零用。
妹妹在那里安静地翻看绘本,时不时咯咯笑几声,他受到感染也跟着轻笑。
在京郊的这段日子,比在家里好过不知道多少倍。
在家里受到父母的压抑,他心情也没怎么轻快过。下人们送饭也只是一天一次,还吃不饱,想要多吃就直接被告到父母那去,然后挨了家法。在祠堂跪了两天,水米未进,最后饿昏了,是被例行检查的林叔发现的,请了医师治疗,等到痊愈后父母就随他自生自灭了,饭菜依旧一日一顿,菜色单一,寡淡无味的清水汤和一份食之无味的绿叶菜。
偏僻的靠近街市的小院,例行的单薄衣裳,破败不能领取新物的的日用品。
那一年被送到京郊后,一个照顾妹妹日常起居的嬷嬷,两三个护院守卫,一个洒扫丫鬟,一个做饭的婆子。而且每逢月中,下人们都会一起去负责采买。
衣食住行保持在最基本的标准了,他很满足。
而且,还有妹妹在身边。
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咕噜噜——”
青绿色的果子从树上掉落,连带着树叶,扑簌簌掉落,些许树叶覆盖在了脸上。
其中一颗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哥哥!疼疼!”听见声音的妹妹急了,撒开绘本挣扎,快哭出来了:
“哥哥!疼疼!”
“啊啊······”他连忙起身,丢下手中的小花篮,过去抱起妹妹轻抚后背,柔声哼唱着歌曲,哄慰着妹妹。
梨子有些早熟了啊,他分身抬头看过去,有燕雀在树上筑巢,靠在一根细瘦的枝干上,压倒了嫩芽。日益长大的雏鸟,渐渐增重的鸟窝,压掉下面枝干的果子是早晚会有的事情。
妹妹哭声渐渐停止,她也送了一口气,重新把妹妹放回儿童椅上,给他整理好微微凌乱的发丝。
“啊。”他捡起绘本,拍掉上面的灰尘,递到妹妹那边,翻到她经常看的那一篇章故事,指了指,示意妹妹继续看。
“哥哥。”妹妹撅着个小嘴,没有看,依旧有些泪花,“疼疼。”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和他刚才被砸到的位置差不多。
简直无奈到好笑,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刚刚被砸到的地方,轻摇了一下头。
不疼的呢,所以,妹妹,不要担为我心。
“不疼。”她眼睛亮了起来,终于笑了,“哥哥,不疼,好。”
真是可爱的小孩子。他内心软成了一滩水,继续坐回去编花篮。
日上中天,简单热了下饭菜喂好妹妹,抱着她回了房间休息。
“哥哥,困困。”她坐在摇篮里,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扯着他的袖子,想要他也一起休息。
“······”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弹了下她的小脑袋瓜。
快睡吧,不然晚上睡不着又该害怕到哭了。
“哥哥,坏。”她赌气翻过身不看他。
轻轻摇晃着摇篮,柔声哼唱着歌曲,她渐渐睡了过去,进去了甜美的梦乡。
梦里,也会有在花田追蝴蝶的欢乐吗?
他不知道,给妹妹掖好被角,真心祝愿妹妹睡得安好。
好梦,我的妹妹。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继续去编花篮了。
房间内光线不是很好,有些暗沉,却也是最适合休憩的地方,故而一般有活计他都会坐在外面门槛旁边。白天进去的话依旧得点灯,妹妹对这个烛火的味道很敏感,闻到就睡不好,所以一般晚上要点灯都摆得比较远,近些就会晃动着扇子驱散气味,通常都是早早哄睡妹妹再蹑手蹑脚吹灭烛火,在窗边借着月光做小手工。做完活才关上窗摸索着躺回小榻。
花篮就剩下一个手提部分了,他有些心神不宁,编不下去。
下人们一大早就出去才买,这边人少,日常需要采买的东西也不是很多,所以一般在午饭饭点的时候就会回来。
现在已经午休了,还没人回来。
他有些忍不住唉声叹气,又怕吵到妹妹所以压低了音量。
还是去看看吧。他把花篮放下,起身走到大门那边去看。
午休的点外面人少得很,行人三三两两打着哈欠,一如往常——
不,还是有些往常的。他看向了街头。
那里有一架马车,挡住了大板路口。外观低调,但他认出,微微泛白的灰布马车窗帘上黑色绣线绣的图案,在父亲和母亲的一些见客的衣摆上见过。
京城又有人下放到这边了?
他很疑惑。但又下意识觉得应该不是。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从京城来的公子小姐被带到这边,大多鬼哭狼嚎嚷嚷着不要受苦要回家,待了一两个月后安分了不少,每次去花田都能看到那些人玩闹解闷。
不过他们也没待多久,一批接一批,换了又换,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少,被接回去的也从多变少,去年下半年后就直接没人来了。
这些人少则半年就被接回去了,多的两三年才被接回去。更有甚者到现在还没被接回去的。每次带着妹妹出门玩的时候都能看到那些人绷着脸苦大仇深闷闷不乐的模样。
如果不是下放那应该就是打算要把剩下的这些人接回去了吧?他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回屋,关上大门。
不是来接他的就好了,他想,就待在这边过一辈子就挺好的,实在不行他带着妹妹跑到别的地方去,反正也不怎么管他们,他也到了可以渐渐干苦力活的时候了,也能去赚钱养活自己和妹妹。
那边应该不会来人捣乱吧?他想着,好像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被自己忘了,心底有些莫名发慌。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往往与美好的想法背道而驰。
在他一脚刚迈入小院的时候,一到劲风朝着脖颈后方袭来,他来不及反应,慌乱之间被绊倒一头栽在地上,在要爬起来的时候又被一掌劈晕,头还没来得及抬起就又低了下去,霎时意识陷入了昏迷,一片黑暗。
想起来了,那个图案,在父亲和母亲的衣摆上也见到过,只不过那个时候看到的是红色绣线不是黑色,刚刚看见还没来得及明白。
以后,会有机会明白吗?
好像来不及了······
贰
他是被妹妹的哭声给惊醒的。
“啧,醒的可真早。”嬷嬷的声音尖锐刺耳,就抱着妹妹坐在那里看着他,一脸冷漠。
“哥哥!”震天的哭喊声,听得他惶恐心碎。
“啊啊啊啊!!!!”他眼眶通红,想要冲过去,可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绑住,所以才挣扎起来一点又重重倒在地上。
“大少爷还是老实一点好。”嬷嬷厉声,旁边的小厮立马一脚用力踩在他的肩胛骨上面。
“咔嚓——”他都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疼的他都快要再次昏厥。
“哥哥!救!救!”
“哥哥!疼!”
妹妹哭得撕心裂肺,却仍旧挣脱不得,被死死困在嬷嬷的怀里,脸都哭的红温了,小手小脚还在那里努力扑腾着。
春寒料峭,初春的风很凉很冷,妹妹衣裳都没有穿好,手脚被冷的红彤彤的,肉眼可见的脖子很明显的被磨红的可疑痕迹。
他心疼坏了。
“咳咳——”
他声音嘶哑,顾不上眼前发黑的疼痛,使尽力气要爬起来可是还是趴下去了。
“既然大少爷醒了,现在也不闹腾也可以好好听话了,那老奴就直接讲吧——”
“老奴听从老爷和夫人的命令,把大小姐接回夫人身边亲自教养,就不劳烦大少爷劳心费神了。”
魔音贯耳。
惶恐不安。
不要······
不要回去······
妹妹会难受的······
“话已带到,老奴等人就先行告退了。”
小厮脚这时下一个用力把他往土里碾了碾,又把他踹到一边去。
“咔嚓——”
“哥哥!救!哥哥!救!”
“别、别怕!”
“哥哥!不、不丢!我、我乖!”
“哥哥!起、起!”
“救、救、哥哥!”
偏门被打开,他看见了那辆马车。
一行人上了马车,不疾不徐的离去,车轮经过扬起一阵尘土。
“哥——!!!”
被带上马车的时候,几乎能耗破喉咙的一声尖叫从妹妹嗓间传出,他挣扎着,蠕动着向那边靠近。
视线是模糊的,声音是清晰的,妹妹在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声音渐渐远去,逐渐消失不见,他爬到了门边,移动到了门槛附近,奋力翻了过去,一时不察从台阶上滚落。
好疼······
好难受······
腹部一阵翻腾倒海,他感觉到莫名的恶心,甜丝丝的腥臭不断上涌喉间到唇舌口齿边。
周遭开始泛黑,越来越模糊。
“噗——”
“咳、咳咳······”
终于,他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