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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往事 ...

  •   如果五年前那个凄冷的雨夜,昭寤没能把她挖起来,而是把她丢在那个荒郊野岭继续当个野妖怪。
      如果当时她没有因为昭寤的所谓温柔呵护、明眸善睐就方寸大乱,丢盔弃甲。
      如果四年前昭寤看到她的真身的瞬间,不会漏出那种欣喜又痴迷的表情,不会拉着她彻夜燃灯促膝长谈,不会给她讲自己的诗词歌赋、红尘琐事。
      如果当时昭寤就和她讲了所谓道法规矩,而不是拽着她偷试过温香软玉的亲昵。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如果,她宁可一辈在山上风餐露宿,都不要喜欢上这个始乱终弃的混蛋,把她拉进世俗又不管不顾。
      这一切都像是所谓的黄粱一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散了。
      却留下一个小小的钩子,时不时挠挠她的心尖,把人勾的寝食难安。

      最后一颗葡萄吃完了,水绿色的盘子上还积着薄薄的一层水,像一滩小小的池塘,因为她指尖的动作正泛着潋滟的波纹,晃晃悠悠的荡了开来,倒映着房顶枯木的颜色。
      盘子里吃剩的葡萄梗也好像变成了水里的枯枝,积攒了雨水又落下来,一滴滴滴在水里,好像梦里下了雨。
      梦里那雨下的并不凉爽,水汽跌落到地上又蒸腾起来,惹得人被暑气缠身,分外难耐。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走到了一棵参天树木旁避雨。
      那棵树不是绿色的,被雨水浇得幽深黑亮,随着越来越迅疾的风发出惨烈的悲鸣。那风力奇大,把她往树荫的庇护外面推,直到她浑身被雨淋透。
      “怎么一个人在屋外。”
      昭寤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手里撑着伞,还拿着一条厚毛巾。
      她把岚卿拉进屋子里,按在凳子上。一边用毛巾粗暴地搓她的脑袋,昭寤还在一边嘟嘟囔囔:“真是个傻妖怪,下雨了都不知道回家……”
      说了一半,她忽然顿住了,丢下毛巾,走到岚卿面前蹲下,摸了摸岚卿被风吹的冰凉的脸。
      长年累月的活计让昭寤的手也变得粗糙而干燥,暖暖的。
      岚卿想起来这个梦大概是她刚到昭寤家那会儿的发生的事。
      这时候,昭寤把她从山上挖到盆里带回家没几天。
      刚到人间的兰花妖做过了很多蠢事,其中大概包括了下雨了——之前在山上从来都是淋着雨的——不知道往家里跑,帮忙择菜但是把能吃的都丢掉了,不能吃的部分留下来,洗碗不知道打碎了多少个。
      她的脑子忽然在这个梦里变得无比清晰,一桩桩一件件都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回。
      妖惯常是不做梦的。
      就算是做梦,动物变成得妖要么是吃到了美食,要么是在大草原上奔跑,树林里摘桃子。至于她这种花草么,一般只能梦见在晒太阳。
      而像人一样梦到人发生的事,还真是稀奇。
      梦里的昭寤牵着她的手很认真地说:“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把我当家人,好吗?”
      岚卿低下头看她,心里想的却是,还好这只是个梦,要是真的走马灯了,她现在应该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那时候的岚卿嘴皮子还没现在利索,美得雌雄莫辨的脸,端着一副柔弱模样。梦里的岚卿张嘴只是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好”,就把两只手都放进了昭寤手里,像是定了终身。
      我那时候可比现在会演。她在心里想。
      那时候岚卿喜欢缠着她讲《南柯记》的传奇故事,听她对里面遣词造句的评赏,听她讲自己的青云之志,只觉得崇拜。
      她说总想着,有一日能名动京城。
      铜盘烧蜡光吐日,夜如何其初促膝。
      那是她第一次开始了解“人”,了解“活”,了解生命的意义。在这之前,她对气息二字最高的理解大概就是候鸟南飞,腐草为萤。
      鱼虫鼠鹊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或是停靠在她的肩膀上,形形色色从不会有一个为她而停留。
      草木没有雌雄,原是没有心的。
      岚卿只觉得和昭寤待在一起的日子越长,胸膛就好像有一团火,翻腾跳跃。
      所有她在化成人的第七七四十九天,定形成了女儿身。
      “我变成女孩了,以后可以一直跟着你吗?”
      那天是个大晴天,,昭寤趁着正在洗一个很大的水缸,手上拿着一块破抹布,头也不抬的擦,从边上看着,整个人都要掉进里头了。
      岚卿只顾着问,束着手在一边乖巧立着,也不知道上去帮忙。
      “跟着我干嘛?”昭寤的声音在缸里弹了几下,传出来的时候闷闷的响,“蹭吃蹭喝?”
      “我会帮你干活的!我可以帮你种花,这样我们就可以去卖花,可以赚银子。有了银子就可以买吃的喝的了,我才不是蹭吃蹭喝。”
      说了半天,重点还是在吃喝上。
      缸里面发出几声闷笑,然后昭寤忽然整个人从缸里爬了出来,像是旱地拔葱一样:“等会儿?什么是变成女孩?”
      岚卿歪了歪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妖化成人第七七四十九天定雌雄,我跟你一样,变成了个女儿身。”
      昭寤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落了地,她走上前来摸了摸岚卿的额头。冰凉一片,不像是发烧了。
      她敲了敲岚卿的额头:“真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的什么,跟我一样多吃亏啊。”
      “为什么会吃亏,”岚卿不明就里,“跟你一样,我们就会变得更像一点了,我的心也就和姐姐贴的更近了,更能想姐姐所想,疼姐姐所疼,变成和姐姐一样的人。”
      说着,她伸出手把昭寤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笑得眉眼弯弯。
      “跟我一样有什么好的,你去外面瞧瞧,个顶个的都比我好。”
      “人的脑瓜里,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岚卿无从知晓,”她仰起头来垫着脚,鼻息贴近了昭寤的下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水光潋滟,“岚卿只知道,草木只需要一个最合适的栖身之所,荒山野岭也好,市井喧嚣也罢,原先认定的是山上那块地,现在看上的是姐姐身边。”
      花妖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唯独这一处炽热灼烧,像是含着一颗永不会熄灭的火种,从胸口一路烧到了眼睛里,熠熠生辉。
      这话里似乎并不夹杂任何情情爱爱的色彩,她的眼神也清澈,没有半分红尘沾染,灵魂轻飘飘的柔软。
      昭寤感觉自己神志不清,几乎要跟着岚卿的灵魂一起飞走了才好。
      无形中百般心动。

      “燃佛香三指,
      好留相认痕迹。
      看倾尽六欲的两只蝼蚁,
      赚得一篇碑文识记。”

      这是昭寤给岚卿讲完《南柯记》的故事后,随手写下的。
      岚卿大字不识一个,指着字,要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自己听。
      认完字,她就趴在酒馆二楼的栏杆上,举起来看了好久,然后对她说,这样好的词,这样好的字,这样厉害的文采,不能被人赏识实在是太可惜了。
      风把她的头发和衣摆全都吹起来,好像要随风飞走,屋外那棵大槐树开满了白色的槐花,风一吹就簌簌地摇落。
      “红词艳曲,都是白话,写出来娱乐的而已。”她放下笔,望着岚卿地背影出神,“我一个长发妇人,写不出什么李杜诗篇。”
      “这是风流倜傥,”岚卿转过身,不满的甩了甩手里的纸,哗啦作响,“你若是想写,有什么写不出的?而今你是为了欢喜而作,
      “被人赏识也没什么好的,”昭寤把笔放回笔架上,打了个呵欠,“被人发现了是个才女,便是给你许个好人家,逼你的肚子一刻也不得闲的生,再让你调教出来个比你还厉害的男孩儿罢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
      昭寤挑眉:“有啊,帮富家公子们——”说了一半,她忽然噤声,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岚卿撇了撇嘴,把那张纸郑重叠好,放在胸口处:“我懂得欣赏,你以后可许配给我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本来是随口调侃,暗自喜欢。说完话后,她就急急忙忙把头转了回去,假装在看另一张字,悄悄红了脸。
      岚卿在心里默念,她要是当个玩笑也就罢了,全当我是个妖怪不通人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当了真。
      昭寤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凑近来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头搭在她的肩上,十分郑重地说道:“好,我许配给你了。”
      说完,她捏着岚卿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俯下身轻轻亲了一下岚卿的额头。
      想我所想,解我言语。
      这高山流水、患难与共的情谊,于是在槐夏风清的正午时分,将情根深种。

      〈附〉南柯记
      “从前有一个因为小事被主帅免去职务的淳于棼,独自寻了一处安静院子,院子里庭前有古槐树一株。他常与人在古槐树下饮酒。
      一天,他前去孝感寺听经,无意间和“槐安国公主”定情。
      后来一日,他在槐树下喝醉,到了“大槐安国”。国王当面许婚,淳于棼做了驸马。于是他出任南柯郡太守,公主也生了二男二女,幸福美满。
      南柯地方炎热,公主身体不好,就为她造了一避暑瑶台,但是被邻国太子骚扰,尽管淳于棼及时搭救,公主依然因为受惊,死在了回南柯的路上。
      他回朝,拜为左丞相,权倾一时却日趋堕落,□□无度,最终被国王遣返乡里。忽然又被人推醒,高呼“淳于棼,快醒来。”淳于棼醒来,原是南柯一梦。并发现槐安国即庭中大槐树洞里的蚁群。
      这天,契玄禅师广做水陆道场,淳于棼也清斋燃指。
      祈请亡父升天,妻子瑶芳升天,槐树安一国,升天。

      “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
      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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