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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始乱终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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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花师们都知道,树挪死人挪活。把野生的花花草草挖走装盆,大抵是养不活的。
但是他们如果到昭寤的酒馆来瞧上一瞧,大概会惊掉下巴,各种珍贵花卉在花盆和木箱里争奇斗艳,杏花桃花也能在院中盛放,如同喷火蒸霞。
甚至有一盆鬼兰,放在这酒馆的桌上,开的缱。
昭寤并不怎么会照顾这些花,她只负责早上起来给花浇浇水。
“早上好,主人。”
鬼兰看到昭寤走近,急忙伸直了叶片,殷勤地像只小狗一样。
昭寤看都没看她,径直走了过去,给门外的花浇水去了。
酒馆外面圈起来一片花园,黄泥矮墙,经年风水雨打却依然不显得破旧,墙头有各色花草牵藤引蔓,中间放着石桌石凳,是个十分雅致的地方。
“你怎么不理我。”兰花妖蹦蹦跳跳走到了昭寤身边,手里还捏了一朵翡翠兰花,插在她的鬓边。
早上刚醒来的花妖双颊自带着醉色,无胭脂而艳艳,瑰丽异常。
不解风情的人类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迅速偏过头去,继续目不转睛地浇花:“早饭给你放在厨房锅台上,自己去拿。”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围着昭寤转了几圈,罗袖动香,比这满院的花不同,她身上是一股淡香,却能把花香盖了过去。
可是昭寤依然不为所动,鼻观眼眼观心,低头洒扫。
她穿着缘边的浅色道袍,好像真的是个参悟道法,没有凡心的尼姑。
“饶是个尼姑佛陀,年方二八的青春年纪,也不该这样古板嘛。”她两只手抱起昭寤的胳膊,晃了晃,瓮声瓮气地撒娇。
昭寤偏过头去不看她,张开嘴就是古板的教条:“岚卿,人妖禁止相恋,若被妖族抓住,受魂飞魄散的极刑。”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比尼姑还没劲。”岚卿丢下了她的胳膊,转身去吃早饭了。
狗屁禁令。
我呸!
昭寤没那么多功夫和她拉拉扯扯,念了两遍就要去干活。
“早上起来不要喝酒。”昭寤把岚卿偷走的酒壶拎走,放下一壶新沏好的茶,“你要头疼一天的。”
岚卿气呼呼地又拿了一盘水果。
昭寤看了一眼,没有拦着,嘴上却不饶人:“家贼难防。”
“没出息的抠门鬼!吃你串葡萄怎么了,”岚卿也不洗,一口就咬下去小半串,一点刚刚的柔情都没有,“你随便卖两盆花就赚回来了。”
“我没出息,还要出钱养你个更没出息的,都要养不起了。你还是趁早回你的妖族呆着去吧,有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岚卿把葡萄扔回盘子里,跳脚怒道:“你就这么想我走!我走行了吧!”
说完,就一阵风一样出门了。
甩上门之前,她又转过头来朝里面喊:“若是你没有半点心思,你五年前又何必绕我清梦,把我勾引到这人世间。现在又要赶我走了。始乱终弃的大混蛋!”
昭寤把洒水壶放下,无奈地把早饭和果盘一起收拾到后厨。
要是早上她生气了要出走,一定是装的。实际上是不想给酒馆打杂,所以躲懒去镇子上逛街了。
这镇子,名叫南柯。
南柯古城之所以叫南柯,是因那《南柯记》里记录的那棵大古槐在这里。落榜或者仕途不顺的人喜欢在这树下小酌,希望也能做个黄粱美梦。
“黄粱!她?懂个屁的黄粱!”
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乒乓作响,碎了一地。正午时分原本喧闹的酒馆噤了声,食客们纷纷侧目。
只见,门边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喝醉了酒的书生。
不知道这酒楼的老板挂在墙上的,那一张“黄粱美梦”的字怎么惹恼他了,书生竟然跳起来,把那张字揭了下来,撕了个粉碎。
纸张的右下角提着字的主人:宋玉。
那一个角落逃过一劫,被撕了下来,悠悠荡荡飘到门外去。
这撒酒疯的落榜书生看见众人侧目,竟然还大声点评起来。
“我就算是落榜了都比她这黄毛丫头强上成百上千倍。”
“一介女流,抛头露面,酿起酒来,还敢挂起自己写的大字,真是没有一点体统!”
“夫子曰,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人?哈!日日只知道柴米油盐,头发长见识短,懂什么文章,懂什么政事!她连科考的地方都没见过!哈!”
他今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笑的同时嘴里还打着酒嗝,混合着蒜泥和腥膻羊肉的味道,被他鲤鱼吐泡泡一样吹像了空中。
昭寤一早上忙的焦头烂额,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八瓣,正在后厨骂逃兵。
外面那酒鬼算是撞着枪口了。
“好啊,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孔夫子要是知道你在百年后这么编排他,九泉之下恐怕也觉得寒心吧。”
昭寤手里捏着一张账单,气势得像手里是刚刚解下来的皇榜。
她身形高挑,头发又高高束起,眉眼间是不怒自威的相,走到那书生面前,比他还高了半头。
“醉成这个样子,还谨记着圣人言。满腹经纶不去科举做官,倒成了个只知道在酒馆里撒酒疯的醉鬼!一个落榜书生,跑到我这来当大爷了?”
说完,手上那账单往桌上狠狠一拍:“你在这赊的酒钱,也该还清了吧。”
那书生不住地哼哼,胡乱看了一眼那账单,气焰低了下来。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翘起一只腿来搭在桌子上,一整副大爷姿态,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就是三百文,我给你就是了。”
说完,从钱袋子里倒出一大半,胡乱往她面前一推:“给你就是了!妇道人家,果然斤斤计较。待我云游完了,做上大官,哼!”
那钱散落了一桌子。有些脏污,有些歪扭,不知道受了多少摧残。
然后他抬起长着长指甲的小拇指,刮起牙垢。
昭寤皱着眉,一时间忘了词。
她嘴笨,向来不是个会吵架的。
正想着说什么,屋外又是“砰”一声响,走来一个长相白净的姑娘。
岚卿早上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走起来钗环玉佩叮当作响,气质矜贵,不像是酒楼的二当家,倒像是谁家的小姐。
她先是探着头看了看,闻到一股酒肉臭气,拧着眉捂着鼻子。
“这是酒馆,沽酒的地方,若是先生想杂耍,外头自然有您施展拳脚的地方。”
书生只是瞥了她一眼,瞬间被这姑娘的容貌吸引了去,然后扣着牙直愣愣地盯着她,说话也没头没尾的:“不知道姑娘是谁家的小姐。”
岚卿但笑不语,俯身对着桌上的铜钱点了点:“桌上一共一百八十二文,还少了一百一十八文。要是您不愿意给,我还是叫爹爹去报官的好。”
书生先是呆愣了一会儿,忽然对着岚卿扑通跪下,磕起头来:“姑奶奶,我错了,我这就给您钱,三百文一文不少。”
说完,慌里慌张,拎起书箱跑了。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只有昭寤知道,她大概又用了妖术对那人秘密传音,说了些什么,把人吓跑了。
昭寤往地上一指:“扫地。”
岚卿嫌弃但是听话,不情不愿地伸出两只手指,捏起一旁的扫帚,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把地上的碎酒瓶子扫到一旁。
周围的食客们看够了乐子,又热闹了起来。
乐子没了就要重新找乐子,就有个媒婆把目光对准了刚回来的岚卿,高声说道:“岚卿姑娘越发出挑了,日后啊就来找我,你说个好人家。”
岚卿捏着扫把走到那人面前,也不说话,伸了扫帚扫她的脚背。
“岚卿!”昭寤皱起眉,急忙去抢那扫帚。
岚卿乐的不扫地,把扫帚柄往她手里一塞,头发一甩,走回里屋去了。
酒馆傍晚打烊,昭寤赶在天黑前清场,好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记账。
她刚写了两个字,岚卿就施施然从门后走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早上那盘没吃完的葡萄。
“你中午那会儿,真没礼貌。”
“对那书生要什么礼貌!”她把果盘放到桌上,得意洋洋地像是只打猎回来的猫,“我直接偷偷跟他说,我舅舅是翰林学士,要是让他知道了家乡有考生在他的酒馆吃了霸王餐,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他一个外乡的醉鬼,醒来了也找不到我们这来。”
“我是说,你不该用那扫帚扫媒婆的脚,人家好歹是客人。”
岚卿转过头来,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假装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我只是不喜欢她说的话,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同别人成婚的。”
动作十分矫揉造作,配上她比西子有余的容貌,更显柔弱可怜。
昭寤几次欲言又止,只能举手投降:“你说得对,我错了。”
说完,还伸出手再岚卿的头上揉了一下。
岚卿就挤到她身边,一边吃葡萄,一边看她拢账本:“你日后要好好和我这个酒馆如何打理,以后我死了,你也好有个营生。”
“可是我看不懂字啊。”岚卿举手,忽然又福至心灵的问道,“对了,你的字是谁教的?你不是没爹妈吗?”
昭寤没管她的问题,依旧在絮絮叨叨:“等我老了,三十多岁了,你要是还跟着我,我们就该搬走了,不能被这里的人发现你是只不会老的妖。”
絮叨完,她好像刚想起来岚卿的问题,然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真的很没礼貌。”
“有吗。”岚卿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刚刚说过的话里面不确定的挑出来了两个词语,“看不懂字。谁教的?”
“……”昭寤吸了一口冷气,实在有点难以接受她“长了一张精通诗书” 的脸,但是大字不识一个、礼数可以称得上是礼崩乐坏的行为。
她挤出一个微笑:“答应我,以后不要说别人没爹妈这件事情,好吗。”
“好的。”岚卿从善如流。
说完,昭寤就低下头,盯着纸上的字看,好像在回忆什么。
岚卿不解,也探头过去看。
横平竖直,遒劲有力,一看就是一手好字,只可惜她看不懂。
“我是外乡人,在外漂泊的时候,拜了一个老秀才为师,学了写字。至于我的文,是和我的恩人学的。”
“恩人?救了你的命?”
“是。他叫宋玉。”
宋玉到底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