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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喝不起的白开水 ...

  •   翌日,告别孙掌柜,罗仪卿带上“乔姑娘”,踏上前往太清宫求学的路。

      鹿鸣山在襄川城往西一百二十里,一路上人烟稀少,只有大片农田与几间低矮屋舍,虞琇倚在马车车壁养伤,仪卿驾车,马鞭在空中甩来甩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赶着马车出城向西,她越来越皱紧眉头。按照原身的记忆,此时应当是太平盛世,至少京城和襄川城一片繁华景象。

      然而西边隶属襄川的农村却十分萧索,田陌中只有几个老翁健妇,驾瘦牛推曲辕犁耕田。

      罗仪卿摸摸腰间,水囊空空,正要讨口水喝,老妇恰巧带孙儿来田间送饭。

      “老婆婆,可否向您讨一点水喝?”

      老妇人并不吝啬,将壶中的水倒给罗仪卿半数,她刚要给钱,却被老妇人拦住。

      “小娘子不用给钱,一点凉水算不得什么,用完了我自去溪边挑水就是。”

      罗仪卿接过满满的水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喝下这原生态的,可能含有寄生虫的溪水。

      虞琇问道:“阿翁阿婆,为何这般年纪还要亲自下地耕作?你们的儿子呢?”

      老翁摆摆手:“家里老二被征去做徭役,老大南征苗疆时被瘴气所伤,近日又病得起不来身,我们俩都是做惯了活的,十来亩田地还能伺候得动。”

      虞琇追问:“如今惊蛰刚过,怎么田中少见壮年人播种插秧?”

      “他们都去镇上听慈明法师讲经,前阵子,附近村里的年轻人生了一场怪病,喝过慈明法师的符水就都好了。

      这几天他开坛做法,说是但凡喝过符水的都要来,不来就有大祸,还说只要皈依,信众不用劳作就衣食无忧,来生富贵,村里不少人信了这话,这几天一直待在镇里不回来插秧。”

      罗仪卿瞬间警觉,怪病?村里年轻人都得过?她想起系统关于瘟疫的描述,正是从襄川爆发,这会是传染病吗?

      虞琇愕然:“这么荒唐的事也有人信?衙门不管吗?”

      “衙门里的官高坐县城,哪里知道镇里的事,就算想管,凭县里七八个衙役,也敌不过慈明法师座下几百弟子,老爷们只要徭役征税不出岔子罢了。”

      虞琇整日带领皇城司刺探朝廷官员密报,并不了解民情,头一次知道民间的情势和吏治竟然坏到这种地步,一个莫名其妙的慈明法师,就能让百姓们抛下田地不管。

      他紧皱眉头,春耕乃是各州县官员的头等大事,圣上和太子三令五申不得耽搁农时,襄川县却无青壮耕田,此地上上下下的官吏简直是在找死!

      老妇人看他们长途跋涉,出言邀请道:“娘子们不如去我家歇歇脚,用些饭食。”

      李老丈的家是几幢低矮的茅草顶土坯屋,好在不透风、不漏雨,屋里虽然寒素,但被收拾得极为干净,屋外的四五捆柴垛也码的整整齐齐。

      老翁一家的短衣破烂,捉襟见肘这个词毫不夸张,相比而言,罗仪卿和虞琇的衣服虽然只是本色细棉布,至少干净整洁。

      这与罗仪卿对农村的理解相差甚远,她生活的年代,大多数农村已经完成了初步的乡村建设,家家窗明几净,吃饱穿暖,甚至盖起二层小楼,从未见过这般贫苦的乡村人家。

      古代的百姓真穷啊!

      虞琇看出罗仪卿眼里的惊讶,想到罗家世代豪富,怕她嫌弃李家穷困,只得轻声解释。原来像老农这样,有自己的田地耕种,甚至有一头老牛帮忙劳作,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有产之人了。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

      ……

      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诗句,就这样变成亲眼所见的现实,赤裸裸地冲击着罗仪卿的感官,原来这才是真实的古代社会,比之罗府里的雕梁画栋、锦绣丝绸更加真实。

      罗仪卿问道:“阿婆,我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不知道您儿子患的什么病?可否一观?”

      所谓铃医,就是游走江湖的乡野医生,手摇串铃招徕病家。古之名医如扁鹊、华佗、孙思邈等,都曾做过铃医。古代缺医少药,交通不便,普通农人看不起药铺的坐堂医官,所以用药便宜的铃医最受青睐。

      李翁李媪忙引罗仪卿去东屋给长子诊脉。

      “也说不好是什么病,自从两年前南征苗疆时被瘴气所伤,身子就不大好,这七八天也不知道怎么,病得更重了。”

      《岭外代答》卷四《瘴》记载:“南方凡病皆谓之瘴。”瘴气并不是某一种具体疾病,而是多种疾病的总称,包括疟疾、痢疾、出血热、黄疸等。

      床上的李大郎皮肤发黄,肚子鼓胀,打眼一看,罗仪卿心里就大概判断出了结果——黄疸。

      皮肤发黄还不足以确定诊断,罗仪卿先翻开他的眼球,巩膜全部黄染,而且黄色鲜明。

      问过李大郎近期没有大量食用过柑橘等黄色食物,罗仪卿完全有把握下定黄疸的诊断。但是,没有实验室检查和影像学检查,她只能通过详细的视触叩听,来进一步探究发病原因。

      李翁李媪看这位年轻的铃医,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奇怪方法,摸摸这里,敲敲那里,时不时让自家大郎向左躺再向右侧卧。

      他们虽然从未见过别的郎中像罗仪卿这样看病,但她身上笃定从容的神采,还是无端让李家人相信,她能够治好李大郎的病。

      移动性浊音阴性,说明腹水不超过1000毫升,还不算太严重;病因没办法明确,但从曾经去过南疆后发病的病史来看,结合古代喝生水的卫生习惯,应该是某种寄生虫感染,导致肝硬化。

      一套完整的胸腹部体格检查做完,她回身对李翁李媪说:“李大哥得了黄疸,虽然没到极为严重的程度,但也必须精心调养,有两味药我去马车上找找,若有,就不必去药铺买了。”

      她返回马车,闭目在医院中药房里寻找能够治疗黄疸的中药,系统还不算太坑,知道她不懂中医,手一碰到中药,虚空中就会显示其功效主治以及代表方剂。

      很快,罗仪卿就从成堆中药里找出治疗黄疸的药物——栀子、大黄、茵陈,正好组成《伤寒论》中的茵陈蒿汤。

      积分余额还剩1283,中药材价格不算贵,栀子每公斤60,大黄30,茵陈15。

      看罗仪卿拎着三个包裹走来,虞琇疑惑道:“你从哪里变出来药草?”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宏济堂买的,放在马车隔板下面。”

      罗仪卿细细嘱咐李媪:

      “每副药中,茵陈用六两,栀子用十四枚,切开,大黄用二两。每日用水先煎茵陈,煮到水剩一半再放栀子大黄,去掉药渣,分成三份喝下。先喝上七副,若是日后再发病,可以按照这个方子抓药。”

      李媪拈起茵陈道:“咦?这不是蒿子吗?春日里没菜蔬,我们常剜来吃。小石头,去拿些野蒿来。”

      李媪的孙子小石头旋即采回一株灰白色的野草,分裂成条状的叶子上,长满细细密密的白色绒毛,卷曲成团。

      李媪笑道:“没想到我们常吃的野蒿都是一味中药,以后若大郎再犯病,就可以省下一味药钱了。”

      李家人正要去煎药,谁知有人叩门,吵嚷道:“李老丈,我给你讨来了慈明法师的符水,赶紧让李大哥喝下,病准好!”

      李家的柴门被一个中年壮汉推开,他手拿一张黄色符纸,用朱砂绘满鲜红色的纹样,兴冲冲地把符纸交给李老翁,让李家儿媳去烧化了冲水服下。

      李翁并不愿意让儿子喝这来历不明的符水,婉拒道:“马五郎费心了,只是我家大郎已经请了郎中,你看,正要煎药去哪!”

      马五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面皮白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心中难免生了轻视。

      “李翁,历来走街串巷的郎中都是花白头发的老头,这个黄毛丫头她会看病吗?

      慈明法师法力无边,多少病人喝了他的符水就好了,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家大郎求来,快让他喝下,再跟我们去镇上皈依法师,下半辈子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安享富贵。”

      马五说着,几个同样听慈明法师讲经回来的信众围过来。

      李老翁手里的锄头重重杵在地上,喝骂道:“马五,你这夯货!正经郎中不信,信什么来历不明的符水?你们这些好手好脚的汉子,正值壮年,却抛下田地不管,哼!我倒要问问里正,是什么道理!”

      人群中一个精瘦矮小的人站出来,眼珠滴溜溜转:“李老头,别拿里正压我们,慈明法师有几百徒儿,我们可不怕!”

      瘦猴看出这小女医穿着长袍,衣裳厚实,针脚细密,又驾一辆马车,想来身上有点财货。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就要起哄她医术不精,让众人拦住罗仪卿的马车,好借机抢劫。

      “你这黑心的女医,治坏了李大郎,赔钱!”

      说着,他掀开马车车帘,果然看见堆着三五个包裹。

      李翁李媪看他们来者不善,忙护住罗仪卿:“各位乡邻,这位郎中开的药我家大郎还没吃,怎么会治坏了?他还要赶路,好汉们先让一让。”

      几个人拉拉扯扯间,瘦猴“哎呦”一声,抱着头倒在地上。

      原来,虞琇躲在暗处,见他们抬手就要打李翁和罗仪卿,右手抄起扁担直击对方脑门。瘦猴被手下扶起,见是一个美丽女子,顿时勾起色心,涎着脸就要凑到虞琇跟前动手动脚。

      李家人和罗仪卿还未反应过来,虞琇挥舞扁担,只用一只手,就把几人打得落花流水,作鸟兽散。马五留下的黄色符纸也散落在泥地里,被众人踩碎。

      李大郎喝下汤药,皮肤的黄色变淡,四肢也渐渐有力,李翁李媪高兴万分。

      罗仪卿有些担心:“他们是什么人?会不会还回来闹事?”

      李老丈道:“他们都是这附近村里的地痞流氓,平日里偷鸡摸狗。只有马五那个夯货,从小就是粗笨的性子,被人三言两语诳骗去。唉!”

      “他们再敢来闹事,我们李家宗族也不是好欺的,我这就回去叫上几个兄弟子侄,好好与他们说道说道。”

      罗仪卿终于放心,临走时,她放下十个厚实的白面炊饼,有一个中间掰开放了一块银锭。

      “阿婆,以后若是时间充裕,还是将溪水烧沸后饮用为佳。”

      老妪笑着摆摆手:“家中柴薪都储备过冬,哪里有多余的柴日日烧水?”

      罗仪卿哑然,虽然古代的地表水没有农药残留和工厂排污,但看似清澈的溪水中难免含有寄生虫和细菌,最好过滤后煮沸烧开饮用。

      不过,与洁净的水源相比,取暖过冬是更加急迫的需求——喝了不干净的溪水可能会肚子疼几天,但缺少冬天取暖的柴火却能冻死人。健康和生存之间,他们别无选择。

      罗仪卿生活的年代,取暖和饮用水都是件容易事,很多人不爱喝白开水,往往选择更加健康的矿泉水、弱碱水、低钠水、小分子水等等。

      她从来不知道在古代的农业社会,获得取暖源是件困难的事。也万万没想到,阻止古代人喝白开水的,竟然是一捆取暖的柴火。

      怎样才能够让普通农民也能喝得起白开水呢?

      伴随着这个问题,罗仪卿甩着鞭子西行,马蹄哒哒,扬起地面上的浮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喝不起的白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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