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沦洄

2、神冠梁村二

　　田中可比院外热闹多了，边犁地边闲聊。

　　“梁柱，出来！”一个男人在田边大喊，此处开阔，一看就知没什么地方藏人，他仍不死心地往田里吼两嗓子才安心。
　　“小兔崽子，跑哪去了？”刘柱碎碎念离开。正要走，看到有只牛正与一人对峙。那人拉着牛，牛硬是不走。

　　刘柱叹口气，走去想看个究竟。
　　走近一看，竟还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红着脸对牛叫喊，“走！走！”

　　“叶生，怎么成这样了？”
　　叶生转过头看了眼，又继续与牛理论，“走！犁地！犁地！”

　　“哎哟哟，还真是个小大人，你这么叫，只有你家那几只老鼠会才会听你的话吧，牛可是老实人，不会听你话的。”刘柱走向牛旁，拍拍牛背，见叶生红着脸拿起鞭子时，就跑了。

　　“刘柱，有本事你别跑。”叶生红着脸追，没追到，用脚扬起土泄愤。

　　众所周知，刘柱是最会跑的，那梁柱多是继承了他这项天赋。

　　叶生回到牛旁，也不说话叫喊了，就死盯着牛，他在熬牛。牛可不吃这一套，歪过脖子等着太阳落山回棚。

　　“叶生哥！”囡囡终于到了田里。

　　叶生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土气，问:“囡囡？你来找蒂笙？”囡囡嗯了一声。

　　“走，正好我也要找她。一起。”

　　囡囡睁大眼，看到牛了，跑过去摸了几下，牛似在躲她般往旁挪了几步。叶生一手将囡囡捞过，说着:“走，别管他，等我哥回来了，定要好好说说他！”

　　“囡囡？”

　　囡囡跑向山上，停在一棵树旁，叶生也跟过去。越走近就越明显地看见树后有人，囡囡在和那人说话。叶生眯着眼仔细看，认出那人:“梁柱！你小子怎么在这？”梁柱很迅速将叶生拉向树后，“嘘——别叫我爸听到了！”

　　叶生挣开他，拍拍袖子，故意向外面望去，准备大喊时被梁柱捂住嘴。“别把它引过来！”
　　叶生正想再逗逗梁柱时，感觉他与平日不同，今日拉、捂格外用力，让叶生一下想到那刘柱，没再动。

　　囡囡见状，害怕地哭了:“放开叶生哥……”梁柱也是被吓到了，手足无措僵在原地。叶生见他松手很快摆脱了梁柱，过来安慰囡囡。

　　“囡囡，我们在游戏，你看，他放开了。”

　　哭声引来了很多人。最先赶来的是隔壁的梁二爷，一声叫喊:“谁欺负囡囡了，出来！”边喊边握手中镰刀，跑到囡囡身旁。叶生不知如何安慰，向后让一步，让梁二爷来哄。

　　果真，在梁二爷怀中，囡囡恢复了些平静，但仍一吸一吸鼻子，真是隔辈亲。这时，叶生才想起来去看刚刚奇怪的梁柱。人早已不见踪影，刘柱却是来了。见囡囡哭喊，他竟也跑来。

　　梁二爷没有先问囡囡，反倒拉过叶生询问，毕竟在场的唯此二人。“叶生，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叶生见刘柱在场，本是有顾虑的，但如今梁柱已离开，可以讲的:“二爷，刚刚我和梁柱正闹着玩，不小心吓到囡囡了。”一听“梁柱”，刘柱冲到跟前，巡视一周，没人。叶生知道在寻梁柱，补了句:“但他现在离开了。”听此话，刘柱似是有确定目标了，向后山奔走。其余人一句句关心囡囡时，又有个小子来了，报信让大家都去村长家旁的“勇士堂”。这才上囡囡想起来:“二爷，囡囡还要找蒂笙姐。”

　　小子补充:“蒂笙已经到了，就剩你们了。”
　　路过叶生的牛，二爷走近，扫了眼，接着又是叹口气:“犁得太深，牛会觉得吃力，不愿意继续拉犁。叶生，你得好好同叶华学。”
　　叶生好似不服气，跳到旁边:“这就是和我哥学的，他有时也会和牛讲话，讲得可有理了，牛原不愿干，一番话后又干了。”

　　大家伙倒是听了件新鲜事，都想问问怎么讲的理。叶生最乐讲这些事，什么牛今天心情不好呀，吃得不好，睡得不好……扯了些许理由，最后都归结于一句——他哥让牛又干活了。

　　大家议论纷纷，有些已经开始赞同了。二爷倒没怎么说，只声声叹气，最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些小神话故事。又接入节气。
　　二爷一路上又苦口婆心给在场几个小辈念着节气。

　　于是，二十几人乱轰轰来到“勇士堂”院外。

　　有大人物来还是不一样的，夕日，正值春季，日暮时分家家户户坐在路边，院前话闲话，更别说什么特别节日，如此好的时节，是一聚的好时机。再说了，这什么选勇士的，全是大宗族的，平常百姓可不关注这些。可今日，来了一位红衣“百合”，如是见神仙般供着。各家出了菜，全都呈上给他吃。倒也不客气，一人吃了精光，还大喊着“再来一碗”，真像是醉汉。

　　自傍晚时分，村长将大家召来后，安排好事宜，就没再说过话。其余人不敢擅自离开，只等红衣“百合”离开，或者是这场“勇士考核”出了结果才好。普通人家铺个凉席就睡，主要在西边，四仰八叉地躺着，夜间偶传来几声婴儿啼哭。东边人可不敢睡，他们要等着结果出来，顺便观察着这红衣“百合”。

　　自吃完晚饭，他也睡去，躺在由两张桌子拼接成的床上，中途醒过一次，离开解手，回来后又睡几小时，天亮了。农人起得早，太阳还没出来就已经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话说声。
　　懂事的孩子也早起了，“妈妈，今天还要待在这儿吗？”小子靠在树边伸懒腰。他的妈妈招呼他过去，小声告诉他，今天还得待一天。小子有些忧愁地望着天上，猛吸一口气，又回坐在妈妈身旁。

　　突然，在东边人群的角落散拨一阵骚动。听说有人死了！

　　谁死了？

　　讨论声四起，不光东边，西边的也来凑热闹。小子身瘦，熟练地穿过人群，挤到前排，被恶臭味拦下。于是从腰间囊中取些粉末涂抹手，以手捂鼻，继续前进。终是看到第一现场。

　　死者仰面躺着，眼睛瞪大，身上□□，手只握胸口，此处应是致死原因，近处，冠主梁洪将手抬起，那人胸口贯穿，胸口附近的血被舔舐干净，只见许多虫卵附着其上，手被拉开瞬间，这些虫卵如细丝般从胸口消失，只留下灰褐色印记。

　　终于，有人喊出了死者的名字——梁柱！梁柱的好友跑上前来，双腿颤抖着，问:“洪叔，梁柱他……”

　　梁洪仔细检查一番，作出诊断——梁柱还活着，但不可能醒。这些虫卵将梁柱的身体当作滋养他们的容器，成虫早已将他的大脑吞噬消化，只留有身体，加之分泌的特殊化学物质，可保人身不消。此虫人称蓟。

　　见此状，众人纷纷后退，留出空间来。梁洪多看了几眼梁柱，就离开了，走前放话:“此人晒至酉时，其间无需管他。”

　　梁柱的好友松了口气，梁洪既出此言，便一定能救治。众人皆如此想，便离开，刚散开，院内发出声响。东边几大宗族族长聚在院门外，正襟危坐，声响有规律可寻，刚是一响，再过一刻钟便会再响，响的次数与间隔时间呈正比。

　　响的次数越多越好。据曾回到村中的考核者讲，这“勇士考核”须经十八重劫，过一层，便是一响，二层二响，依此类推。每次响过，心中愈喜，西边不甚懂之人也跟着东边宗族子弟欢呼。待第十响时，宗族子弟皆出锣鼓，敲响“凯歌”。

　　此时，不远处站着一人，那人从高处跳下，正是刘柱。他一步步走向仍躺在地上的梁柱，挥起手中的长鞭，打在梁柱身上。嘣的一声，将其反弹开。有物体遮挡。他很快想出了对策，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银制刀，朴实无华，只在刀柄上印刻一条线，歪七扭八。他拿着刀，在梁柱体侧试探性地向下刺，约半米距离，感觉到阻碍，接着双手握住刀柄，逆时针在遮挡物上划下一条白线，正此时，乌云密布。

　　铛——

　　铛——

　　铛——

　　……

　　共十八下，已有人全部通过了十八项考核，此时正紧张，几位宗族族长紧盯院内皮椅之上的传送门，狂风呼啸，石兽悠长的声音回响。东边宗族之人是高兴的，为有才人辈出；西边人也是高兴的，为这场盛大的造福。凡有闯过六项考核者，其村落、城镇皆受神冠保佑，十年无忧！而在此前，一次模拟赛中，梁家村最厉害者，获得排名第十名，连过十项考核，这次受神冠，是板上钉钉之事。正高兴，谁知，竟又来一响！

　　这可有十九响！

　　西边百姓惊奇，东边宗族惊喜，唯有几人担忧。

　　靠在桌上的红衣“百合”突然坐起，环顾四周，又连忙向院门口奔去，只见几个宗族族长立于前，衣襟被风刮得乱飞。其中一人出列，站在最前，将手杖立于面前，生插入土中，石兽调转方向，悠长的回响变成更有冲击力的响声，人们在巨声中轰乱，全都张着嘴。现场正热闹，没人注意后方的情况。刘柱已将梁柱背好，离开了这里。

　　身后几位族长此时发力，同先前那族长一样，将传承之物立于身前，驱使石兽调转方向。

　　终于，声止，风似乎也止了。婴儿的啼哭接续了它的威能，人们仍沉浸于巨声之中。宗族族长未抽身去安抚百姓，仍镇于院门前，此时，几位大家站了出来，立于四周，为百姓遮风，声音低了几度，再配上大家梁醉蓝的一曲《安神》，整片空间才安静下来。红衣“百合”站在宗族族长之后，他没同他们一样紧盯着传送门，而是在四周寻着。

　　冠主梁洪安抚之后便也来到院外，见红衣“百合”东张西望便凑过去，问:“仁兄，在寻何人？”

　　红衣“百合”定住，睁大眼，又故作悠闲地左右斜看几下，像抓住重点般，指向角落，梁柱待过的角落，找补道:“我要找的人，被你们弄丢了。”梁洪猛地回头，看向宗族内部，最开始时刘柱待过的地方，现在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双手一拍:“坏了！”提腿正要走，却被梁醉蓝拉住，提醒道:“‘十九响’绝非凡事，不可鲁莽。”梁洪点头，两步便蹬上山头，去追寻刘柱。

　　虽说刘柱跑技一绝，但在拖着一人的情况下，还是会慢下来。现时，他已抗着梁柱来到村口。村外是一条被两座大山夹着的小道，再往前便是那后山。

　　后山指村前的一片多山区域，鲜有人去，常作为孩子们玩乐之地。此地山高，阴凉，不见天日，大人不喜来。刘柱将梁柱放在一处，将紧裹梁柱的衣服掀开，大堆的虫卵又在梁柱的胸口外显现。

　　蓟，畏光。

　　刘柱拿出火把，硬逼着虫卵回到梁柱体内，又从袋中拿出一密封瓶和一坨肉，布满血丝，是活体，在呼吸。他屏住呼吸，将密封瓶打开，胶状物质，冒出火红的热气，将其倒入胸口大洞之中作为底层。随后将那□□塞进胸口，又倒入火红胶状物质封顶。梁柱皮肤上似有许多细小的灰白丝游动，很难捕捉到。做完这些，刘柱甩甩手，将最后的火红胶状物质倒在梁柱手上，神奇的，这使梁柱生出第六只手指。正倒着，发觉有人正在向此处靠近，是梁洪追来了。

　　嗒——嗒——

　　梁洪走在小道上，一直向前走，山中无光，便点了火把，黑暗中，除了此物，同样晃眼的是他手上一条纹，白色，发着光。
　　后山只有山。

　　他向前走，发现了梁柱，正痛苦地在地上扭曲，口中喘着粗气，但没有出声。梁洪走近，隔着半米远将梁柱的衣服用枝叶挑开，仅是看了一眼梁柱便又翻过身去。

　　梁洪看见的不再是胸口的大洞，而是一片红色的图案。渐渐地，梁柱出声了，先是低吟，而后是伴随着石落巨大的叫喊声，梁洪眼疾手快，将梁柱拖着向村中走去，路上小石子颇多，一路下来，梁柱身后布满细密的血痕。

　　终于是到了村子门口，见到光了。不过阴云密布，这点光不足以驱散梁柱体内的虫。梁洪将梁柱平放在地，粗略检查一番，发觉一件麻烦事。这虫卵在无光环境中竟更深入梁柱的身体，很难将它们一一找出，更棘手的是，有人已将出口封住，再想将这些虫卵逼出可就难了。

　　他思索一番，决定先回村中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