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顾家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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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清独自走到墓园A区，面前这座硕大的石碑中央镶嵌着她母亲的遗像，下方用大号楷书写着她的名字——楚宁。
光从照片看就知道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笑容温柔而端庄。
这座墓园的墓地部分共分为六个区域，由A到F，其中A区是最高级的区域，依次往下，鱼泱所在的是C区。
还是托了沈家的福，沈昊父亲亲自帮她联系了墓地高层管理人员，才匀出了A区的两个位置。
当年沈昊父亲正值盛年，医院和各方生意如日中天，想巴结沈家的人数也数不完。
换言之，A区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沈昊父亲是顾晏清以外唯一一个知道顾晏清父亲死因真相的活人，在他把事实告知顾晏清母女前，甚至第一时间重金包下了作为顾晏清父亲死亡地点的酒店，全方位封锁盘查，以确保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他做的这些和利益关系无关，仅仅只是出于往日交情与同情心。
没多久，顾晏清母亲就上吊自杀了。
顾家只剩下顾晏清一个人。
她涉世未深，年纪轻轻，被迫提早成为了顾家资产的掌舵人。
生意场上各路牛鬼蛇神，想要存活下来并不容易，在这点上沈家帮了她许多忙。
“晏清啊，我能帮你做的也就这些了。至于之后具体怎么处理，看你自己。”沈昊父亲三言两语便把决定权交还给了她。
“谢谢。”
沈昊父亲清晰地记得，他们面谈时，年少的顾晏清还穿着身单薄的夏季校服。
她很瘦，看着甚至有些脱相，手臂上有明显的青筋，还有一条条细长泛红的痕迹。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以随意差使沈昊。”沈昊父亲笑笑，试图让氛围轻松些。
“沈叔叔。”
“你说。”
“我家要一个位置就够了。”
“一个位置？”
沈昊父亲不太理解顾晏清的意思。
“对。”
顾晏清全程冷静地注视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两手交叉摆放在身前的膝盖上。
“我不打算给那个人下葬。”
沈昊父亲愣在原地，在谈判桌上久经沙场的他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打算把他的骨灰放在哪里？”
顾晏清抬手整理了下她皱褶的校服衣角，应答得不假思索。
“找个地方，扬了。”
她要以此纪念这位她生物学上的父亲。
……
顾晏清对父亲的记忆并不多，从有记忆开始直到听闻他的去世，他们每周只见面不超过两次，基本每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她的童年记忆更多是关于她的母亲楚宁。
从大众视角来看，楚宁是个温柔的女人，时常挂着善意的微笑，逢人便会侃侃而谈，连小区附近的环卫工人都夸她亲切。
顾晏清也觉得母亲是温柔的，起码在她童年时期是温柔的。
顾晏清自小就很聪明，也很听话，从不哭闹，用方便理解的话概括就是，她作为孩子非常令人省心。
楚宁对顾晏清也很满意，这个孩子长得非常像她，出门时大家都夸她的孩子漂亮，像个乖巧的瓷娃娃。
第一个转折点是在顾晏清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她刚上初二。
楚宁终日徘徊在家中，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出门了，每天就是干等着丈夫下班回家。
她是个家庭主妇，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可能是在家待得太久了，心里总是莫名的烦躁。
丈夫说过他工作时间不爱看手机，楚宁却还是忍不住给丈夫发消息。
【今晚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了，加班。】
隔了几日。
【你今晚还回来吃饭吗？我烧了很多菜。】
【不回来了。】
又隔了几日。
【老公，我今天烧了你爱吃的红烧带鱼，你会回来吃饭吧？】
【加班。】
最后的最后，手机那头彻底没了回复。
楚宁的留言日渐增多，丈夫的回复却越来越短，直至已读不回。
她想了很多办法讨好她的丈夫，他却仍只每周回家两三回。
顾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刚嫁给他时，楚宁和他门当户对，现在已然望尘莫及。
这一年她发现了，或者说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对方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楚宁转换了自己的生活重心，毕竟她除了丈夫，还有一个孩子。
她还有顾晏清。
“这次怎么没考第一名？”
“对不起妈妈，我没有把这张卷子的最后一题解出来。”
“为什么别的同学能解出来？”
顾晏清沉默了一会。
“对不起，妈妈。”
“你让我很丢脸。”
“对不起。”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吗？”
“爸爸工作忙。”
“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
“对不起。”
“爸爸对你失望透顶，妈妈因为你都没脸出门。”
“对不起，妈妈。”
“不要叫我妈妈，我生不出你这样没用的孩子。”
自那以后，顾晏清变得日渐沉默。
而楚宁的心情好多了，她把矛盾转移到孩子和丈夫的身上，这样逻辑就通顺了。
失败的孩子，让她失去了丈夫的爱。
不是她不够优秀，丈夫是爱她的，只是这个孩子太没用了。
楚宁的思维轨迹越走越偏。
升入高中之后，顾晏清在楚宁的严格教导下越来越“优秀”，楚宁已经习惯了对方回到家就交给她第一名的成绩单。
这更说明了她的教育方式相当成功，无可挑剔。
可丈夫还是不爱回家。
楚宁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你的性格怎么这么变扭，爷爷奶奶和我说了好几次觉得你不正常，不像个孩子。”
“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
顾晏清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会重复这句话和考第一名，甚至不敢叫楚宁一声妈妈，只怕惹对方生气。
楚宁说过不想要她这样不完美的孩子。
往日记忆犹然在耳，日日吵得她头疼。
最近情况好像更严重了，在学校上课时都会耳鸣，断断续续循环播放着楚宁这些年对她说过的话。
楚宁早已经不满足于口头上的发泄，在家里备了好几根纤长结实的藤条。
顾晏清第三次看到楚宁手持藤条站在她房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自觉走到楚宁面前，转身背对着她，提前双手攥拳。
为此顾晏清留下了很严重的腰伤，楚宁还失手打伤过她的一只眼睛，所以她左眼的眼底检查出了轻微碎裂。
不算是什么大病，只要她不说，没人能发现。
这本身就是她的错，她只是在接受应该接受的惩罚，顾晏清努力催眠自己。
偶尔父亲回家的时候，顾晏清能获得片刻的清静。
她的母亲会拽着父亲的胳膊撒娇，说些近期发生的事，尽管父亲看着并不受用，但起码母亲瞧着挺开心的。
第二个转折点是在高二的时候，一个周日上午，沈昊父亲独自来到了她家里。
楚宁经常领着顾晏清去沈昊家窜门，沈昊父亲平时很忙，但她还是见过好几次，一眼就认了出来。
“晏清，你先在你房间玩一会，我和你妈妈说点事。”沈昊父亲揉了揉顾晏清的头，示意她回房。
顾晏清点点头。
从小到大，只有沈昊父亲会摸她的头，宽大的手掌动作很轻，很温柔。
半个小时过去了，楚宁房间里同时传出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把顾晏清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了？”顾晏清下意识跑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楚宁的房门。
沈昊父亲笔挺的西装上溅了几滴触目惊心的鲜血，他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腕。
“楚宁，你疯了！”
顾晏清恍惚地偏过头，她的母亲正不分敌我地摔砸着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
地上散落了很多物品，一块破碎的透光玻璃静静地躺在其中，那上面也沾了血。
情况其实挺显而易见的，她的母亲正在发疯，沈昊父亲是受害者。
“沈叔叔，你先走，我妈现在不太正常。”顾晏清快步走进房间，把惊魂未定的沈昊父亲拉扯了出来。
当务之急是远离战场。
“你怎么办？”沈昊父亲临走前想把顾晏清一起带走，然后赶往医院尽快处理他的伤口。
“没事，我习惯了。”
没等沈昊父亲回答，楚宁已经从卧室里追出来了，披头散发，手里还拿着沾着血的玻璃碎片，这场景看着和杀人狂入室没什么区别。
顾晏清咬咬牙，迅速把他推了出去。
她关上了门。
“你让开。”楚宁恶狠狠地瞪着顾晏清，咬牙切齿，仿佛这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令人憎恶的挡路鬼。
“妈，沈叔叔是外人。”其实顾晏清很害怕，颤颤巍巍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和你爸是一伙的！”楚宁朝顾晏清扑了过来，试图用武力争夺门把手的操控权。
她要去把那个人抓回来。
“妈。”顾晏清死死抓着门把不松手，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沈叔叔是外人。”
那年的顾晏清还没成年，但她很清楚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
其实她早就知道，楚宁已经疯了。
在她一遍遍被抽打的时候。
在她无数次尝试从书中寻找真相的时候。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她的母亲，疯了。
两人许久争执不下，楚宁精神恍惚间才发现，她身前抵住门的人身上破破烂烂，手臂上都是被碎玻璃新鲜划开的细小伤口。
那张脸她很熟悉，她认出了顾晏清是她的孩子。
楚宁脱力地坠落在地板上，手上抓着的碎玻璃片掉落一旁，她的那只手掌同样血肉模糊。
“晏清。”
她的嗓子快冒烟了，她好渴。
“你爸出轨了。”
“不过没事。”
“他死了。”
楚宁美丽温婉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过于幸福的笑容，无神地盯着顾晏清脚的方向，眼底弥漫着一层湿润混浊的雾气。
顾晏清的后颈直发毛，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背上攀爬，一点点将她蚕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