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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变成鬼魂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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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在凌晨十二点的马路上,因为车祸而死。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我死了,但是我变成了一只鬼,并没有像老人讲的一样去奈何桥喝孟婆汤后投胎。
遗憾的是,我还没死透,被困在躺在急救室里抢救的肉身旁,不能离开太远。
我回头看着手术台边拼尽全力抢救我的医生,这不过是回天乏术罢,毕竟我已经灵魂出窍了。
我垂头瞧着作为鬼魂的自己的身体,浑身虚无,飘浮在空中。
鬼魂跟电影里的也没两样嘛,我想。
我慢悠悠的飘到手术台旁,看着自己血肉模糊不成人样的身体。
即使是自己,我也不禁觉得可怖非常。
这时,急救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变成鬼魂后我的听力异常好,立马察觉到了。
我飘到门口,穿出半个身体。
男人红着眼框搀扶着手脚无力的女人,女人脸上满是泪水。
是我的父母,看来他们已经知道我出事了。
母亲看到“手术中”这三个字,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跌坐在地上。
“我的孩子啊…”她哀嚎着。
看到她哭,我才迟钝的也跟着对自己的死感到伤心,也为父母感到伤心,难道是因为变成鬼的缘故?我觉得我的脑子不灵光了。
父亲安慰的拍拍母亲的背,可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就这么看着他们,想探出全部身体,却好像有一层看不到的结界阻拦着我,我束手无策的卡在门里,只好这样看着他们。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过了一会,走廊尽头走来一位女人,她神色焦急,穿在睡衣,披头散发,一看就是从家里匆匆赶来。
这是和我恋爱五年的女友,连钰。我们的交往双方家庭都知晓,并且半年前见了家长并同居。
连钰一走近,连忙安慰起我脆弱的母亲。
她看似坚强,可作为日夜相伴的爱人,我知道她刚接噩耗,情绪并不好,只是在强装镇定,她尖长的指甲埋在手臂里,几乎是要抠出一块肉来。
连钰揽住我的母亲。
“阿姨,您别担心,徐泽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母亲连连点头,好像在这句话中找到了些许慰藉。
“对…徐泽这小子是不会死的,他是好人,老天是不舍得将他收回去的。”母亲失神道。
我的父亲缄默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言不发。
令人胆战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有一位护士走出来,拿着一张薄薄的纸,我凑上前看,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坐在地上的三个人见有人出来,立马站起来冲上前去。
“护士,护士,我的儿子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护士什么也没说。
可递给他们的纸彻底让他们失望了。
“病危通知书?”父亲喃喃,握着纸张的大手止不住的颤抖。
母亲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听到这几个字竟然直接晕了过去。我迅速反应过来,想要接住她,可我的手直接穿透过她,摸都一片虚无。
“砰!”她的身子轰然坠地。
我愣愣的看着母亲倒在地上。我忘了,我已经是个鬼魂了。
赶来的护士很快就带母亲去休息了,只剩下能签字的父亲,父亲毅然的在纸上签下他的大名。
一个小时后,医生走出抢救室,宣告我的死亡。
我溜进去看了眼我的尸体,又跑出去走廊。
一向沉默隐忍的父亲眼眶红透,哭的泣不成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连钰垂在身旁的手握紧,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手术结束后,警察带着肇事者父亲来到走廊。
我上下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梳着光亮的大背头,有点啤酒肚,手指上戴着个金戒指。
看起来是个不缺钱的老板。
他朝父亲走进,“扑通”一声跪下,“啪啪”。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男人飞快地抽自己几巴掌,脸上顷刻出现了红印,一看就是下了狠手。
我旁观着,想必有人已经告知他我已经死了,扯上人命,不打自己都下不来台。
“老哥,我对不起你啊!”他痛哭流涕。
父亲一看到害我的人的父亲还敢有脸来他面前祈求原谅,他目眦尽裂,行动都被痛苦驱使着,他紧紧揪着男人的衣领,咬牙道:“杀人凶手怎么敢来向我祈求原谅的,啊!”
男人脸涨的通红,踹不上气的断断续续道:“对不起…”
反映过来的警察连忙上前拉开他们两人,男人有了呼吸的空档,他退到一旁大口大口呼气。
“先生,你冷静点!”警察道。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的儿子已经死了,被他儿子害死的!”他吼道。
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才能冷静。
父亲颓然坐下,双手捂着脸。
警察沉默着没再开口,只要是怀着同情心的人,都无法指责一位父亲。
我飘出去看了天空,星辉璀璨,在这个寂静的黑夜,我的生命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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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透之后,我可以自由行动了。
我先是跟着父母回了家,肇事者被判了刑,四年。
父母已经把我的葬礼提上日程,他们哽咽着告诉亲朋好友们这个噩耗。
不过几月,他们头上已经长满白发。
肇事者赔偿了一百万,他的父亲额外给了三百万,如果我还在世上,大概要很久才能赚到。让我欣慰的是,这些钱够我的父母衣食无忧的继续活下去了。
看完父母,我又飘到我和连钰的家,我从窗口进去的,入目就看到一成不变的家具,恍惚间,还能看见我和她窝在沙发上,在昏黑的光线下津津有味看着电影,吃着零食。
我晃了晃脑袋,轻车熟路地飘进去。
我刚死的几个星期,连钰状态几欲崩溃,班也没有去上,饭也没怎么吃,每次我来都能看到散落在地上大片大片的纸巾,她红肿的眼,满脸的泪水,手上攥着的是我和她的合照。
照片上我们两人比着剪刀手,笑的灿烂,整洁的牙齿都露出来了。
当时还笑道我们可以给牙膏品牌打广告呢。
我凑近她,想擦拭她脸颊的泪水,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噢,我已经死了。
我停住动作,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这是后遗症吗。
后来,她的闺蜜实在是看不下去她颓败的模样,闯进这里。
“连钰,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我能理解你刚开始的魂不守舍,可这都多久了?你难道要为了个死人不继续生活下去吗!”她厉声道。
“死人?”连钰恍惚的道。
她猛地站起身,步步紧逼,“谁跟你说他已经死了?”
陈荷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迎上她的目光,轻声道:“连钰,认清现实吧。”
你爱的人已经死了。
一滴泪从她眼角划落,她闭上眼:“陈荷,不用再说了。”
“他难道愿意看着你这副模样吗。”
不愿意,站在两人身旁的我心中答道。
这句话像是击中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连钰放声痛哭:“我不知道…”
那天之后她像是振作起来了,有好好吃饭,没再像公司请假,好像一切都变好了。
只是在深夜某些时候,我总看见她悄悄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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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当天我跟着父母来到现场,呆了一会我就受不了这悲痛的气氛了,况且,哪有人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我漫无目的的飘荡在马路上,我路过了公园、电影院和咖啡店,忽然,我在一所游乐园门口停下。
我之前和连钰来过的地方。
我飘进去,突然看到了什么,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一只鬼跟在一家三口身后,朝他们办着鬼脸。看起来大约七岁左右,还扎着小辫。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同类。
女孩似有所感,转身看见我,四目相对,飘到我身前。
我心下一惊,觉得身子都僵了。
“你是新变成的鬼吗,我之前都没见过你。我叫小春。”她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这几个月我往返的地点就那么两个,没见过也是正常。
“我刚死几个月,你呢。”
小春想了想,笑嘻嘻的道:“我应该死了八年了。”她指了指那对夫妻,“那是我的父母。”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瞬间升起一些悲哀,因为那对父母宽厚温暖的大手牵着中间的小女孩。
他们已经开启新生活了。
“你是怎么死的。”我问。
小女孩沉吟片刻,皱着眉道:“我忘记了,我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呢!怎么会记得住呢。”
我沉默片刻,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那哥哥你是怎么死的。”
“我?我是被撞死的,车祸。”
小春若有所思。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还没去投胎吗?”
“你不知道?”小春惊讶的看着我。
“不知道。”
她看了我一眼,摇摇头:“算了算了,你个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正常,等你跟一些鬼多聊天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听别人说,我们这些形单影只的鬼之所以在着世上,是因为生前有强烈的愿望还没完成,不舍得老天带你走。”
竟然是这样?
“那你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她白了我一眼:“我要是知道我早就投胎了!听别的鬼说这个答案要自己找的!”
“原来如此…”
我和她聊了很久,直到暮色降临我们才意犹未尽的分别,回到父母身边,我的尸体已经出殡了。
我看着两位老人步履蹒跚的身影,我想,总会好的,时间会冲刷一切,让痛苦的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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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逗留五年了,这五年我一直没放弃寻找我的心愿,可一直无果。
这一年,我的父母渐渐释怀了,连钰因为父母催促,开始相亲了。
我跟在连钰身边,看着餐厅对面仪表堂堂的男人。
“连小姐,听说你父母对你催的很紧,我的父母也是,我想,我们可以先相处试试。”男人率先开口,声音温和。
连钰冷漠的眼眸看着他:“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男人笑的和煦:“我知道,但是我并不介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连钰垂下眸,想起母亲流着泪恳求她的场景,默了默,她淡声道:“那我们可以先试试,一个月相处不来就散了,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好。”
男人把连钰送到楼下,我望着她走进楼道的背影,
很久很久,才转身离开。
远远的我就看见小春坐在栏杆上,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几乎成了五年来我与她的秘密基地。
小春听到我说完,小小的她不懂什么是感情,但看见我默不作声的样子。她开口。
“你是放不下她吗?”
我笑道:“怎么可能放得下她呢,我们相爱了五年,我陪着她十年了。”
小春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可是人都是会往前走的。”
我顿了顿:“是啊。”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能变成鬼陪在她身边,我不甘心她以后嫁为他妻,不甘心从前一起憧憬的未来消失不见,我不甘心她的时间没有我一丁点儿的存在,可是同时我也知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能抚平刺痛的伤疤,能让记忆渐渐模糊,所以,我再怎么不甘心也别无他法,因为五年前我已经死了。
我是个死人,我不能说不能笑不能动,我不能陪在她身边。我不能在她失意的时候安慰她,不能在寒冷的冬天给她一个拥抱,不能在她耍性子的时候任她撒气,不能陪着她做她所有喜欢的事。
所以,看着她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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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交往很顺利,也许伴随着长辈色推波助澜,连钰终究是答应了交往,很快他们就要结婚了,前几天那个男人刚朝她求婚。
双方家长都眉开眼笑,两人年纪都不大不小了,他们把时间定的很紧,在一个月后。
没过几天就是我的忌日了。我在墓地睡觉,醒来后我看见地上放了花和水果,大概是我父母留下的,我闻到气味了。
天空阴沉沉的,等会大概要下雨了。
果然,没过一会,细雨濛濛。
远远的,我看见雾色迷蒙中,一位没撑着伞的女人缓缓朝着我的墓碑走来。
凑近一看,我了然,是连钰。
她今年也来了。
她手上捧着花,停在我的碑前,弯腰放下。
墓碑上男人被困在一寸照片中,旁边刻了字——“爱子徐泽”。
她沙哑着声音开口:“徐泽,我要结婚了。”
连钰低下头,嘴角牵强的挤出笑:“我等你五年了,现在。我要忘掉你了。”
雨水打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
她哽咽着:“以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了,你别怪我。”
我站在她身前,想要虚虚拉住她的手。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怎么舍得怪你了,我只好怪我自己。
最终是事与愿违罢。
离开时,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果断的转身。
我浮在空中,我想,真的没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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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她结婚的日子。
我像是个自虐的病人,看着新郎迎亲,给长辈敬茶,看着他抱着穿着秀禾服的她,看着她叫妈妈爸爸。
我很羡慕。
隔天就是婚宴,我混在席中,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婚纱照,她跟我曾经设想过的一样漂亮。
她们的亲戚朋友其乐融融的交谈着,到处都是一片欢喜。
很快,新郎穿着西装出场了。
主持人打趣地调笑他几句,他都是笑呵呵的回答。
我观察过这个男人,他对她很好,几乎是无微不至。
许是仅存的嫉妒心作祟,我飘向男人旁边。
很快,热场面的话说完了,伴随着愉快的音乐。身穿长长的婚纱的新娘被父亲挽入场了。
我看着她的父亲将她的手放在男人手上,男人郑重的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
她过得好,我终于安心了。
曾经我笑说会参加你的婚礼,那时候以为是以新郎的身份。
现在我也没有失约。
我看着我的身体从脚开始缓缓消失,我流下眼泪,一滴一滴的泪水悬浮的空中,一会,又碰撞在一起。
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流泪。
消失前,我看着两人接受着宾客们的祝福,相拥接吻,动作里满是珍重。
原来,最后的愿望,是看见你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