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欧阳邈邈

10、第 10 章

　　思羽收回手，站定片刻，随后唤醒了那缝合怪。

　　谁知，缝合怪一睁眼便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狐狸的双眼中燃起了幽幽鬼火，而拼接的人眼则漆黑如墨，带着无边的疯狂与暴戾。

　　若不是有法术禁制牢牢压制，它恐怕早已扑向思羽，将她撕得粉碎。

　　思羽站在原地，神情凝重，目光紧锁着它的一举一动。这畸形的怪物，似乎正挣扎在某种失控的边缘……

　　思羽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如何能沟通得了。”她轻拍了拍那缝合怪的脑袋，将它重新安置回沉睡之中。

　　随即，她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翻转之间光华流转。思羽将铜镜对准缝合怪的脸，轻轻一照，便见一缕细若游丝的黑气从缝合怪的身上飘起，缓缓被铜镜吸入其中。

　　她伸手轻转，指尖掐出一个诀，神识顺势如风拂叶般渗入镜中。

　　镜中世界展现眼前，一抹橘红在开满山花的田野间自在奔跑。田野间，繁花似锦，层层叠叠，宛如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

　　思羽看着这一幕，抱拳一笑，眼中浮出几分难得的轻松：“我就说嘛，这小狐狸的原生和我想象的相差不多。”

　　那只小狐狸无忧无虑地奔跑，哪有一丝戒备之意，和身旁那些谨慎又狡黠的老妖精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它既不隐藏踪迹，也不避人，竟还常出没于人类活动的地界。初成妖不久的小狐狸，对世间万物都怀着浓厚的好奇心，满溢着朝气与活力。它时而伸出爪子拨弄花叶，时而用鼻子嗅嗅新鲜的气味，那份欢快简直染透了整个田野。

　　这一日，小狐狸兴奋地跳跃着，一双亮如琉璃的眼睛突然定格在田野边际。那里站着一个游侠装扮的人类女子。那女子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斜卧在草丛里，百无聊赖地逗弄着附近的蛐蛐、野蝶和蚂蚱。

　　小狐狸从未近距离观察过这样的“人”，眼中光华浮动，却带着些许迟疑。它躲在花丛中，试探着靠近，但转来转去，终究不敢真正走近。

　　而那女子，早已察觉它的存在，却不动声色地忍着笑，等待小狐狸的进一步动作。

　　那女子名为阿璃，自她踏入田野，便瞧见了这只毛色鲜亮的橘红色小狐狸。她撑着头，饶有兴味地打量它，只觉得它生得好看又灵动，只可惜似乎碍于某种原因，迟迟不敢靠近。

　　夜幕降临，阿璃在不远处的树丛间升起了火堆，而那只小狐狸却依旧留在附近，探出半个脑袋，愣愣地盯着她。阿璃看得好笑，这样通灵性的小东西，她还是头一次见。

　　她从一旁拾起一根树枝，在火堆上架起烤好的老鼠肉。香气弥散，小狐狸的眼睛越睁越圆，终于忍不住迈开脚步，一步步靠近她。

　　阿璃撕下一小块肉，随手丢给小狐狸，笑意满满：“来吧，白食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就这样，这一人一狐的相处从第一块烤肉开始，逐渐变得熟稔。小狐狸仗着胆子天天来蹭食，硬是在阿璃身边赖了整整一个月。

　　后来，阿璃离开了，但她却总隔三差五回来看小狐狸一眼。这样的相处，让小狐狸渐渐对她生出了依赖，甚至是些许不知名的情感。

　　小狐狸虽为妖不久，不能化形，也未学会言语，却极爱待在阿璃身旁，静静依偎着她的腿边，听她说人间那些琐碎的趣事。尽管它听不甚懂，却也乐在其中。

　　某日，小狐狸似下定决心，准备为阿璃做一件大事——一件妖族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它笨拙地引导着，跳入阿璃怀中，将她扑倒在草地上。阿璃不解，却也不恼，任由小狐狸的小爪子在她的腹部一点点地移动，眼中满是笑意。

　　四周光华大作，阿璃正欲起身，却被小狐狸温柔地按住，迫使她转过头来。阿璃本想问些什么，但看着小狐狸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虔诚，她终是放下了疑虑，闭上了双眼。

　　只见小狐狸额间浮现一道鲜明的契约印记，它缓缓低头，将额头贴向阿璃的眉间，心中轻念——“主人！”这是它成妖后说出的第一句人话。

　　而后，小狐狸才知晓，自己的主人并不是什么游侠，而是一个落魄的乞丐。但这些，在它眼中，从来都没有分别。对它来说，阿璃始终是那个温暖、善良的人，是它最珍贵的主人。

　　后来，修仙门派为积功德收编了一村的乞丐，阿璃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她兴冲冲地来与小狐狸告别，而小狐狸这时才慢慢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就是那种世人口中“不值一提”的寒酸之人。

　　但这又如何呢？在小狐狸眼里，阿璃依旧是那个怀抱赤子之心，毫无偏见与欲求的人。这样的阿璃，才是它最珍贵的主人。

　　小狐狸在山间数着落叶度日，春去秋来，终于盼到阿璃归来的一天。

　　然而，当它再次见到阿璃时，她已变得截然不同——衣着鲜亮，容光焕发，与那些仙门弟子无异。

　　小狐狸一眼认出了她，欢喜地扑过去，却被阿璃冷冷地推开：“我现在是仙门弟子，你是妖，妖与仙道不同。你别再缠着我了，看在我曾经对你好的份上，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小狐狸怔住，眼中满是失落，但它终究还是默默退了回去，目送阿璃渐行渐远，唯有心中那份初心，仍旧未变。

　　被推倒在地的小狐狸，尾巴微微竖起，圆溜溜的眼中满是迷茫。它原地踱步徘徊，想不明白阿璃为何突然离去。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璃一咬牙，施法跃上半空，消失在云雾之间。

　　不多时，小狐狸便被追来的仙门弟子发现。他们甩出缚妖网，将它死死捆住。缚妖网如同毒蛇，紧紧收缩，嵌入它柔软的皮毛，直到鲜血沿着网线滴落，才将它如破布般丢进锁妖塔。

　　锁妖塔内黑暗阴冷，妖气交杂，凶煞之意四处蔓延。小狐狸浑身伤痕，瑟缩在角落，靠着微弱的妖力勉强存活。这一关，便是五年。

　　五年后，一头妖兽化魔，撕裂锁妖塔的封印。趁着缚妖咒短暂失效，小狐狸忍痛拖着破烂的身躯，奋力逃出塔外。逃出生天的第一件事，它便按照妖族契约的指引，去寻找自己的主人。

　　此时的阿璃已成为仙门正式弟子。她姿容焕然一新，衣着华贵，举止优雅，再不复当年落魄之态。曾一同入仙门的乞丐，大多半途而废，拿着遣散银两下了山。而剩下几个知晓阿璃过去的，则被她用计逐出了门派。

　　阿璃如今步步高升，身旁亦多了一位高阶师兄李青相伴。两人并肩而行，说笑甚欢。就在此刻，小狐狸循着契约的指引，远远看见了自己的主人。

　　它激动得眼中泛起泪光，纵身一跃，朝着阿璃奔去。然而，它尚未接近，阿璃身旁的李青已然察觉，冷喝一声，抬手便是一道术法。小狐狸迅速闪开，发出委屈的“嘤嘤”声，终于扑进了阿璃的怀中。

　　阿璃低头望着怀里的小狐狸，先是愕然，随即面色一变，发出一声尖叫：“啊！妖怪！”

　　“别怕，有我在。”李青剑眉一挑，神色凌厉，拔剑便攻。

　　小狐狸察觉杀气，眼中瞬间燃起妖异狐火，红蓝两色交织，化作一道火墙，与李青对峙。李青脸色一沉，心中生怒——区区小妖竟敢抗衡于他？当即不再留手，法术连连倾泻，直逼小狐狸而去。

　　小狐狸转身避开，拉开距离，将战场引离阿璃。它小小的身影在火光间闪烁，腹部却被一道暗器刺穿，毛发焦黑，鲜血染红了泥土。然而，它不顾伤痛，只顾将李青引到无人之地。

　　“喝！”小狐狸低吼一声，五道狐火腾空而起，化作五只燃烧的火狐，直扑李青。火焰吞噬了李青的阵法，甚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火光散去，李青重伤倒地，不省人事。

　　小狐狸回到阿璃身前，满是伤痕的身躯颤抖着靠近，却见阿璃双手抱胸，惊恐后退。

　　“主人，是我呀，我是你的小狐狸……”它低声呢喃，声音沙哑，隐含痛楚。

　　阿璃见它口吐人言，更是震惊，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你、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

　　小狐狸不答，只是低头轻轻唤道：“主人。”它眼中满是期盼，似乎等待一个温柔的回应。然而，阿璃只是冷冷地看着它，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那一刻，小狐狸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低垂下头，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像是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火。
　　未完的情感，在狐火中燃烧，又在沉默中化为灰烬。

　　小狐狸眼眸中满是温柔的光，它努力将那略显生涩的人语组织完整，语调轻柔：“主人，我快能化形了。你是想我化成女子，还是男子呢？”

　　阿璃唇边扬起一抹微笑，虽有些僵硬，却尽量显得自然：“你想化成什么就化成什么呀，都好。”

　　主人又温柔地对它说话了！小狐狸心头的欢喜几乎溢了出来，忍不住用脸轻轻蹭着阿璃的手肘，眼底满是依恋。然而，它并没有察觉到阿璃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厌恶与嫌弃。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敲击后，小狐狸眼前一黑，重重地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