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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酒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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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诺村,一个含义为“丰雪”的小村庄。
坐落于苏尔伊贝山谷中,与峦峰城遥遥相望。虽相隔不远,但由于冬天积雪深厚,车辆难行,除了商队与冒险者,很少有人会特地造访这座村庄。
今日位于村子高处的雪松旅馆格外热闹,不为别的,就为了庆祝那只曾经作恶多端、为祸一方的巨棕熊——黑嘴,终于被猎杀了。
这只祸害自入冬以来,不知是因为什么,不仅没有像其他熊那样冬眠,反而频频侵入村庄,袭击村民。一开始是村子边上独居的老人,后来又叼走了孩童。
村长的儿子带着同伴与猎犬冲进山里,却没能再回来。村长放出了信鸽向峰峦城求助,还张贴了委托单在村头的委托板上。
但小村庄给不起丰富的报酬,城里也只是回信说目前人手不足,等春天再说。晚上巡逻的人手多了,但“黑嘴”的存在让每个人都睡不安稳。
今天早上,一名黑衣冒险者不知是什么时候揭了委托单,说自己已经打倒了“黑嘴”,让人去搬运尸体。
村民们起先不信这个瘦弱的女人居然能打倒巨熊,等大伙带着拖车过去一看,那祸害皮毛焦黑,四肢伏地,当真是已经咽了气。
村长拿出了自家酿的莓薯酒*,说是要请村里的大家,人人有份。
“喂——”瓦鲁丝大婶冲着街上打闹的孩子扯着嗓子喊“加里!霍尔!你们俩个小崽子,别玩了!去艾弗尔家买点香芹叶*(香料名)来!要新鲜的叶子!”
她关上门,在围裙上顺势擦了擦手,回到这座她已经经营了三十几年的旅馆里。
冬天最是空闲的时候,虽然还没到饭点,已经有零零散散的闲人坐在长桌前等着吃饭上酒。
旅馆没有专门的厨师,她的丈夫乔曾经是个猎熊人,在年轻时撵熊摔断了一条腿后一直便负责旅馆里的伙食。
村长把酬劳结给了那冒险者,又让瓦鲁丝去他家搬酒。她便顺便出钱把熊肉买了下来,喝酒当然少不了吃肉,她操持了旅馆这么多年,深谙这个道理。
乔搬出了最大的锅子用来烧炖熊肉。和几个年轻猎人从早上忙到中午,才把那野兽的皮扒完,肉分割储藏好。熊皮被运去工坊鞣制,若是运气好,皮毛商人上门收购时可以赚一大笔。
“大婶,菜好了没?”一个红棕乱发,下巴尖尖的年轻小伙子不耐烦地冲她喊。
瓦鲁丝大婶一双虎目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往厨房走了,要说村子里她最讨厌谁,除了红莲教*的邪教徒,其次就是这丘狐族的小伙子。
成天不干正事,看似是来旅馆里喝酒,实际上打自己女仆——梅尔的主意。
天杀的,谁都知道梅尔虽然嫁过人又是外来人,但手脚勤快又麻利,还在外学过医术。要是嫁了这种懒汉——谁知道他能装浓情蜜意到几时?
要是让梅尔遭了委屈,搅了旅馆的工作,把他尾巴剁了都不够赔的。
瓦鲁丝大婶走进厨房,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只大手戴着厚厚的手套,正从大烤箱里取出一个铁盘,上面满满地放了三个烤好的馅饼。
刚出炉的馅饼表皮刷了蛋液与黄油,黄金焦脆,馅料大抵是有些满,把饼皮子撑裂了几个豁口,香甜的果酱溢了出来。
乔盯着烤箱,但已经知道是自己的夫人来了,胡子拉碴的嘴咧出一个笑“你看我这饼烤得怎么样?”
“看你臭美的样,”瓦鲁丝瞄了眼盘子“怎么今天做这么多?”
果脯馅饼比面包贵,平时也只有节日或者给孩子庆生会有人预定。乔的手艺是不赖,但村子里除了个别富裕的人家,是过不起饭后再来点甜食的好日子的。
“嘿嘿…那个客人不是打倒了黑嘴么。”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下头顶的耳朵,语气中有些敬佩“我想给她送这个作为我们的一点心意…但我不知道她喜欢哪个口味,就都做了。”
乔用粗手指点着派,介绍这是柠檬黑莓口味的、山核桃口味的、肉桂苹果口味的,上面还撒了粗砂糖。
乔眼巴巴地瞧着妻子“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去?”
瓦鲁丝叉着腰翻了个白眼“你看你这没脑子的样!剩下的那两个怎么办?”
乔一时语塞,憋了一句“给你吃?”
瓦鲁丝拍拍额头,也是服了自己这位可爱的丈夫“行,行,行,我帮你处理就是。”
乔身材高大,为人和善,但是毫无经商的头脑,在瓦鲁丝嫁来之前差点被狐朋狗友忽悠着把祖传下来的旅馆贱价转手,后来在瓦鲁丝的经营下,这座旅馆才有模有样起来。
在确认了厨房没出问题后,瓦鲁丝在丈夫的圆圆虎耳上亲了一口,转身出了厨房。
“梅尔!”她大声地喊女仆的名字“准备一下!要上菜了!”
太阳缓缓地沉下山脉,余晖给覆盖着残雪的小村庄套上了件暖橘色的外套。
希德旅馆的大厅内已经是人声嘈杂,粗劣的锡酒杯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地回响在不甚宽敞的屋内,烛火照着来客脸上的笑容,一团喜气洋洋的氛围。
上川跟在月行谭的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走下木制的楼梯。她的伤还没好全,腿脚有些不便,生怕一脚踩空了,从这吱吱哑哑的陡峭楼梯上滚下去。
扶着栏杆,她有些好奇地向下张望,许多村民正围坐成一团举杯作乐。这里男人的肩膀上大多披着一条灰狼毛皮制成的披肩,披肩下是宽大的对襟外套。女人们则是穿着黑或深蓝的羊毛裙子、白色的上衣配着刺绣束腰背心,头上包着带有流苏穗子或刺绣花样的头巾。
上川也穿上了类似的衣裙,但她还不大习惯这样的打扮,长长的裙子总让她觉得步履蹒跚,她便用肩上的外套把自己严实地裹起来,以指望没人会注意到自己。
黑衣的魔法师倒是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她扫视了大厅一周,自顾自地挑了个人较少的角落坐下。女仆梅尔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魔法师。
“晚上好,哈达迪卡。”她风风火火地赶来,敬业地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晚上吃些什么?”
还没等月行谭回答,她便报出了今天的菜式:有煎蘑菇与红酒炖煮的熊肋肉、炸鱼块配奶汁炖菜、腌肉、香料香肠、栗子面包…
这是月行谭落脚这个小村庄以来见识过的最丰盛的一餐。她看向女仆,有些不解
“今天是节日?”
“嗨——就是您杀死的那头熊,终于不能再作歹啦!村长老爷请大家喝酒,瓦鲁丝夫人和乔老爷都很高兴——对啦!差点忘了告诉您!”
女仆笑眯眯地弯腰凑近魔法师说“为了感谢您打倒了那只萨巴恰(猛兽),乔老爷给您准备了派…”
听完,月行谭点了点头
“苹果派就好。主食要炸鱼块吧。”
“您要来杯薯酒吗?平时很难喝到的。除此之外,我们还有葡萄酒和黑麦酒。”
“不了,我不喝酒。”
女仆麻利地记好了点单,一转头,对上了一对浅蓝色的眼睛。
上川不知何时从桌子对面挤上了座位。托月行谭的福,这一整天她只喝了点茶水,此刻被大厅里的香味一熏,更觉饿得要命。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能够吞下一整盘烤乳猪再包括盘子里全部的配菜。
“噢…你是那位哈达迪卡…”
女仆有些意外,她还记得这位曦龙族客人,早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月行谭委托自己帮忙上楼换药。看到她的身上多处受了伤,甚至在白天昏迷不醒。本以为她会在房间内修养,没想到居然能下楼来了。
该说不愧是能打倒巨棕熊的冒险者的同伴么,身体恢复得这么快。梅尔女仆边记下菜单边忍不住看她,她坐得很端正,浅金的长发从她的斗篷中垂落至胸口,一双闪亮的蓝眼睛里盛放着对食物的渴望。
“熊肉一份…香肠…嗯…要来杯薯酒吗?好的。两块面包…蔬菜奶油汤…哎哟,小姐,您伤还没好全,吃太多会影响肠胃的。”
女仆微笑着好意提醒,上川这才遗憾地停下,决定先吃这么多。
魔法师听得有些好笑,打趣到
“你的胃口倒是好。”
“吃多点身体才恢复得快。”
上川挺挺胸,脸上毫无愧色,只是末了小声地问
“前辈你会帮我垫付的吧?”
“……”月行谭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可悲地习惯了这个称呼,她敷衍地点点头,不再介意这个问题。
魔法师的菜上得很快,梭形的炸鱼块被码在金属盘中呈上来,酥脆的金黄表面淋了乳白与焦糖色的两种酸甜酱汁,上面还点缀了一片香芹叶子。盘子的一隅堆放着炖菜,一片奶酪融化在炖菜上,正缓慢地向下流淌。
炸鱼块用的是正当季的狼牙鱼的鱼身肉,炖菜的汤底则是用剃下的鱼骨熬制的,这是苏里河最主要的渔获之一。冬天的鱼肉又肥又嫩,炸鱼块先用胡椒与盐腌渍,风味清爽。这道组合是经典的北方风格,能让人品尝到双重的湖鲜美味。
月行谭叉起一块,轻咬下去,酥脆的外衣瞬间在唇齿间裂开,露出内部雪白的鱼肉。上川看见魔法师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而她自己也忍不住咽咽口水,紧紧地盯着女仆的身影,生怕错过了上菜的时机。
上川把面前的空桌面擦了又擦,满心虔诚地期待,终于盼来了梅尔走来的身影。热气腾腾的菜肴满满地堆在盘子上,女仆用两只手小心地托举着穿过人群。
可惜,就在离上川的位置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个红棕色头发的青年突然伸手拍了一下梅尔的屁股,女仆惊呼一声,倾斜了餐盘——滚烫的酱汁与炖肉就这样浇了那男人一身。
“啊!!!”
那个男人痛苦地叫出了声。上川则瞪大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众神在上!”梅尔放下盘子,手足无措地道歉“您没受伤吧?”
“操!看看你干的好事!”那男人愤怒不已“烫死老子了,连菜盘子都端不好!你是怎么做事的?”他扯着被溅上汤汁的衣服大声嚷嚷。
众人一时之间都看了过来,一个粗鲁的大汉起哄到“哎哟!小梅尔,大家都知道凯恩在追你,不过没有意思也不用这么对别人吧。”
男人旁边坐着的一个矮小的灰发男人也在挤眉弄眼“梅尔小姐!凯恩被你给烫伤了,你可得负责任,待会帮他搽搽药膏啊!”他将“搽药膏”三个字念得特别重。
“不…我…”女仆涨红了脸,分辩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凯恩…”
那男人粗鲁地打断她的发言“不要狡辩!梅尔,如果不是你…”然而男人没说完的话梗在喉咙里,他的领口被人狠狠地揪住,迫使他站起来。
“给我的肉道歉!!!”
上川怒目瞪视着这个名为凯恩的男人,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竟然把男人一时吓得呆住了。她在极近的距离冲着男人吼:“我都看到了!她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是你非要拍了她一下,才让她失去了平衡,她没有做错什么!”后半句她转过了头提高音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你他妈的关你屁事!”
凯恩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好看的年轻女人,登时又张狂起来,他想一把推开上川,却没想到不但没能推开,反而激起了上川的怒火。
“嘶…是你把我的肉弄翻了!!”
上川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血从纱布中渗出来染红了她的衣服。但是愤怒的情绪挟持了她,让她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她觉得自己的力量仿佛出奇的大,死死地拽着男人的衣服勒得他翻白眼。
“她已经向你道歉了,我现在要求你对我的肉!还有对这位女仆道歉!”
“臭女人!滚开!”
“你给我道歉!”两人扭成一团,把桌子上未饮尽的葡萄酒瓶打翻在地,摔裂出刺耳的噪音。几个醉醺醺的村民舞着拳头叫好助威。
“都给我住手!”一道年迈的声音喝止了两人的争斗,一个灰发灰眼,蓄着胡须的老人站起身来。他头上生着一对弯曲羊角,肩膀上披着一块代表哀悼的白色狼皮,肃穆黑色大褂罩住了他有些佝偻的身姿。
“是村长…”
上川听见凯恩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她也识相地松开了手,捂住自己渗血的伤口。
“这位女士是我们村子恩人的人,你这样推推搡搡,成何体统!凯恩,你一个男子汉,猎熊的时候没见你来,倒是对付女士很擅长!”
村长环顾了四周,痛心疾首地高声怒斥。
“啧…村长,哈哈哈…我和梅尔就是开玩笑呢,没想到……”凯恩故意看了一眼上川,暗示如果不是这个陌生女人非要莫名其妙地替女仆出头,根本不会闹得这么大。
众人低声议论着,但几束看向凯恩的目光却混杂了不屑。凯恩的名声本来在村里就不好,虽然上川只是一个陌生人,但话却说得很有道理。
凯恩的“兄弟”们有想要和稀泥的,但被村长一吼只得噤若寒蝉。他们不懂,平时屡试屡爽的手段,为什么今天却没按想象的方向发展。
一个女人为什么要为了件小事和他们作对?
梅尔低着头站在一旁的身旁,时不时抬头看上川一眼,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月行谭坐在原位上没有动,但耳朵留意着事情的发展,她的手指已经轻抚在戒指的宝石上。
“够了,凯恩。你也不想让村子的名声变得这么差吧!我们可不是不知感恩的混账!”村长威严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山羊胡须颤抖着“给她道歉!”
凯恩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深吸着气闭上眼睛,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屈辱。
“对不起。”良久,他才生硬地说,随后就想要转身离开。
“你还没有对这位女仆道歉!”上川直接上前拉住了他,可凯恩似乎只想往外走,他猛地把手臂一甩,上川站立不稳,她跌倒在一旁的桌子上,露出了她染血的衣服。
“她受伤了!”一个眼尖的村民惊呼。
“太过分了吧?怎么搞成这样?”
“就是,明明就是他欺负人,装得好像无辜的是他一样……”
“众神在上…”村长叹息着摇头。
围观的人群纷纷议论,几个男性村民看不下去,追出了门要找凯恩理论。凯恩的“兄弟”们也自觉没趣,灰溜溜地离开。
女仆梅尔小心地扶起上川,她的眼里已经心疼地噙满泪水。
“小姐…您可还好吗?”
“…我没事…嘶…”上川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只不过看他那样子不爽罢了!我等了好久的…结果却被那个家伙给…!”
“…还是先休息吧。”魔法师分开人群走过来,扶过她的肩膀。
“知道了…哎哟,疼…”
上川在月行谭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她一张俏脸可怜兮兮,已经看不出半点刚才强势地抓住男人争辩的样子。
但在阴影之下,一个胜利的微笑悄然浮现在她的脸上
*莓薯,一种紫红色的块茎植物,可以酿制烈酒。在北方,人们会用莓薯提前酿好酒用于庆祝。
*红莲教,新兴的信仰体系,认为“纯洁的天火将降临大地,为人民带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