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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乐正窈前传 ...

  •   萧瑟秋风锁院,寂寥残荷漏雨。

      失去了大半根舌头的女人吃力地将盛满水的桶从井里捞上来,然后一勺一勺地舀到那种着荷花的坛子里。

      枯坐着看已经发黄泛枯的花瓣卷边。看雨滴一次又一次地梳理花瓣上深色的纹路,就像是在梳情人的头发。

      她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所以她见到那个推门进来的被淋得像个落汤鸡的小姑娘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训斥。

      只是看她一眼,便生气地去抓一旁的藤条,瘦骨嶙峋地扇过去,唰地一声亮起一条血痕。

      “阿娘……我只是……”

      唰!啪!

      “只是去救了一个人……”

      啪!

      “呜……没有……”

      啪!

      “没有乱跑……呜呃……”

      孩童的哽咽最是清透动人,可那无情的藤条只会毫不留情地张开毒牙咬得她鲜血淋漓。

      绵绵细雨泡胀了翻出来的皮肉。血液顺着衣服浸冷了她的心,也凉醒了那拿着藤条的女人。

      雨水打湿了她凌乱的头发,同时模糊了她满脸的泪痕。

      丢下藤条,在呜咽声中抱起那个小小的身体,走进屋里为她擦干淋湿的头发,却对淋得更透的自己置若罔闻。

      屋里常年供奉着香案,案上是一个无名之牌,再往上,是一个站在莲花池中的画中女子,干净,美好,纯粹。

      若是没有那碍事的面纱,定能看见一位恍若水中花神的女子。

      若等那小姑娘长开,可能会与这画中女子有七八分相像。

      不一会,滴着水痕,模糊了字迹的草纸被递过来,上面写着:

      外面很危险,不能乱跑。

      先保护好自己,再说救人。

      皇宫吃人,所有人都是猎物。

      我救不了你。

      等她看完后,那张草纸又被翻了一面。

      谨言慎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在这里。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后路。

      刚刚浏览完最后一个字,那草纸就被抽走,点燃,烧得连灰都不剩。

      她明明是公主,本来该是这座皇城里顶尊贵的人。可却谨小慎微,过得比普通宫女还不如。

      不仅要自己干活解决温饱,而且连衣服都是从某些不能声张的尸体身上扒下来,重新裁剪缝合过的。

      只有在一旁枯坐的女人才知道原因。她将这朵小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不懂这座皇城的凶险,以及,她未来悲惨的命运,就像她的母亲。

      抬眼望向那卷画,那是自己画的,画上人也非什么仙女,只是一个位分低下,只能和自己报团取暖,又不幸的人。

      然后留下了另外一个不幸。

      窈,是画上人的闺名,她走的时候,没有为这个孩子取名字。

      所以她也只能窈儿窈儿的唤她。

      宫宴时,是冷宫最懈惫的时候。

      她带着即将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小公主,悄悄地爬出围墙,绕过人烟,在早就打点好的路上一路飞奔。

      她曾经,也想这样带一个人这样飞奔,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故人之姿,故人之子。

      希望她离开后,能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人。也希望能遇见一个,比她厉害的,但是和她很像的人。

      啪嗒,啪嗒。

      鞋底踏得一声一声响,那是飞鸟离开牢笼地振翅声。是未来,也是希望。

      “那边搜过没有,快来几个人去搜!”

      “真是的,宫宴都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给俞夫人酒里下毒之人定未走远,快搜!”

      时也,运也,命也。

      可叹她走不了了。她就知道,应该遇见一个比她更勇敢更厉害的人。

      “丫嗷,愕,爬嗷……”慌乱地塞给她一个粗糙的地图,在黑暗里努力的指了一个方向。

      乐正窈仿佛也感知到什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被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后,终于在黑夜里,模糊地记下来看她的最后一眼。

      很多年后,她都无比后悔,为什么没有一盏灯,或者是一丝月光,好让她能够画出来,只有她才认识的那个阿娘。

      半大点的孩子,还是惊惧的孩子,怎么可能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成功找到出口的接头人呢。

      寂静又吓人的花园里,只有不断的恐惧和无助。能够指引她的,只有一声一声的琴声乐声,那琴声可真是好听啊,她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好听的琴。

      所以她忍不住地一步一步地往那处走,脏兮兮地趴在了宴会的后墙,隔着漏窗看见了那坐在高台,看不清面容的人,动人清亮的琴声一下子抚平了她的害怕。

      一时间竟然听得有些痴了。

      “这是谁家的小花猫跑出来了?脏兮兮的,来偷吃的吗?”

      “你吓她作甚?”

      回望过去,也不过两个比她稍大的小孩。却是一副贵气傲人相。

      特别是最后开口的人,尤其好看。

      “啧,是个小哑巴?”最开始说话的人蹲下来打量几眼,有些困惑。

      另外一个,也就是小任渊,也看了她几眼,她却有些无措和羞愧。

      实在是不怪她难堪,他们之间说是王孙公子遇见街头小乞丐也不为过。

      “瞧瞧,我哥弹个琴,招来了多少人?要我说,你和他比,还真不一定比得过。”

      任渊哼笑一声,“笑话!你以前也是这样吹嘘你自己的,不过现在已经输了我一年的例银了。你哥哥想必也不过如此。”

      “哼!看你能得意多久!”风二郎生气地甩袖离开。

      任渊颇为矜贵地递给乐正窈手帕,见她还像是傻了一半坐在地上,只得认命地将她拽起来,擦了擦她的脸,尽量温柔道,

      “你是从冷宫里跑出来的?莫要乱跑,让你进冷宫的人说不定就坐在席上,没有人看顾你吗?”

      乐正窈这才回想起她的任务,不由得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眼角红得不行。任渊擦都擦不过来,只能手忙脚乱地把手帕盖在她的眼睛上。

      注意到她手上捏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这小姑娘的想法。

      将那草纸撕作成碎片,团成一团丢进了水池里。

      乐正窈急得连忙往水池里扑,被任渊堪堪拎住拽回来。

      有些冷酷地声音响起,“你出不去的,宫中抓刺客,那门早被锁了。若我是你,就哪里来回哪去……”

      “呜呜呜呜,偶,煤由低发看要曲了……”

      “你是公主,”乐正窈的哭声戛然而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冷宫,后面挑时候去寻蔡嬷嬷,她会救你。至于蓼美人……”

      任渊顿了顿,“让蔡嬷嬷教你说话,蓼美人今日是活不了了。在这座皇城里,不要总想着逃跑,掌握权力,吃掉这座皇城,才不会被吃。”

      拍了拍她身上的灰,笑得有些嚣张道,“你等着,等着我将野兽斩于剑下,我请你一起痛饮野兽的心口的第一杯血!”

      少年嚣张自信得发亮的眼睛,成为了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寄托,她等着少年来实现他的承诺。

      她带着少年给的金饰一路跑回冷宫,被树枝划伤了脸也不觉得痛,敲响冷宫另外一头的门,将金饰献出去。所以她被蔡嬷嬷好好地从毒酒一事中保护过去。

      她仍然去了几次以前去过的地方,救了一个比她还惨的男孩,她也学着那个少年的样子,对那个男孩说,“斩杀掉野兽!我们将痛饮第一杯心口之血!权力会成为我们最强的铠甲和武器……弟弟!”

      命运的齿轮嘎吱嘎吱地转动,不是因为生锈而笨重的齿轮,而是他转动之时碾过的枯骨,正嘎吱作响……

      冷宫里的蓼美人被当做凶手斩杀于殿前,俞夫人被血腥的场面吓得当场晕过去,高坐在上的贵妃笑得分外开心。

      男人们玩味地欣赏女人们为他们争风吃醋而痛下杀手的样子,这不过是一场为了讨帝王欢心的戏码,唯一的小差错便是临时换了替罪羊。

      但显然,帝王并没有认出这哑了的替罪羊,毕竟宫里说错了话,被割了舌头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死了便死了。

      蔡嬷嬷絮絮叨叨地给乐正窈说着这些事,想看她有什么反应,但她其实没什么反应,她只知道,她感受到了权力应该有的样子。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她那时又跑去宴席上看了,不过一个贵人的玩闹,她失去了她的阿娘,和她阿娘的希望。

      而又不过另一个贵人的一句话,蓼美人的尸体被运出了皇宫,好似是被好好安葬了。

      她选择相信那个少年的话,她选择追寻权力,她选择成为这个皇城里吃人的一方。

      所以冷宫里的男孩选择了杀人,定帝就从那一刻,诞生了。

      所以她选择坚定地站在男孩的一方,嘉雍长公主,也诞生了。

      所以她在此后,听见了风府里的琴声,便走不动道。

      所以她在朝上,见到了她的少年,便再难放手。

      虽然她的少年显然已经忘记了她,还充满恨意地盯着她。

      但她不在乎,她注定与她的少年一起,饮下皇城巨兽的心头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乐正窈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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