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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任谢合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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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千忧第二日晨起,已经失去了昨晚回府的记忆。最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黑夜的竹林。
伸了伸腿,贪恋着被窝里的温暖,任千忧决定赖床赖到有人来喊他的时候。
另一边,任无涯与花坞笑正铺毡对弈,黑白二子相互绞杀,迥异的棋风叫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意料之外的落子,仿佛落在了兴奋的神经上,带来无限延伸的线与交互。
见棋如见人,谁说天地相接才是奇景呢,人之相遇,亦是奇景!
下至后场,白棋才初显劣势,黑棋也就点到为止。
花坞笑拱手道:“先前身陷囹圄,幸得司徒运作,族中特派我前来答谢,望与司徒修好。”
任无涯朝一旁勾了勾手,向生便递上来一封信,笑道:“与你谢家修好的是宁皇贵妃。和我有什么干系呢?就算是意欲修好,阳奉阴违之事,你们也没少干啊?你唬得了旁人却唬不了我。一个宗族子,最没用的身份就是人质。”
说罢将那信丢到花坞笑面前。上书谢家出狱后运作的明细,无不彰显着谢家逃离心切,早已把要报的恩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宁皇贵妃的心思很容易猜,宁王远在宣仪,朝中若是无人支持,如何与胥家对抗?
最好的选择就是寻其敌人,结为盟友。朝堂之上,如今与胥家最不对付的,便是谢家!
任无涯只是加把火罢了。从龙之功,想必对一个刚刚遭受打击的家族来说是不小的诱惑。
“你叫什么?我是说你的本名。宗族子,世家大族常寻一脉式微的孩子,由族老培养成家族的工具,行动皆为家族谋利,身上必然有过人的本事。上一个我见过的宗族子便是一个暗杀好手。你有什么本事?”
花坞笑嘴角扬起一个标准的弧度,“谢玄都,族老给的名字。谢家离京心切不假,我作为报酬,可助大人成事。”
任无涯点着桌子,眯了眯眼睛,“成事?我要成什么事?谁说我要成事?我一个连朝堂都进不去的人,现在也就逗逗花鸟,逗逗些自以为是的蠢人罢了。”
“谢玄都,也就比叫谢桃花好了一点。也罢。我记得,谢太尉可是被胥蛰斩首献帝,如今头骨被拿来做碟子。名义上的父亲遭此折辱,你这做儿子的就没有反应?”
谢玄都抬眸笑道,“大人凌云之才,自然见凡人蠢笨不堪。父不父,子自然不子,现下丰和谢家由我接手调动。叔父远在玄安,我想应是分身乏术罢。”
任无涯直视着谢玄都的眼睛,那双眼好似一眼便能望到底。
水深则渊,水清则浅。皆不可以肉眼而丈也!
若是意浅之人,必会避开视线;若是不坚之人,眼神必会飘忽;若是有求之人,眼中必斑驳。
谢家那族老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怎么培养出的宗族子还能有这样的资质、这样的眼力。任无涯突觉自己捡到一个大宝贝,而且别人好似并不珍惜。
任无涯一时起了心思,还未来得及难为谢玄都。向生就又呈禀上来一封信。
打开一看,张牙舞爪的字、力透纸背的墨团,看得任无涯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了又忍才控制住撕纸的冲动。
果然不出所料,里面全是暗戳戳地控诉他,还有不想做事的怠懒话。
在他印象中,乐正牧的字也没有这么丑吧?酒色可以掏空身子还可以掏费手?不过这倒是现成的题目。
“卓家与我交好后,乘着我的庇护背着我做事。他们挖到了新矿,却只给我说是铁矿。可事实却是复杂稀有的其他矿种。”
“那些个炼丹师也趁机搞出一种药石,包装成香丸,企图沾手药石生意。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玄都一边捡起来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卓家弄出的新药,必然会先流通于贵族,或自己寻得或别人赠与,无论如何,都需要庇护。卓家与大人交易,于卓家善,于大人不算好事。”
任无涯顺着话头继续道,“若我要取卓家之财。如此这般不算好事?此药泛滥,必然敛得巨财,打击王孙世家势力。”
谢玄都聚拢余下的黑棋道:“所聚之财,初为王侯财,终为百姓财。再者,喂出一个巨富世家之害甚于百家。”
任无涯哼哼一笑,“别叫我大人了,跟着我那小侄儿一起叫舅舅罢。卓家这个事情我就交给你们办了。”
谢玄都一愣,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甚至于有些手足无措,嗫嚅道:“我……”
任无涯笑着拍了一下他,“行了,那孩子赤子心肠,此生得遇也是造化,我拘他许久,倒把他拘沉默了。你们趁机出去耍耍少年脾气也好。”
谢玄都呆在那里呆了好些时候,最后只是默默地把棋子收进盒子里。
任渊此人深不可测,谢玄都觉得叔父这话也有失妥当。
不知道任千忧在干嘛呢。
谢玄都突然有一种很想见一见他的冲动。谢玄都揉了一下自己的脸,年少的青涩感才打破坚冰显露出来。
谢玄都敛去自己心境的变化,几步来到任千忧门前,轻叩门扉。
一下
又一下
房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谢玄都静静地站在门外,举起的手却是不敢再敲第三下。
回去吗?还是继续等呢?等了会有意义吗?会是自己渴望着的吗?
举棋不定,难断未来。
他从来都不愿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的。他可以做一个让谢家满意的宗族子,做一个可控的人质,做一个能做任何事的刀。
可唯独不能放任自己的沉沦。
谁知道沉沦的深渊是不是食人的巨兽?
思及此处,不由得嗤笑自己的一时冲动。
定了定心,谢玄都移开半步,退后半步,便欲转身。
“谁呀?敲门敲那么小声,怎么敲得开呢?”任千忧拉开门,小声嘀咕道。
身上的衣裳还有些凌乱,急忙往前冲的惯性让他差点碰到谢玄都身上,吓得他忙后腿一步拉开距离。
“花坞笑?来找我干嘛?幸好是我,不然别人听都听不见。”任千忧颇为自得道。
谢玄都眼中映出一双黑色的眼睛,那双明明拥有最深的颜色,却带着最纯粹的质地,一束光下去便可照得透亮的眼睛。
是啊,幸好是你。
此心遇卿,跳动有方,此心随卿,余生唯求。
谢玄都对脑中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吓了好大一跳,不由得开始思及自己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心思。
转念一想,能想到这个问题,不也说明了这种隐秘晦暗的心思在萌芽?若真是如此……
“我自是知道卿的耳力。初次见面,我是谢玄都。”
任千忧不知道他这是抽哪门子疯,又是清早堵门又是初次见面,还有什么肉麻地不行的称呼。搞得他都分不清喝酒断片的人到底是谁了。
不过今天他笑得还挺好看。
“嗯,初次见面,我是任千忧。今天你笑得还挺好看的。是遇见什么喜事了吗?”任千忧埋头理着自己衣服的系带。
谢玄都含笑道:“嗯,喜事。我们可能又得出门干活了。”
任千忧大吃一惊,还以为谢玄都不会喝醉,没想到后劲这么大,喝酒直接喝伤了脑子。连干活都是喜事,这人还有救吗。
任千忧越发觉得谢玄都喝坏了脑子,下次暗自决定不能让谢玄都喝太多酒,自己也不能喝太多酒。
任千忧让出一个空隙,侧身让谢玄都进来,“舅舅安排了什么?”
谢玄都走进来回道:“卓家的新药,是从新矿洞得的原料。这生意是不能长久的,我们得处理掉。”
任千忧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乐正牧歌伎的那颗新药,正色道:
“他们先渗透的是王孙贵族。像宁王这样对药依赖不深的就让旁人下手,甚至身边的歌伎都能买通。而其他上瘾的贵族就更容易了。只是为什么只针对他们?莫不是什么阴谋?”
谢玄都上手替他理平整外衣的褶皱,开口道:“若是先在平民间流通,一来会降低其格调从而损失上等顾客,二来是可以炒高定价,先捞上等顾客一笔,后续降价再捞中等下等顾客的黄金。”
任千忧怪异地看他一眼,心道奸商行径!却也承认其言之有理。谢玄都也将相关信息交代给他。
任千忧突然意识到卓卧石之前说的话,一时拿捏不准他是不是骗了自己。但是无论是否是欺骗,任千忧都没有理由去质疑,毕竟是别人的家人,就算卓卧石对自己多有照顾,但也保不齐有其他心思。
对于卓家,任千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自己毕竟和卓卧石交好,要不然修书一封告知他?这念头一出来,任千忧就晃了晃脑子,若是如此做了,那还真是脑壳打铁了。
谢玄都看出他的难处,宽慰道:“卓卧石此人,最是侠肝义胆义薄云天。若你不放心,大可中途传信,保下卓家上下性命,也算全了朋友情谊。”
任千忧碾了碾手,也确实是没想到其他办法。任千忧问道:“可知那矿在何处?”
谢玄都眨巴了一下眼睛,苦笑一下道,“我以为他告诉过你了。”
任千忧一阵无语,若是要自己去查,可不得跑断腿?任千忧突然觉得自己舅舅的情报能力堪称一绝,谁对上他都不可能有胜算吧。
一盏茶的功夫后,向会抱着一沓图纸过来。上面对卓家的矿产,冶炼场等地方都被悉数地标记出来。另外一卷小一点的写的就是炼丹师的信息。
在两人细细翻阅的时候,任千忧觉察到一个异常的地点——葫桉城。
葫桉城有六个矿洞,可是却只登记了两个。余下的全是铁矿,现下全由韩程把控。
任千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舅舅救下韩程不说,还让他控制铁矿,舅舅到底要做什么?不怕养虎为患?
谢玄都翻完全部的资料后,意识到卓家已知矿产种类下,是支持不了那药的产量的。如今市面上的可能就已经是卓家全部的存货了。
任千忧也察觉到,这药用料种类极其多,那么卓家又是凭借什么运输的?又在何处加工?
谢玄都轻笑一声,聚拢手上的纸页,问道:“你可知如何取得源源不断的原料?”
任千忧偏头道:“卓家手里的矿就是源源不断的原料,只消吞掉足够多的矿?”
谢玄都点点头:“这是一个方式,但也有其他方式。地方赋税繁重,卓家只消向各地药房透露出重金收购一些原料,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去寻觅开采。不仅原料可坐享其成,连加工运输也可依赖药房。”
任千忧一拍手,“看来我们得赶紧了。”
谢玄都赞同道:“擒贼先擒王,炼得此药之人必会守住药方,此人必会被隐藏起来。掐住源头,这水便就断了。”
那么综上所述,符合隐蔽,受卓家控制又不会被完全控制的,原料丰富的,线路重合的地方就只有——铜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