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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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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花树下奇遇后,那道金线从未复现。随着年龄长大,我也将那奇遇淡然处之,当作一个久远模糊的梦。
可那位模样异于常人的俊秀银发男人,却总会在我每年生日那一天的夜晚,在梦境里出现。
就这样,我每年都在梦境里与他见一次面,还总能毫不犹豫又准确无误地念出他的名字。
他总是坐在一潭水边,只一身绣着蓝线的挺括白衣,提着白瓷酒壶,自在赤脚歇着,在长空下,对着琉璃一样透明、晶莹空无如镜的湖泊,一人在水光月色倒影的交织中酌饮。
每次觉察到我已走近,他便会回头浅笑,欢喜地说:「你又来了,生辰快乐······」
又有一次生辰,我们母女一起亲密无间,过了节。夜深了,我便留心与母亲同榻。醒来后,母亲很肯定地答复我说,我夜里并没梦游。可我疑惑未消,因为我还是一如既往出现在梦境里与他对话,梦醒后又异常疲累,仿佛我真地在夜里以肉身跋山涉水外出了一趟,行至千里之外与他相见。
与太子成婚并成为太子侧王妃之前的那一次相见,是在我29岁生日那天。
那日梦境里的夜空,格外寂寥静谧,星河的光芒在天穹婉绕,落在他挽着光滑发髻的头顶,落在他肩后披散的头发上,又从他的头上倾泻而下,落在倒映的水波纹中,到处泛着绸缎般的银色光泽。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每年都要在梦里与我见面?还有,我15岁那年,你为我种下的金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肯定是你不记得了。这些问题,你每年都会问我一遍,我每年也都会回答一遍。不过,我不会怪罪你。毕竟,每次这些梦境,基本上在每次天光一亮你醒来时,就会全部忘光。你只会隐约记得你又一次见过我,不至于忘记我的名字。」
「付念尘。」我轻声念出。
「今年,又有什么烦恼,可与我说说。」
「你难道是天上星宿下凡?所以,每个生日都会出现,是想满足我的心愿么?」
「真不着调。什么星宿,我是蛇妖。」
话音刚落的顷刻间,他便风中残影般来到了我身边。我被他紧紧地抱住,双臂也被他掐得生痛了。
他嘴里邪性地发出「咝~」的蛇类吐气声,露出尖尖的牙,一股莫名好闻的气息靠近了我的咽喉。
「可付念尘三个字于我,也是虚无缥缈的,一点都不真实。」我大着胆子说,静静看着他近在咫尺锋利无比的长牙。
「你还是如从前那样聪明,知道我们是在梦境里,我根本无法伤你分毫。」
像是戳中了他心底的痛处,他瞬间松开了我,恢复了之前那副风度翩翩、闲云野鹤的样貌。
「就像你说的,之前我每年都反复问你的两个问题,你每年都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既然梦境结束后,我根本记不住,这次我便不问了。而且,以后也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怎么说?」
「明年此时,我就要与南沧国太子正式礼成了。我不信,你一个小小蛇妖,还会甘心躲在梦境里,继续纠缠一个有夫之妇。」
「呵,在你眼里,我终究还是小小蛇妖。」他笑着说,像是自嘲。
「你很在意这个称呼吗?」我对此不解。
但抬眼,只看见他墨色眸子里,难言的落寞与孤寂。
做蛇妖,竟也会忧郁至此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会令他如此不开心呢?
我看着他过于惊艳绝世的侧颜,想发问,却只觉木已成舟,没什么意义了。
「···卫衡文,你爱他吗?」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我。
「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自15岁开始,那便是我人生的目标之一。我装着装着,就骗过了自己,以为有朝一日达成目标,那便是爱了。」
有一颗流星,从星光之河的一角滑落,连我自己都未察觉到,竟潸然掉下了一颗泪。我用手指撇下它,继续说:「现在,太子的正妃,是8年前过门的镇国将军府千金姚金桃;前2年,太子又将跟随他在州省地方为官时,原本是国君身边的侍女眉间锁纳了侧妃。父亲和我,还有母亲,我们苦心孤诣地坚持了这么长时间,我竟然连个卑贱的下人也不如。自从那位侧妃进门,眉间锁就放出流言蜚语笑话我——说我堂堂丞相之女也够不着太子,还扬言挑衅整个李府,向卫明堂吹尽谗言。那所谓的天子卫明堂,跟太子卫衡文他们两个人一道,时时处处地提防着我那做丞相的父亲。为君者与储君一道羞辱着我,让全国的权贵亲眷和黎民百姓,都看我的笑话。他们谁人不知,我自15岁一舞惊人之后,就巴巴地指望着,嫁给他萧楚王了,嫁入皇室了!」
一气说完,我便失声哭了起来。
「我和我的父亲,果真都有野心地那么明显吗?我怕,我真怕······,嫁给太子,这不仅仅是荣辱之事,更事关李府未来的生死。」
梦境里的星空,真是美丽,粉紫色的暗深彩云衬着璀璨无垠的广阔星河。
「别哭。太子他并非你命中的那个人。」付念尘侧头看向我,他的安慰是故意岔开了这样沉重的话题。
「我不是哭找不到爱的人。而是隐约觉得,我仿佛曾经做过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才注定在此生,经受此苦。」
「确实如此。可我却不能告诉你,你的前世,只能靠你自己想起来。」
「付念尘,你不是说,你是蛇妖吗?你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泪眼朦胧中,那是我第一次在梦境中,看着付念尘如同烟雾那样逐渐溶化在夜色里。
他就如星光那样暗淡消散,最终无影无踪。
「别走,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谁?我求你,告诉我······」我哭着哀求道。
只剩下他的笑声回荡在我耳边,他不说话,只留下一行金色的字,浮现在我眼前:「你嫁给太子后,虎狄国会宣战。」
往年的梦境里,我记得都是在与他彻夜言笑饮酒长谈之后,是他独守在亲造的梦境
里,目送着我离开,他留给我的总是一整年甜蜜美好的余韵和回味。
而这次,天光未亮,夜半的月轮仍高悬着,我便大汗淋漓地惊醒了。
我立即飞奔下床,挑灯疾笔,一五一十地写下了刚才全部的梦境,锁进妆奁最里层的密匣中,又懵然睡去。
说不清,究竟是从我成长的哪一年、哪个年纪起,他已在我的心底,深深烙印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