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烨流年》汐衍

13、十三 拜堂

　　两人无声地交锋着，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时候，一阵阵唢呐声猛然响彻整个庄子。
　　他们吹着迎亲的曲调，在这暗沉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诡异。
　　门外传来了声响，玄烨将神识往外放去。两位妇人相互拉扯着，其中一位是吴大娘，另一位是子浩请的媒婆，他见过。

　　“我说吴大娘啊，你这半路上拦着我是干嘛呢？你那儿媳妇又不丑，对你儿子也好，对你看着也不错，你之前不也挺高兴的吗，怎么突然这么反对？”
　　“呸！你知道什么！那女的是人吗！我一人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我容易吗我，我不让他娶，他就跑了出去，这以后真娶进门那还有我的地位吗？”
　　“哎呀她不是人是什么，管她是什么，只要没害人不就行了吗？再说了，你儿子喜欢！她陪你儿子一平如洗地在京城五年，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看着的，她对你也好你自己清楚，这以后嫁进门肯定也会孝顺你的。”
　　二人说着，便到了门口。
　　媒婆疑惑道：“是这里吗？怎么看着那么怪啊？怎么门上连个‘囍’字都不贴，吴大娘你别是不让你儿子成婚特意带错路吧？”
　　媒婆疑惑地推开了门，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惊叫了一声，直直地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了？咋咋呼呼的什么样子。”
　　吴大娘被媒婆吓了一跳，她推开媒婆走了进去。
　　她进门往前一看，见到子浩坐在地上，心下怵得一跳。
　　“子浩！子浩！你有没有事？”
　　她跑到子浩身边蹲下，来回检查着子浩的身上。
　　但子浩没有理她，只是牢牢地抱着怀里的女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嘴唇紧紧咬着，一直看着玄烨。

　　门口吴大娘此时也回过神来，随后慌忙地跑了。
　　屋外众人疑惑，也都上前一看。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鲜血，“囍”纸就躺在血泊之中，房屋塌的塌，桌椅也都被掀翻在地，一片狼藉。
　　大家向四处落荒而逃，场面一度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溜了进去。

　　玄烨看向吴大娘，打破了沉默：“他无事。”
　　吴大娘起身，抱歉地看着玄烨，还似乎有些怕他。
　　她犹犹豫豫对着玄烨，其实她现下已经有些后悔了。刚刚媒婆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样也都回不去了。
　　“大师阿……这个，我看这狐妖伤的极重，想必也没法出来害人了，要不……你还是放过她吧……抱歉啊……让你不远万里来一趟。”

　　玄烨皱紧了眉头，似是不懂吴大娘的突然转变。
　　天道说妖族都狡诈，或许是也被这狐妖迷惑了。
　　但他心中也有困惑——
　　自己假装受伤，狐玖一开始分明是不愿收留的。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听了子浩的让自己进了屋，并且还准备了丰盛的晚膳。
　　即使是在准备婚礼的时候，狐玖也没忘记叫自己吃饭，很是照顾我这个“病患”。
　　这几日，也确实没有见过狐玖害人。
　　且狐玖与子浩的相处，确实看不出有什么被迷惑的痕迹，也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只是……人妖相恋终究是为天道所不认。

　　玄烨沉思着，吴大娘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再开口。
　　她踌躇着走向门口，想把院门关了，怕刚刚跑散的人四处说，然后又跑回来围观。
　　家丑尚且不可外扬，更何况子浩刚刚中举，若传扬出去，怕是会对他的仕途有所影响。

　　然而异变突生，在吴大娘关上门准备返回时，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直冲她而去。
　　吴大娘吓得闭上了眼，心脏暂停了一瞬。
　　好像……一点都不痛……
　　她又慢慢睁开了眼，顿时怔住了。
　　狐玖就在她眼前倒下，变成了一只红色小狐狸，蜷缩在她脚边。

　　“娘！玖儿！”
　　子浩大声喊着跑向吴大娘，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狐狸抱了起来。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狐玖挣脱他，直接挡在了吴大娘面前。
　　黑影的攻击打在狐玖的胸口，本来被贯穿的心脏现下直接破裂。
　　是恶鬼……狐玖对恶鬼的气息十分敏感，刚刚恶鬼现身那一刹，她就感觉到了。

　　玄烨凝神，似乎很生气，但他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他朝黑影猛然拍出了一掌，直接把那恶鬼打得灰飞烟灭。
　　恶鬼直到消失之前，还在恶狠狠地叫喊：“哈哈哈哈哈！狐玖！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玄烨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戾气压下。
　　随后，他来到几人身边，打出一道灵气在狐玖身上游走了一遍。
　　子浩跪着向他走了几步，抓着他的衣摆摇晃，声音哽咽着。“大师，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肯定有办法的……我不跟她在一起了，大师，只要她活着就好！我只要她活着！”
　　吴大娘回过神，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狐玖，随后也跪了下来，抓住玄烨的衣摆请求：“大师、大师你救救她吧。其实……我刚到京城时她对我还是挺好的……我……我不管他们了……你就救救她吧。”

　　玄烨叹气，摇了摇头。
　　他看着吴大娘，要他杀狐玖的是她，让他救狐玖的也有她。
　　这便是感情吗？
　　他于六道之外，不懂这世间的情感为何如此复杂。
　　他不理解，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只妖，会为了一个普通人，而舍身相救。
　　除了天道，便不再有人会来告诉他。

　　“她心脉易碎，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了。”玄烨把事实说了出来。
　　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子浩绝望地抱着狐狸，他跪坐在地上，像是失了神智一般。“不要……玖儿……我的玖儿……”

　　玄烨看向狐玖，施法将她变成人形。
　　她窝在子浩怀里，身上仍旧穿着那一身嫁衣，尽管衣服已经皱的不成样子，布料也有几处被撕裂。
　　明明已经要死了，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但她的嘴角仍旧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看上去似乎很幸福。

　　“你为何救她？”玄烨不解。
　　狐玖其实已经释然了——
　　恶鬼已灭，就不会再有东西威胁子浩和他的母亲了。
　　而自己活得也够久了，能死在爱人怀里，是她这一生最好的归宿。
　　她只是还有些许的遗憾，这么多年的艰苦，最后还是没能，没能看到心爱之人穿上官服，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是子浩的母亲，那也是我的母亲。我虽为妖，但我心有所爱，所以我会救她。”狐玖的声音弱得快要听不见。

　　吴大娘眼眶泛红，她牵起了狐玖的一只手：“是……是……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狐玖，你还愿意进我家门吗？”
　　狐玖顿了一下，应声道：“我愿意。”
　　“好，好，今日我在此，子浩，你抱着玖儿，拜个天地吧……”

　　乌云早已经散去，狂风也慢慢停歇下来。天边泛着夕阳红，竹林在余晖下熠熠生辉，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子浩抱着狐玖站起身。
　　“一拜天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狐玖，他们向着夕阳虔诚一拜。漫天黄红交织，仿佛在为他们的爱情献上最诚挚的祝愿。
　　“二拜高堂！”
　　他抱着狐玖，向着吴玉深深一拜。吴玉含泪扶起他们，向他们微微点头。
　　“夫妻对拜！”
　　他低头碰上狐玖的额头，在上轻轻落下一吻。

　　狐玖满眼柔情地看着子浩，好一会儿，她才移开了目光，将视线对着玄烨。
　　她微微抬手，将内丹引出体外。不管玄烨是否接受，她直接将内丹送入了玄烨右手腕的佛珠内。
　　内丹融入佛珠，原本金色的佛珠慢慢被血红侵染。
　　“我将内丹奉与大师，在我死后，还请大师帮我抹去他们的记忆。”

　　玄烨看着佛珠，血色染的更重了些，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很纠结：我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突然，神识猛的一刺痛，天道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荡着。
　　他嘴唇微抿，眉间紧紧皱着，尽是不耐之色。只不过他戴了斗笠，无人能够看见。
　　他抬手揉着太阳血，心里默念静心经。

　　玄烨突然发现，天道时刻在注视着自己，不管自己心中所想，还是想要做的事……
　　他往识海中探去，在封印上布了一道结界。
　　从那之后，天道不会再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想什么。只不过，他只是加了一道屏障，并没有除去封印。
　　他的神识还是会刺痛着。

　　子浩将狐玖抱紧了些，面露难过：“你为何要这么做？”
　　狐玖费力抬手，抚摸着爱人的左脸，她温柔地笑着。
　　“夫君……”
　　子浩握住了她的手，“我在。”
　　“夫君，你听我说，我已在这世上活了几千年了……如今，我虽无法再继续与你同行，但你还有你的人生。你刚刚中举，你的人生会很光明。你有深爱着你的母亲，她为你操劳，你不能因为我，而被困在原地。”狐玖喘着粗气，“我们已经拜了天地，我早已是你的妻子，已经没有遗憾了。那高堂之上的，也是我的母亲，你要、好好照顾她，她只有你了。记得……娶一温婉贤淑之妻，替我陪着你……”
　　“玖儿……”子浩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拳，青筋显露。
　　“夫君，答应我……这是我最后的遗愿……”
　　“好……玖儿，我答应你。”子浩松开了握拳的手。

　　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狐玖得到回答后，她抚摸子浩左脸的手，直直地往下一坠，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身形已经要开始消散。
　　子浩眼睛通红地看着狐玖。
　　好一会儿，他才将狐玖抱进那唯一完好的婚房。
　　他在梳妆台上拿起一把剪刀，将自己和狐玖的头发各剪了一束下来，然后用一根红绳把它们缠绕在一起。
　　他将红绳戴在了手上。

　　子浩把狐玖抱坐在床上，他拿起了大红被子上放着的红盖头。
　　他为狐玖盖上盖头，“如此，我也算娶过你了，玖儿，我的娘子……”
　　他掀起盖头，凑近了狐玖的嘴唇，用舌头将狐玖的嘴唇撬开，长驱直入。
　　狐玖用尽全力地回应着他。

　　他们吻得激烈，吻得忘我，好似一切的不甘和遗憾都在这一吻中消散。
　　狐玖在子浩的怀中，慢慢地，她化成点点红光，又悬浮在空中，随后消失不见。
　　子浩在床上呆呆地坐着。
　　他看着红绳，嘴里不断呢喃着：“玖儿，你让我活着，那我便活着……我不会忘掉你的……不会的……”。

　　好一会后，子浩才起身出了房间。
　　屋外，他的母亲正坐在地上，用衣袖擦着眼泪。
　　而玄烨，仍旧一身白衣站立在那儿，他带着斗笠，让人看不清样貌。哪怕地上满是鲜血，他也不染一点尘埃。
　　仿佛与世隔绝，这世间万物在他眼里，好像都不值一提，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但其实，玄烨虽然面上不显，可他的内心此刻并不怎么平静。
　　他突然觉得这一百年的踽踽独行，循规蹈矩，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清。
　　他的神识剧烈地刺痛着，仿佛想要把他的想法扳回正轨。

　　玄烨看向子浩，握紧了手中的佛珠说：“你……”
　　“还请大师帮我消了记忆，这是她所愿。”子浩一反常态的对他行了一礼。
　　“好罢。”
　　突然，子浩加重了语气：“但我会永远恨着你！你看不清尘世，终有一天，你也会被这尘世所困！”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不断拨弄着佛珠，眼神不明。

　　玄烨施法将子浩的婚服换了，又将吴玉母子有关于自己和狐玖的记忆，全都洗去，随后才把母子两人送回了吴府。
　　而后，他又去到了街上，将管家和今日所有知道的、看到的人，都洗去了记忆。

　　做完了这一切，他忍不住回到了庄子处。
　　看着破败的小院，他使了一道法，庄子就变回了原样。
　　鸡鸭在栅栏内叽叽嘎嘎地叫着，菜地里的野菜也都发芽了，估计过几天就能摘下吃了。
　　院子四处都贴着大红‘囍’字，围栏上挂满了红绸。
　　亭子下的坐席摆着一桌饭菜，能看出来是特意为玄烨备的。饭菜很香，都是素食，有酒也有茶。
　　他走过去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下，算是吃了他们的宴席。
　　玄烨往外望去，高立的竹林仍旧在那微风中摇摆着。
　　一切好似从前，一点都没有变化，却又什么都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