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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听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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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稀音楼走动的人渐多,工匠搭台,侍女洒扫,好不忙碌。
顶楼房间里的香炉静静燃着,容貌姣好的女子坐在铜镜前梳妆,眉间花钿更添妩媚。
炉上几缕烟忽被风搅乱形状,身后响起脚步声,上胭脂的手在唇边轻顿,随即勾起一抹笑。
她毫不意外,披上衣服转出屏风,来人的目光落于桌案棋盘,未移半分。
“稀客啊。”她推过茶盏,随后盈盈一礼。
顾承旻执起一枚黑子,语气不咸不淡:“听闻玉娘子今日登台。”
玉娘子当然不会觉得他是为听戏而来,她坐在白棋一方,细细端详男人的脸,想瞧出些许异样来。
顾承旻每年只来一回稀音楼,而且是在秋分时候,这般不苟言笑的人无意戏曲,找她多为正事。眼下正月刚过,他显然不该出现在这里。
“公子抬举,我又不是第一次唱,竟值得你赏脸。”玉娘子谦逊道。
棋局破了大半,妆容艳丽的女子蹙眉难行,他坦然:“倘若捧场的另有其人呢?”
“可是那位堂主?”
前日她进衙门,由头是杀害稀音楼班主,外街不少人都看见了。
玉娘子本以为这倒霉女子就此做了替罪羊,没想到一天的功夫就放了出来,再一打听,才知道是某位权高势大的爷把人带走。
顾承旻意有所指道:“玉娘子消息好灵通,看来在朔京的耳目不少。”
玉娘子本名玉烟陵,是他四年前在南阈救下的中朔人。
玉烟陵拿着领粮草图向他投诚,甚至主动回到敌营,陆续做了定阳军大半年的暗探,南阈分军最终被俘,她功不可没。
除此之外,他发现此女会些拳脚功夫,于是正式收她做暗线,给银票,派人手,送其回朔京。
玉烟陵的戏越唱越大,不久便能借戏楼老板的名头,继续替他接触朔京形形色色的人物,上至权贵下至市井。这些年虽不居皇城,却少有他不知道的事。
“这年头哪哪都不安生,身边有几个机灵的,多少叫人放心些。”玉烟陵笑着拿走一颗黑子,“我的耳目就是你的耳目,我们不都是公子豢养的爪牙?”
“天子脚下,岂敢妄言。”顾承旻又食一子,眼神带着警告。
“恕我多言,她是你的人?”玉烟陵以为这又是他安在朔京的一颗棋。
他自嘲:“不巧,如今我是她的人。”
棋局已定,玉烟陵摇头认输,思索着那位得他相助的女子。
她幼年学戏,不想遇上战乱年生,原先的戏班子开不下去不说,自己也被班主卖给人牙子,送至边关。
某天夜里将领要她来帐中唱戏,不料遇上顾承旻领军突袭,她趁乱逃出,还偷了粮仓图。
后来虽获顾承旻的信任,但她始终觉得这个男人并非仁慈之辈。毕竟是斩了数千头颅都神色不改的人,如今却护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堂主。
玉烟陵眉梢微挑,复恭敬道:“明白了,公子的贵客就是我的贵客。永颐堂堂主大驾光临,稀音楼自是要好生款待的。”
顾承旻拿出巾帕,放于桌案。玉烟陵打开,喉间随即一滞。
“此物来自你的稀音楼。”神情透出几分耐人寻味,“南阈奇毒,班主死因,还请玉娘子言明。”
玉烟陵收好箭,心中骤紧。
“公子放心,我会彻查稀音楼上下,如有奸细,我亲自押到侯府。”眉间花瓣微皱,她斩钉截铁道。
顾承旻话头一转:“往年来听闻你手底下有个月琴弹得不错的,这几日倒是没听过。”
玉烟陵起身添茶:“你想听,今日就请她为我伴奏。”她面上平静,握住壶柄的手逐渐烫红。
*
班主一事过后,卫知颐在择人入堂这块就更加谨慎。
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堂外有细作,堂里必有内应,而且还得是熟人作案,至少是长时间在永颐堂做事的人。
永颐堂开办一年有余,起先规模虽不大,可也招收了不少堂户。光班主撕掉的那页就有五六十户,户主下还有帮工,帮工来历各异,少不得有不明身份者混迹其中。
正月前后亦收纳不少新户,如有问题更难求证。新旧杂陈之下,若要一户一户查,费时费力不说,还会打草惊蛇。她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要锄奸也要护堂中人性命无虞。
堂簿合上又被翻开,焦头烂额之际,视线忽被某一页的页脚吸引。
细瞧才知道,这面的申户人竟有大半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原本也不是稀奇事,朔京及周围近县都知道她永颐堂提供营生地,各凭本事吃饭,不问出身来者不拒。
前后许多吃不上官饭的手艺人都会来这里碰碰运气,有些外地的入不了堂,就在皇城做两天买卖也能小赚一笔。
可堂簿上的地方名为苍梧,临近苍水,背靠梧山。距朔京足有百里,没有车马人得走上六七个时辰。
永颐堂断没有远近闻名到这个地步,卫知颐仔细将两本堂簿都翻了一遍,专门找苍梧,想不到真的圈出不少。
“苍梧。”她低声念地名,总觉得像在何处听过。
卫知颐想得入神,一时没留意身后来人:“念叨什么呢?”
猛然听见说话声,她险些撕下堂簿一角。
“娘,您怎么不出声啊?”她有条不紊的拿出胭脂盒子,又挑了根簪子。
“明明是你太入迷。”郡主看着她手上的东西嗔怪,“哟,这是又要出去?”
卫知颐一撇嘴:“娘,我哪天不出去。”
“谁家的公子哥,我知道吗?出门在外银两带够,可别委屈了自己。”郡主一脸狐疑。
就她这样的还委屈,寻常百姓过不过日子了。
她看着自己娘的表情逐渐变得丰富:“想什么呢。”
“没什么。”
卫知颐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郡主在打什么算盘,上门女婿四个大字几乎要在脸上成一字排开。
什么时候郡主的女儿都要招亲了,她始终不明白这位殿下为何执着于给她找一位郎君,倘若不是两情相悦,又怎么算得上称心如意。
*
随安领卫知颐上楼,作为顾明的近卫,他奉命提早等在稀音楼前。
外街行人渐稀,楼内又是另一番天地。最底下坐的是平民百姓,瓜子茶水不离手。上三层皆为达官显贵,仆从伺候左右。
第三层正对戏台的位子,顾明还披着大氅。她的印象里,伍长不是大官,连小官都算不得,他哪来这么多钱,听的戏好,听戏的座更好。
卫知颐在木桌一侧坐下,还顺手拿块糕饼,只把目光投向戏台。
顾明打开食盒,推得离她近些。卫知颐发现味道出奇的好,仔细一看,不是戏楼供的寻常吃食,而是外街头宝二娘铺子所卖,同那日吃的一模一样。
买的人知道她嗜甜,几样点心都是她素来爱吃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一扭头,碰上蕴着暖意的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嘴边的话。
“堂主眼下可满意?”
卫知颐咽下一口糕饼,说道:“公子的安排定是极好的,戏还未看,我已经意犹未尽了。”
他收回目光,身着戏服的女子遥遥走来,行至两人跟前:“打搅二位了,稀音楼玉烟陵。”
玉烟陵,戏楼另一位当家的,班主并非一家独大,原先怎么没想到。
她还礼:“玉老板,永颐堂卫知颐。”
“什么玉老板,外头的人都叫我玉娘子。”玉烟陵朱唇轻启,“咱们两处挨得近,日后常来往,堂主看着比我小罢,叫玉姐姐就行了。”
好有意思,她倒莫名其妙认了个亲。
不过卫知颐没有反驳,温婉展颜:“玉姐姐好。”
“卫妹妹果然生的好看,尤其这双眼睛。”
没头没尾一句话差点把她弄糊涂。
玉烟陵又将身旁抱着月琴的人推出来,笑吟吟地说:“静鹂,见过两位贵客,顾公子点名要听你弹琴呢。”
唤作静鹂的姑娘行礼拘谨,站在玉烟陵身后,一言不发。
“别看她不说话,弹的可比唱的好听。”玉烟陵说罢,携人回到台后。
卫知颐等她走远才说:“顾公子点名听你弹琴呢。”再配上做作的笑,微翘的兰花指,随安在顾明身后强压嘴角,险些笑出声。
顶着某公子的名头四处招摇,人前不安分,背地里更不老实,连带随安一起装样子。
“顾明,闲钱多的过分了,我真要怀疑。”卫知颐不想让他看见眼中的狡黠,故意转身,“你是否有其他营生。”
“我没有……”他登时百口莫辩。
月琴率先弹响,似闻初春细雨,玉烟陵唱的春芳盈正好应了当下时节。
“花满香径闻燕归,何人不羡春?”唱到这句时,琴声恰到好处的放缓,众人仿佛置身戏中华庭。
奏琴人手腕连转,转瞬间琴音急骤。“风绿岸堤扶飞絮,君曾入梦来……”不得不说,玉烟陵身上有几分真才情,否则在偌大的戏楼何以服众。
卫知颐更加赞叹静鹂的腕力,半个时辰唱下来,弦音仍旧稳如流水,曲至高潮亦不曾势弱。
楼中叫好声此起彼伏,她也忍不住抚掌,刚要起身投赏,她猛地觉出异样。
有人不独叫好,片刻以前。
很轻微的,虽然在这之后所有人都望向唱戏人,但卫知颐还是听出了细微的弦断。
戏被迫停下,静鹂僵在原地,手指似捻琴弦。
不,不止断弦音。
目光流连一圈,右上角阁间,不知谁家侍从摔出房门,叫喊凄异。
“死……死人会唱了!”
作者有话说:新角色解锁
玉娘子:我一点都不认识你,身份证ID都没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