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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孤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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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昭本想找个时间,尽快和祝祁安说清楚婚约的事情。
祝祁安问过她对这桩婚事的看法,也承诺过她,如果她不愿意成婚的话,会想办法替她解决。
虽然记忆回归之后,她已经不敢再如往日一般相信祝祁安,但不管他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只要他这句承诺。
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一些。
沈怀昭想,她这一辈子真心喜欢的也就只一个祝祁安,就算她识人不清,也很难再将心给出去。
那就守住这颗心吧。
往后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可不待她开口,风平浪静了数日的盛京却生了变故。
黑云压城、狂风怒卷,甚至将山中的树苗撼起,在疾风骤雨的悲号中,沈怀昭与家人一起收到了京官十万火急送来的消息。
半天前,太子无诏召集盛京所有留守的御林卫,与总掌御林卫的顾太尉一道,趁着夜色劫持盛京城门首领,率军强行闯出了盛京。
消息一出,陛下震怒。
羽衣卫闻讯出动,兵分两路,一路疾驰回京防止太子率军反攻,一路则守在皇帝身边层层护卫起来,防止有人借机对陛下不利。
京郊惊变后的第七日,等待已久的百官收到了立刻启程回京的消息。
回程时因着沈相受伤的关系,陛下特意准许他留在女眷的队伍里,由家人照看着,因此沈怀昭也能和父母待在一处,勉强在这惊世的波涛中生出一丝安全感。
太子殿下叛出京城,不在任何人预料之中。
当今天子年事已高,贵妃之子虽然是个威胁,但距离长成实在是太过遥远,在不少人眼中,太子殿下只需安静蛰伏着,就能够顺利从陛下手中接过玉玺。
太子前几十年也是这么做的。
孝顺父母,仁爱幼弟,体恤下属,慈爱子女。
这样的太子,曾是众多大臣的众望所归,在陛下沉迷黄老之术后,又成为许多百姓的心之所向。
沈怀昭悄悄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来去时分明都是同一条路,可离京时的朱雀大街黄路平整,四周树木整齐,回京时则变了一副模样。
或许是因为那一夜动乱,至今也无人敢管,明明是御驾归京,却无人如当初一般清水浇路,夯实黄土,泥土被车轮碾压飞起,落到四周围观的百姓的面庞上。
他们靠的真近啊,越过了弯折的树木,近乎站到沈怀昭面前。
沈怀昭本想合拢车帘的手顿住。
明明是迎接皇帝归京的队伍,百姓却不带丝毫欢欣,无论年岁的面庞上都被生活雕刻上麻木与痛苦。
没有欢笑,没有掌声,只有冷眼与审视存在于他们警觉的眼中。
沈怀昭从他们的面庞上挨个看过去,有人注意到马车里投来的目光,百姓隐隐有些骚动。
形形色色的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她看见孩子好奇地向她伸手,澄澈无辜的脸蛋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却被父母一把按下,缩回人群中往后退了几步才罢休。
沈怀昭叹息一声,落下车帘。
消息可能是真的了。
太子强行离京,那夜动乱一直持续到清晨,鸡鸣时分,应天门的晨鼓并未响起,但盛京街上却奇迹般的空无一人。
没有百姓出来探查情况,他们在默契中默认了动乱的发生。
天下,即将乱起来了。
陛下回京之后,照常入住紫极殿,度过了极风平浪静的一夜后,次日,圣旨落下。
皇后念在昔日生育之功,贬为庶人,移养善容堂,无恩旨不可出。其母家黄家则以协同谋逆之罪论处,考虑到往日功绩祸不及九族,但男丁七日后斩首,女丁入教坊司为奴,永不赦免。
圣旨落下,满京哗然。
沈怀昭站在夜色中,送走了报信的小厮,无端想起了黄宣宁。
两年前那个趾高气昂的少女,站在水池边上冷眼瞧着她看不上的百姓在水中苦苦挣扎,然后潇洒抽身离去的样子,终于在两年后回旋至她自身。
教坊司,那是奴婢待的地方,比百姓可不如多了。
她鄙夷芳叶是伺候人的下贱坯子时,没听她一句解释。
就因为芳叶在祝祁安来时,因她的干系多望了他一眼,就被小肚鸡肠的黄宣宁瞧在眼里,认为低贱的丫鬟居然敢肖想世子,是辱没了她明月清风般的心上人了。
哪怕在湖边恰好遇见她们赏柳,也要过来奚落一番,却又在口角中自己没有站稳,朝芳叶在的方向直直摔去。
黄宣宁最后被自己的丫鬟拉住了,可芳叶却本就站在低洼岸边,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扑,直接掉进了湖里,最后丢了一条性命。
她永远不会原谅黄宣宁。
可虽说如此,在知道黄家女眷即将尽数充没教坊司时,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悲凉在她心里攀升,一点点扼住她的喉咙。
黄家的下场虽然惨烈,但并不无辜,太子之所以能够那么顺当的闯出京城,黄尚书在背后出力不少,黄家花大价钱买通了皇城司的人后,又在夜中宵禁时分派人制造骚动,而后引开他们前往各个坊市內查看。
主城们处守卫空虚,所以才被御林卫的人趁虚而入,攀上城楼而后一举劫持城门守官。
可怜那守官,虽然没有被御林卫的人杀死,却听说在今早大殿上被陛下秋后算账,人头落地,横尸当场。
黄家在太子一案中费了大力气。
沈怀昭安静地想,不该再叫太子了,陛下早朝时已经下旨废除太子之位,如今的东宫已经被飞快地收拾了出来,原住在东宫中的太子妃、安和与太孙被挪去了其他屋中,倒是没听说具体位置。
但以皇后被贬到近似冷宫的善容堂中来看,太子妃几人只会更糟。
太子离京时,就没有想过他的结发妻子和一双子女吗?
即使知道黄家能如此鼎力相助,甚至不将满族存亡放在心上,定是朝堂中发生了一些极其危险的变化,他们才不得不送太子连夜奔逃,但她还是难以控制的对太子生出一些怨怼。
安和刚从东宫中解禁,又不知现在下落何方,她在东宫中落下的那一身病,也不知道养没养好。
她倒不是怕安和精神上支撑不住,毕竟安和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日子,她只怕她身体不好,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可不能留下病根。
沈怀昭叹气。
现在她即使有意打探,也不知道向谁打听消息了。
废太子奔逃,已经过去数日了,各地皆有调兵搜捕,却依旧没有发现其与御林军踪迹,这么兵强马壮的数千人队伍,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空荡荡的消失了。
正因如此,陛下愈发不安,连日早朝都显得尤为怒不可遏,连方仙师都在早朝上劝阻陛下,不能如此杀人无度,恐乱了民心,也被视若无睹。
好在沈相这段时间因为骨折,无法上朝,能够在这过分危险的时候躲一躲。
陛下也好似忘记了沈家一般,回京后再未提过。
可沈家与皇后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了。
这几日全家的情绪都算不上好,除了沈相还能稳得住外,沈章和沈豫面上都忍不住带了几分虑色,知道家里难做,索性都告了假留在家中。
沈夫人是最难受的那个,她和太子妃是旧相识,又同为人妻,最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沈夫人每每挂念起太子妃就忍不住悲伤,悲伤完又开始担忧自家的几个小儿女。
黄家的下场,太子一家的下场,大家已经瞧见了,头顶的闸刀随时可能落下,沈夫人自认这辈子活的还算够本,可她的孩子们呢?
她的孩子们那么优秀,每一个都前程远大,可黄家的孩子们同样也不差,只要一想到沈怀昭她们有朝一日或也会命丧刀下、沦落教坊,沈夫人便心痛难当。
可眼下这样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眼下能做的,唯有等待。
树欲静而风不止。
宵禁前所未有的严格起来,暮鼓尚未过百响,街上已经是门户寥落,在家家户户闭紧窗门的夜色中,沈怀昭屋中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试图把打开的窗户合拢,将人从窗沿上挤下去,沈怀昭瞪眼,怒骂道:“祝祁安,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你不要命我还要,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祝祁安抵着窗户,过于白皙的肤色即使在夜间也清晰可见,即使看沈怀昭已经怒火中烧,也强撑着不松手:“我有话要对你说。”
沈怀昭生气:“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
两人僵持在窗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直到睡在外间的莹珠被屋里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进来,两人间的氛围才略微和缓一些。
莹珠睡眼惺忪地提醒道:“姑娘,动静太大了,小心引人过来。”
本就是偷摸着登门,还想被人抓现行吗?
莹珠话虽没说出口,但言下之意在场人都懂,沈怀昭顶窗的手僵硬一瞬,不敢想象如果被人发现祝祁安半夜翻她窗子得是个什么下场。
别的不说,婚事是铁定退不掉了。
沈怀昭权衡了一番利弊,在退婚和放人进屋之间纠结了片刻,还是无奈放开手,选择了前者,任由祝祁安利落地翻身进了她屋内。
莹珠转身离开,似乎很放心的又去睡了。
沈怀昭坐回刚刚为了探查情况才点燃的烛火旁,护持着那一点火光不要被窗外的风惊灭,直到祝祁安关上窗户才缓缓放手。
四目相对,唯有无言。
沈怀昭率先开口,轻叹道:“算了,我也有话要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