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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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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祁安趁着夜色走了,沈怀昭怔怔地坐在榻上,身上仍感觉有方才拥抱留下的余温。
莹珠推开门进来,看见沈怀昭发呆,好奇地凑到她面前来,弯腰打量起她:“姑娘怎么瞧着呆呆的?”
没有了刚到家时那种空洞的死寂,莹珠眨了眨眼,心道祝祁安留下居然是好事一桩,能让姑娘不再烦恼。
沈怀昭还是没什么动静,只是默默换了个手托住脸,莹珠见状忍不住烦恼地歪了歪头,轻推了她一把。
沈怀昭被推的歪到一旁,如梦方醒地睁大眼睛望向莹珠:“怎么了吗,你方才喊我了?”
“是啊,”莹珠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把她从榻上拉起来,领着往次间去,嘴里不忘抱怨着:“姑娘聊了半天,哪里还记得我在外面,现在时候不早了,浴汤还温着,夫人送来的绿豆桂花汤正好可以泡完澡用。”
莹珠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明天老爷和大公子就要回来了。”
沈怀昭本来乖乖地跟着她走,冷不丁听见这么重要的消息,霎时间顿住脚步,目露惊愕:“爹爹和大哥要回来了?”
她怎么完全没收到消息。
“昨天夫人那边就有消息送来,说老爷他们人已经到剑南道,下马整合一日,次日入京。”
莹珠皱着脸回忆了一番,与沈怀昭解释道。
剑南道是盛京边防,距京中只余五十里路,不出意外的话一日完全可以赶回京中,时间绰绰有余。
沈怀昭皱眉,沈相回京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莹珠有些委屈,赶紧为自己陈辩一番:“哪里是我不告诉姑娘你,夫人说诗会事关重大,反正老爷又来不及当天赶回来替姑娘消灾解难,说了也分心。”
沈夫人是为了她好,她为人儿女,自然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
想着明天要好好哄一哄最近受惊不小的娘亲,沈怀昭面上不变,关心起另一件事:“母亲有说父亲与大兄约是什么时候到家吗?”
她有些见不得人的话要寻沈相说。
莹珠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但夫人交代姑娘明日要一道用晚膳,想来老爷他们晚上就会回来了。”
沈怀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盘算起要怎么跟沈相说她失忆这件事。
要说原来她是不愿意让家人知道的,但眼下朝堂波折不断,她必须找亲爹补补课才行。
这两年陛下着实变化颇大,不能以往常度之。
想到明月楼外久久跪坐的权维康,和已经被人保护起来的孙文祥兄长一家,沈怀昭目光渐渐沉了下去,隐痛渐生。
家人的死亡是一场潮湿的阴雨,她从前被养在家中,经历过的唯一一场分别就是祖父逝世。
但祖父去世时年事已高,那时她还未满十岁,并不很能体会到死别的钝痛,祖父本人也是坦然的,含着笑意溘然长逝。
那是一场堪称宁静的分别,小小的沈怀昭跪坐在祖父塌前,还以为祖父是在与她玩笑,故意装睡逗她。
直到四周跪着的父母兄长俱跪伏在地,嚎啕大哭,小怀昭才意识到祖父永远不会再睁开那双盛满睿智的眼睛,与她讲那些或枯燥或有趣的故事。
而孙文祥的离世却是一阵轰雷,她第一次直面那样的血腥与惨烈的死亡,像是天地开辟时的咆哮,不甘又凄然,叫她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忍。
沈怀昭的步履慢了下来。
这世上愿意为孙文祥讨个公道的人想来应该不多,权维康和他兄长或许算俩,剩下的人都与他一道入了黄泉。
不过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她。
或许还有祝祁安吧。
她想给他讨个公道,让天子立下的法度能真正惠顾到百姓,而不是成为库房里压着的陈卷,千百年不见天日。
就像祖父说过的那样,人命不当轻如草芥。
沈怀昭知道要如何跟父亲说了,她是由祖父与父亲亲手塑造出来的孩子,只要她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讲出来,沈相自然能理解她想做些什么。
她也只是想做些什么而已。
沈怀昭反手拉住莹珠的手,缓缓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天边的圆月刚好露出一角轮廓,虽然不是那么完整,但也有些微光。
微光洒落到地上,照亮她脚下的路。
莹珠安静地领着她来到次间,岩石雕琢而成的长方形浴汤卧在房间一角,四五名侍女一道往里加着热水,维持水温,见沈怀昭来了安静地俯身退下。
泡汤麻烦,即使是每日都要沐浴的沈怀昭也才十天半个月泡一次,还得莹珠提醒才能想起来。
但这次有些不同,她不用莹珠催促,十分自觉的一件件褪下身上的衣服,顺着石路踏进浴汤中。
包容万物的水淹没她整个肩膀,水温恰到好处,水面上漂浮着花瓣,和外间花瓶中插的花同属一种,是红到近乎炫目的石榴花。
沈怀昭主动捧起一堆花瓣放在手中。
刚回来时的她瞧这些花,怎么瞧怎么觉得刺眼,几乎是反射性的脑海中浮现出孙文祥身下的血泊,也是一样的煞人的鲜红。
现在她看,依旧会想起那个画面。
但她必须看下去,不要有一丝一毫的躲闪,把今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死死刻进脑子里,让自己不偏不倚地选择那条艰难的前路。
千难万险,她自当闯之。
莹珠坐在浴汤边上用木瓢一点点加着热水,看沈怀昭将手中花瓣一把撒向空中,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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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知道沈相即将回来,沈怀昭久违的没做噩梦。
一觉睡到肚中空空,饥肠辘辘的她迷离地睁开眼,倏而掀开被子,揉着眼睛翻身下了床。
好不容易从床下扒拉出被踢到最里面的绣鞋,她刚撑着地直起身子,就听见门帘轻撞,莹珠拿着花瓶进来,抬眼就看见醒来的沈怀昭。
把花瓶放到案上,莹珠凑到她身边,笑意灿然:
“姑娘醒了啊,老爷与大公子早前回来了,眼下已经用完了午膳,夫人说不必唤你一道,叫你多睡会儿。”
上前整理起团在一处的床铺,莹珠三下五除二地把被褥叠到床尾,又偏头问她:“午膳还备着,要不要吃点?”
沈怀昭五脏庙都吵了半天,揉了又揉也没见消停,自然求之不得地答应。
还没来得及问莹珠中午吃什么,就听她继续说:“老爷那边知道了诗会的事情,叫姑娘吃完午膳去大书房找他一下。”
她还没去找沈相,沈相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像是被教书先生临场抽背的学生,沈怀昭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警铃作响。
沈相一般不找孩子去书房谈话,一旦喊了那必定是大事,她思来想去,最近干过最作死的事情还得是明月楼诗会一事,她想过自尽。
如果被爹爹知道,自己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沈怀昭越想越怕,浑浑噩噩地吃完了午膳,桌上的菜不管是鱼是鸭一概尝不出味道,直到捧着热茶缓缓饮下,她惊恐发热的头脑才略微冷却下来。
沈相离京这么久,有关诗会的消息还不是回来之后,沈夫人告诉他的。
娘亲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搞得清楚她究竟怎么想的。
吃了定心丸一般,沈怀昭自认不会有事,终于有心思慢慢品味手里的好茶,全然没注意到莹珠一闪而过的心虚表情。
事实证明,除了她确实还有人知道,只是她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膝盖下连个蒲团都没有,沈怀昭呆若木鸡地跪在父亲书桌前面,心里痛骂不靠谱的莹珠,怎么还能被沈夫人瞧出异样。
沈相端坐在书桌后,施施然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沈相依旧面容俊美,眼神明亮,除了下巴处特意留的一把短须,半点瞧不出他已经是三个成年孩子的父亲。
按理说沈怀昭此时应该认真瞧一瞧两年未见的亲爹,但她眼下实在心虚的厉害,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立刻从房间里消失。
看女儿吓得额头汗都冒出来了,沈相才满意了几分,重重地落下手里茶盏。
茶水飞溅,“砰”的一声沉响回荡在屋里,像是阎王的索命号角。
沈怀昭吓得一个哆嗦,跪的更标准了些。
脚步声从远到近,沈怀昭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听见沈相温和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昭昭,为何不说话。”
“不是爹爹让我闭嘴跪下的吗。”
沈怀昭老老实实地反问道。
沈相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屋里安静了片刻,再响起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了:“既然这么听你爹我的话,那我走之前叫你安生一点,别做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不听?”
沈怀昭暗叫不好。
沈相一般越生气越说话越温柔,听他这语气,估计已经快对她家法伺候了。
她上次被家法伺候还是十四岁那年,祝祁安跟永王妃来府上给沈夫人贺生辰,那天她在假山上躲了三个时辰找不到人,全家差点以为她出事。
找到她时沈相嘴角都急出了燎泡,然后罚她跪在祖宗祠堂里面背四书五经。
两个婆子一道守着她,除了睡觉都要背诵,背了整整十天才被放出来。
这次怕是没一百遍出不来。
沈相依旧眉眼犀利地盯着她,沈怀昭看他这样忽然悲从中来,连跪着的膝盖都更疼了几分。
要是能记得他临行前说了什么,那倒好了。
越想越难过,沈相凑巧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她顺势一把扑上去,抱着亲爹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沈相被扑得一个踉跄,开始还以为她是装的,再仔细一看却发现不对,豆大的泪珠从少女的眼角滚落,居然是真哭了。
“谁欺负你了?”
沈相赶紧蹲下身子哄着女儿说话,当她是受了大委屈。
在沈相看不着的角度,沈怀昭眨了眨眼,然后声泪俱下把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事无巨细地告诉沈相,从失忆醒来到孙文祥之死,一个都没落下。
沈相眼睛缓缓睁大,装出来的温和消失的不见踪影,他不可置信地听着,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
沈怀昭已经哭的满脸通红,见沈相看过来赶紧可怜巴巴地吸鼻子,望着哭成花猫脸的小女儿,沈相难得有些结巴:
“你......你是说,你这两年的事情统统都不记得了?”
沈怀昭忙不迭地点头,满眼信赖地看着沈相,等着亲爹给她好好补补课。
好歹告诉她这两年朝中都发生了什么,他自己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望见女儿澄澈的眼神,沈相头疼地捂住脑门,觉得自己的头风症也要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