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晓幺九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侯叔见每个人都定住了一样，嘴角微微一拎，说：“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文小姐留下住一晚，等明天台风登陆后，天气好点再走。”

　　温语咽了咽喉头，心开始淅沥沥下雨。

　　终于，得到了温明德的默许。

　　温明德的这句挽留，像是一块橡皮擦，把那块浅浅的“污点”轻轻擦去，再无痕迹。

　　文心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放下手里的碗筷，心怦怦跳了起来，比这窗外的狂风拍打还要猛烈些。

　　眼眶热热的，后脑勺像被一浪一浪的潮水拍打，思路一冒头，就被淹没。

　　她张了张口，最后沉默了。

　　温展宁十分高兴，开怀地笑了，底气十足地说：“好，知道了。”

　　他又转头看着温语：“这个台风，来得真妙啊！”

　　温语意味深长地点头，和文心对视一眼：“那我们，今晚不走了？”

　　文心双瞳澄澈地望着温语，抿着嘴“嗯”了一声。

　　顾仪一只手压着餐桌边缘，脖子微微前倾，弯着眼角对文心说：“是啊，爷爷他都松口了，小文就安心住下来，被子床单都是早上才换的，很干净的。”

　　温语问：“妈，床单才睡了几天，怎么就重新换了？”

　　顾仪掖了掖嘴角，放下餐巾说：“哦，你昨天说要带小文来家里，我就叫周姐换新的，想着你们要不要在这里过个夜。”

　　“你以前回来，你妈妈都会让周姐去换床单，怕你要留下来。”温展宁补充说。

　　每次温语回家，顾仪都会让阿姨把床单换了，虽然温语很少在家里住，有时候甚至连房间都没进去，只匆匆吃了顿饭就走，但顾仪总想着万一呢？比如天气不好？或者心血来潮？

　　顾仪不勉强温语，所以总是淡淡问一句，但她还是很希望温语在家里多待一晚。

　　温语其实忽略了很多被爱的细节，尤其对于寡淡的她来说，她不会多想一个好像是漫不经心的眼神，一句好像是随口一提的问候，也会滋长出别的深意，不擅长言辞的父母，太含蓄的关怀，更让她不敢变得敏感，不敢让敏感替她去窥察到亲情长河里隐藏着的微波暗涌，因为她怕触礁，怕沉没。

　　这个台风来得真的是妙！

　　温语突然体会到了文心说的圆满，这样的幸福就足够了，确实足够了。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外面却是风雨交加的夜晚，毁灭和重生似乎都在同时发生。

　　遗憾和幸福似乎也在同时发生。

　　但幸好没有让遗憾被悄无声息地埋在过去，起码现在被摊开在眼前，那么也就不那么遗憾了。

　　温语想等会去跟温明德说一声谢谢的，可是等洗完澡，侯叔告诉她老爷子已经睡了。

　　“那我明早再过来。”

　　“老爷子吩咐过了，如果你再来找他，他让我转告你，不用来了，忙你的去吧。”

　　温语轻轻蹙眉，没懂爷爷的意思，不是说让文心留下，为什么又不肯见她了？

　　侯叔劝解道：“小语，温老爷年事已高，他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了，而且温总也和老爷子表态过，说同意你跟文小姐的交往，还为了你劝了老爷子几次，让他不要再插手你们的事，我从来没见过温总这么跟老爷子作对。”

　　“可能人老了，心就变软了，也更加觉得孤单，老爷子跟我感慨过，说他羡慕李董啊乔董啊他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几代同堂共享天伦的生活，他说他知道你们都不理解他，不认同他的做法，可是这么多年，你们都尽量依着他，他知道你们不是畏惧他的权势，是把他当成父亲，当成爷爷在尊重和孝敬。”

　　“他毕竟只有你这个孙女，你那么坚持，他也只好尝试去接受，可是，这并非一朝一夕，通过几句话几滴泪就能够改变的。”

　　“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有我们根深蒂固的思想，或许在你们看来是偏执，可就像你们这一代人，同样理解不了我们为什么那么保守，甚至可能认为是封建，所以转变一种观念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老爷子暂时还不想面对你们，但是起码已经没那么偏激了，再多一点耐心，再等一等。”

　　“小语，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你幸福啊！”侯叔最后祝福道。

　　温语沉重地听完了这一番话，心头像被一根细针扎了个气孔，郁结的沉闷从气孔里一点点地泄露出去。

　　她说抿了抿唇，说：“知道了，侯叔，替我跟爷爷说声谢谢，也谢谢你。”

　　“好，你放心，我会替你转达。”

　　温语欠了欠身，回去自己房间。

　　文心也已经洗了澡出来，上半身穿着她的丝质睡衣，下半身......光着。

　　温语一惊：“你，这是......”突然转性了？

　　在两个人的家里都没这么开放过，怎么回到父母家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文心见是她，松了口气，将刚刚慌里慌张遮住下半身的裤子重新拿起来，用纸巾在上面擦。

　　她说：“你怎么进来不敲门啊，吓死我了，我没穿裤子，等下要是别人进来，多难看，要是叔叔或者阿姨，见我这个样子，肯定觉得我浪荡。”

　　“这是我的房间。”还用敲门？之前住在家里也不用敲门啊。

　　“裤子怎么了？”温语又问。

　　“哦对了，刚刚阿姨送了雪梨海底椰进来，你去喝吧，应该放凉了。”文心朝桌子上的方向努努嘴。

　　“我刚接过来的时候没拿好，倒了一点在裤子上，黏黏的，我去厕所用清水把这一小块搓了，我想吹一下空调就干了，就没拿吹风筒。”

　　“这么懒，”温语带着笑嗔怪，按住她动作的手，把裤子拿过去，“这么湿要擦到什么时候，你用被子盖一下，我去给你吹干。”

　　“哦。”于是文心乖乖地把被子拉上来。

　　温语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刚刚阿姨也没敲门？”

　　“有啊，怎么了？”

　　“在家里的这些叔叔阿姨进房间都会敲门的，我爸妈进我房间也会敲门，而且现在你住这里，他们更加不会随便推门进来，你不用担心。”

　　“所以，一般直接进来的，只会是我。”

　　“我不用敲门吧？”最后温语以一副委屈巴巴的口吻问道。

　　文心挑着眉笑，故意说：“要，你也要敲门，不然我没安全感。”

　　温语扭过头，走去洗手间：“那明天就回去，我不习惯敲门。”

　　文心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眼底有了深深的笑意。

　　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温语就出来了，把裤子还给她的时候说了句：“其实不穿的话，等会儿会更方便。”

　　文心眼神想咬她，一把抓过裤子：“你完了我跟你说，你调/戏我。”

　　温语勾了勾嘴角，看她把裤子穿好，等她扑过来的时候，双手接住，没让她开口，用自己温软的唇把她的嗔怪吞咽下去。

　　真正的用嘴“调/戏”她。

　　然后在几分钟后结束了这场温存。

　　甜得过头了，雪梨海底椰还用吃吗？

　　“要吃啊，晚饭我没吃饱，不太好意思吃太多，现在很饿。”文心站起来一边穿裤子一边说。

　　温语笑了：“那让阿姨给你做夜宵，想吃什么？”

　　文心坐回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了想，没想出来，说先把甜品吃了，再说。

　　大风吹打着窗户，听起来像狼哭鬼嚎，偶尔一道闪电划破黑夜，房间也有瞬间的闪烁。

　　强烈的风雨对抗，衬得屋内的平静更加舒适、安全。

　　文心在瓷器碰撞的脆响中感慨：“我就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你看，老天爷都在帮我们，或许就是这场台风，让爷爷心软了，留我们下来。”

　　温语认同地点头，喝了几口，又问她：“吃饭前，我妈找你说了什么吗？”

　　她知道顾仪应该不会说令文心不舒服的话，因为她本身也不是热络的人，可自从进门，她对文心的态度就十分热情亲和，也许是文心合她眼缘，也许是因为自己才屋乌推爱的，但总归表现得是喜欢的。她也不是两面三刀的人，不至于把这种喜欢演成表面形式。

　　文心把甜汤一口喝完，放下陶瓷碗，舔了舔嘴，眯眯眼开始回忆。

　　顾仪来温语房间的时候，文心开门就甜津津地叫了声“阿姨”，又善解人意地邀请她进去，不用等她开口，就说明了温语不在，自己可以陪她聊聊天。

　　顾仪确实是喜欢她的，毕竟很少有人不喜欢她这么随和开朗的性格，嘴巴还甜，而且她又长得文静乖巧，确实挺符合长辈的审美。

　　虽然她不自在得要死，但依然很有礼貌又得体地陪顾仪聊了一些有的没的。

　　顾仪越看越满意，不由得说：“谢谢你喜欢小语，谢谢你让她这么开心，她从小对于情感总是不温不火的，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什么，也没有特别抗拒过什么，她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没谈恋爱，我跟她爸还担心过，怕她心理上会不会不正常。”

　　“好在你的出现，让她的生活里有笑有泪，让她的生活有血有肉。小语从小到大都爱藏心事，什么都不说放在心里，阿姨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现在又复合，但是你们兜兜转转之后还是选择了彼此，说明你们都深爱对方。”

　　“能遇到喜欢的人本来就不容易，能遇到彼此相爱的人那就更不容易了，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幸运，那就好好珍惜，希望你可以陪着她，别再让她孤独，阿姨真的希望有人可以给小语幸福。”

　　文心懂事地答应道：“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不会再让她一个人。”

　　顾仪深沉地看着她，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摊开，问道：“跟阿姨握个手，可以吗？”

　　文心赶紧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随后被顾仪握住，她说：“小文，以后你也是阿姨的女儿，这个家里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了。”

　　文心微微张口，本能想说点关于推辞的话，但被阻止了。顾仪没让她说话，而是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说：“好了，不说了这些，我们去餐厅等吃饭。”

　　说罢，向门口走去。文心默默跟在后面出了房间。

　　“之后就是你看到了，跟阿姨在餐厅聊天，随便聊聊，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不太记得了。”文心托着腮，最后这么说。

　　温语听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文心戳戳她的脸颊：“干嘛？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

　　温语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我记得，你爸爸喜欢一款限量版的烟斗，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但是正巧爷爷有，爷爷对这方面没那么热爱了，所以我想跟他要了拿去送给叔叔，可以吗？”

　　她本来想偷偷去找温明德要，但是她希望自己能对文心更赤诚，于是对她坦白。

　　文心的反应却令她有些意外，她以为文心会拒绝，但是没有，而是说：“好啊，那下周我们回去，你记得带。”

　　温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文心悠悠地勾起了嘴角：“怎么？觉得我会拒绝？”

　　温语挑了个眉，表示肯定。

　　文心愉悦地笑：“为什么拒绝啊，阿姨说我是她女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家里人不用这么客气吧？”

　　“而且，以后这是你跟我爸之间的‘交易’，可不关我事哦。”

　　顾仪把文心当成女儿，说以后这个家是她们的，那么文心的家也是温语的，包括爸妈。

　　温语胸腔里的幸福感正在无限膨胀，又慢又急切，心脏的空间已经不满足它的生长，又将感官占据，把神经催眠，让吃在嘴里的甜，扩散至全身。

　　吃完后，她把餐具拿去厨房。文心没有吃阿姨做的夜宵，而是和温语吃了点“别的”，累到极致，才沉沉睡着。

　　台风过境，天空一碧如洗，要不是折断在地上的枝丫，要不是路面上脏污的狼藉，谁又会想到这么宁静美好的早晨，是经历过了昨夜暴风骤雨摧残的劫后余生。

　　受台风天气的影响，深城全市范围内实行“五停”，即停课、停工、停产、停运、停业。

　　文心没敢睡懒觉，七点多就醒了，看了手机，已经解除了台风预警，但还没有收到要复工的通知。温语很困乏，抱着她又睡到了十点多。

　　惊醒！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文心手忙脚乱地下了床，一边抱怨着：“完了完了，睡到这么晚，你爸妈肯定觉得我懒死了，我妈就这么觉得我的，很嫌弃我，会不会叔叔阿姨也是啊？”

　　温语慢悠悠地把头枕在手臂上，弯着眉眼看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说话。

　　她在洗手间里迅速洗簌完毕，回来看温语还躺在被窝里看手机，走过来拍一下她的被子：“你这么还这么悠闲啊？快点起来啊。”

　　一边说着一边查看手机，公司群里发了下午复工的消息，但是可以申请居家办公，她想了想，提交了申请，这样时间就不用太赶了。

　　温语放下手机，从床上下来：“我们家没有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早餐的规定，你不用紧张，爷爷和爸妈他们都是按自己的时间用餐的，而且我妈可能还没起来。”

　　“哦。”手机里有一条新消息进来，公司OA通过了申请，文心现在的职位只需要向部长和总经理申请，流程走得很快。

　　那现在时间就没那么着急了，她在公司OA处理了一些后台工作，等温语洗簌好，再一起下楼吃早餐。

　　从观承苑离开之前，文心去了温明德房门口轻声道别：“爷爷，我是文心，我们回去了，谢谢您！”

　　说完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但房间里面没有动静。侯叔劝她离开。

　　直到她们走后，温明德才终于出了房门，若无其事地跟平日里一样喝茶看电视，然后去花园里散步，没有向温展宁问起任何关于文心的事情。

　　或许对他来说，这样的漠然视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