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晓幺九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温明德躺在沈家医院的病房里，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血压升高，晕了过去。经过一系列检查后，之前的病没有复发，药物控制了病情，只需静心调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大家这才放下心。

　　沈从新站在病房门口询问温老爷子怎么会突然受刺激。

　　温展宁要开口回答，被温语打断：“爸，我来跟沈伯伯解释。”

　　他往后退了一步，让温语上前说：“沈伯伯，很抱歉，我不能和沈树然订婚，因为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并且我们已经在交往，我不喜欢沈树然，我也不希望我的婚姻建立在只有利益的基础上，希望您明白。”

　　“爷爷突然晕倒，是因为早上，沈树然把他请人偷拍我和我女朋友的照片拿给爷爷看，之后，爷爷就倒下了。”

　　温语不知道沈从新会是什么态度，但是他儿子这些脏事，也有必要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知道。

　　沈从新听完，不确定地问道：“是沈树然这臭小子气的？”

　　“沈兄啊，也不能算是......”

　　温展宁正要解释，顾仪反对道：“怎么不能算是？爸就是看了照片，情绪不稳定，后面才晕倒了。”

　　沈从新背着手，想了想，又问：“小语，你刚刚说女朋友？”

　　“小语，”温展宁轻轻叫她，“这些事等回家再说。”

　　“沈院长，您听错重点了，我们小语是说，不想和树然订婚了。”顾仪说。

　　沈从新叹气：“如果真的是这臭小子把老爷子气成这样，我绝对不会饶了他，至于订婚，我们不知道小语已经有了交往的人，如果知道，肯定不会强制拆散，年轻人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了，只能说我们树然没福气，我们沈家没福气。”

　　他又看着温展宁：“温董啊，这个亲家做不成，但也不能伤了和气，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好好合作的啊。”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温展宁忙点头。

　　“那你们进去看看老爷子，他醒了，我还有事情忙。”

　　“好，谢谢了，沈兄。”

　　沈从新摆摆手，摇着头走了。

　　温展宁说了一声“进去吧”，便推开病房门，径直走到病床前。顾仪和温语在后面进去。

　　温明德已经被护工扶起来，卧靠在床头。

　　窗外刚下过一场雨，天灰蒙蒙，窗户开了一道缝隙，让湿冷的空气吹进来，侵袭着每个人的思绪。虽然它一开始会令人不太舒服，但是它是新鲜的，比医院里可能夹杂着病毒细菌的成分干净许多。

　　接着再吸几口，就渐渐适应了，舒服了。

　　所以，一切都会从无所适从，到后来的顺其自然，到最后的坦然接纳，对吧？

　　他眯着眼，张望楼下的人群，有些被搀扶着散步，有些被推着轮椅，回了神，才缓缓说：“我老了，不得不承认，真的老了，换作在以前，我哪怕一点小发烧住进医院，都有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等病房门口，你们看，现在没一个人来。”

　　“爸，您晕倒得突然，没来得及通知助理他们。”温展宁解释道。

　　温明德摇头，唏嘘地感怀道：“这些事不用说，自然有人知道，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去年又在外国疗养了大半年，现在公司都是你说了算，没人再惦记我这个没用的老头了。”

　　“我管不了了，没人听我说话了，”他咳了一下，温展宁要过去，他摆了摆手，“不用，我的身体我知道，还能再活几年，我这一辈子，为了集团，问心无愧，能做到今时今日这番盛况，我倍感欣慰，所以我不允许它在我还能看到的日子里，出任何问题，我还想看它发展得更好，让它成为我们深城最大的企业。”

　　“爸，我会的，这是您的心血，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最好，您放心，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既然小语不愿意跟沈家联姻，就算了，我们不一定要通过联姻来壮大集团，还可以想其他渠道，我......”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温明德别过头，又望向窗外。

　　“爸，”顾仪走上前，“沈院长也同意取消联姻的事，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他刚也说了，不要影响合作。”

　　“哼，”温明德疾声厉色，“结了婚才能真正地把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如果只是合作，这里面有多少互相算计，你没有管理过这么大的集团，你懂什么？”

　　顾仪翻了个眼，十分不悦，转身去沙发上坐下。

　　温语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拉开温展宁：“爸，爷爷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讨论这些，让他先好好休息吧。”

　　温展宁觉得有理，便点头：“爸，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您先好好休息。”

　　温明德没有转过头，没有理会。温展宁只好和顾仪、温语先回家。

　　上车后，顾仪看了手表，中午十二点多了，问了句：“小语，想回家吃饭还是出去吃饭？”

　　“回家吧，爸，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嗯。”温展宁应声后，吩咐司机开车回家。

　　加长的轿车飞驰过水坑，平稳得车里的气氛一样，行驶在阴天里。开了快半个小时，三人都再无言语。

　　温语手机收到新消息，“噔噔噔”连续响了好几声。她拿起来解锁屏幕，看了一眼后，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顾仪坐她旁边，看了一眼手机，问：“是这个女孩吗？”

　　她正在打字回复，停下来，回答：“是。”

　　顾仪突然轻轻地笑着：“我早该猜到你有喜欢的人了，过年回家那几天，经常看到你对着手机淡淡地笑，就连吃饭都忙着回消息。”

　　“你以前很少笑，更不会看着手机笑，也不怎么爱看手机，吃饭更不会拿手机，看到你比以前开朗了很多，妈妈真的高兴。”

　　“她能让你有这么大的变化，一定也是个好孩子，妈妈谢谢她了。”

　　温语心被拧了一下，突然好像明白了文心说的，为什么会希望被家里人认可了，原来可以让幸福不止有一种颜色，而是五彩缤纷。

　　“妈，谢谢你。”

　　温展宁专心地听着对话，但他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将眉头皱得越发凝重。

　　吃过午饭，温展宁在书房处理了一会工作，秘书把文件拿走后，叫温语进去。

　　“爸，爷爷的态度，我知道了，你的态度......，”她想了一遍后，“不管你什么态度，都不会影响我的决定，抱歉。”温语刚坐下，就迫不及待说这些话。

　　她是有些急了，她知道以温明德的处事风格，一定会找人查文心，然后去找她，给她开条件，如果文心顺利接受，那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收下后离开，可她知道文心不会。

　　文心不止会拒绝，还会受伤，还会隐忍。

　　那样太受伤了，她不舍得文心经历这些，她会心疼。

　　温展宁平和的神色也有了些许急躁，表现在他眉宇间的凹凸：“小语，爷爷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只能顺着他。”

　　温语掀了掀眼皮：“用我的幸福满足他的欲望，您觉得，这样的交换，值得吗？”

　　“那个女孩值得吗？”

　　“值得。”

　　片刻的沉默。

　　温语在想，父亲的态度似乎也很明确了，她早有料到，那就结束这场对话，其他的，下次再谈。

　　正当她准备开口之际，温展宁叹气摇了摇头：“小语，我曾经告诉过自己，如果我的小语喜欢的人不是沈树然，我也成全她，可是，现在你说了你有喜欢的人，是个女孩子，我不知道要怎么成全你了。”

　　“爸，没关系，如果您不认可......”

　　“她的确改变了你很多，”温展宁拿起茶杯，用眼神示意温语也喝，“你以前从来不会关心在家里帮忙这些叔叔阿姨的事情，刚刚在车上听你和你妈妈的聊天，想必你们过年前就在一起了吧？”

　　温语抿了一口热茶，暖流顺着咽喉进入食道，热气瞬间铺满全身：“是，但是我喜欢她，挺久了。”

　　温展宁忽然眯着眼笑了：“过年回来的时候，你给侯叔买了按摩仪，给周姨带了血压计，你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们，我想，是她让你获得了关心人的能力，是吧？”

　　温语若有所思勾着笑，回答：“嗯，也许吧。”

　　温展宁皱着眉，手轻轻握住：“小语，那个女孩，非她不可吗？”

　　“爸，”温语顿了顿，语气很温和，但却很坚定，“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我此生唯一一个爱的人，她也很爱我，我不想和她分开，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温展宁他把呼吸沉下去，眉头又缓慢舒展开来，“你比爸爸妈妈勇敢，这一点，我很欣慰，但我也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你，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温语落下眼神，柔软如水的眼波微漾，“但也是最特别的女孩。”

　　温展宁沉默了好一会儿，眼里竟有若隐若现的泪光：“你刚出生的时候就那么小那么软一只，从胎婴仓抱起来，我的心啊，就一点点陷进去，就跟棉花似的，按下去是空的，抓起来是松松散散的，像什么也抓不住，又填满整个手心，整颗心，不敢爱得太使劲，又想把世界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你从小就很听话，小时候要去幼儿园，你要带很喜欢的一个洋娃娃去，我们不让你带，你很难过，但是没有吵闹，只是安安静静地从上车哭的我下车。”

　　“再大了点，读小学的时候，我们让你去学舞蹈，你不愿意，那时候你就对小提琴有兴趣，但是你还是乖乖去跳舞，好在后来遇到了你的启蒙老师，觉得你在小提琴方面很有天赋，我们才让你去学。”

　　“还有你大学的时候，我们要让你去国外读，你不愿意，好多天没吃几口饭，但是爷爷坚持要让你去，我们也只好狠下心，想着也是为你好。”

　　每个阶段都回忆了一遍，像是在自责，但更像在弥补。

　　“小语啊，我对你，是有愧疚的，我们婚姻的不幸福，可能带给你的成长有一些负面影响，让你变得不愿意亲近人，但是不管爸妈的感情怎么样，我们对你的爱是真的，我也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开心快乐一点。”

　　“所以你长大后，不想来公司，我们都尊重你，也一起帮你说服爷爷，那么这次，爸爸妈妈也会陪着你，一起说服爷爷，不管他最后能不能同意，我和你妈妈都支持你，只要那个女孩值得，只要你幸福。”温展宁语重心长地给了温语一颗定心丸。

　　“爸......”一股暖流打湿了温语的双眸，她哽咽，“谢谢你，我现在很幸福，以后也会很幸福的，我也希望你和妈，也能够快乐一些，以后你们就等于多了个女儿，我和她，会一起孝敬你们，和爷爷。”

　　温语说得很慢，像一种承诺，也像是在应下承诺。

　　“那找个时间，带给我们看看？”

　　“好，”温语心里沉甸甸的石头突然被放下，虽然温明德才是最大的难关，虽然她可能还不能那么快带文心回家。

　　但轻松之际，她想起了自己刚刚的担忧，她怕温明德会影响文心的工作，于是说：“爸，那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朝辰的齐董，您熟吗？”

　　“挺熟的，爷爷经常和他打球，怎么了？”

　　“我女朋友在他们公司，我怕爷爷会......”

　　温展宁点两下头，他明白了，于是让温语放心：“我会去处理的。”

　　“谢谢爸。”温语恳切地说。

　　她不敢奢望能被父母认可，她能理解父母的不理解，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父母的责难，但是如果不能被父母承认，终归是遗憾，所以当得到温展宁这样的体谅与支持，她第一次觉得离亲情这么近，父母的爱这么真实。

　　从书房出来后，她去卧室里找顾仪，打算跟她说一声就走了。

　　顾仪见她神色自若地进去，笑着问：“跟你爸谈好了？”

　　“嗯。”温语点点头。

　　顾以伸出手：“过来，坐。”

　　温语罕见地主动回握住了顾仪的手，那双小时候，牵过她的久违的手。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顾仪手心的温度，很久没有得到过母爱的温柔。是文心给了她爱人的能力，也让她重新获得童年不被正视过的父爱母爱，让她试图去依赖，去柔软。

　　顾仪欣然地拍拍她的手背，温和地说：“小语，妈妈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东西给你，你也很乖，一直听我们的话，从来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从来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你现在长大了，想要找一个女孩子谈恋爱，第一次这么‘叛逆’，妈妈很惊讶，但也很开心，能让你这么懂事的孩子为她不顾一切，那她应该是很不错的女孩子，妈妈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你一定选择了一条幸福的路，哪怕这条路可能会不太好走，但是妈妈支持你，会保护着你，陪你走下去。”

　　“现在的时代不结婚的人很多，妈妈也觉得，并不是要结婚才会幸福，能找到彼此相爱的人，一起生活，一起陪伴，那才是幸福。”

　　“妈妈经历过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我不希望我的宝贝小语要去经历这些，幸好她第一次爱的人，也爱她，希望她让我的女儿幸福，就够了。”顾仪摇摇温语的手，最后恳切地说。

　　不知是欣慰女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而感动，还是回忆起过往而感到难过，顾仪眼角泛起了泪花。

　　温语侧过身子，轻轻地抱住了顾仪，安抚性地拍了几下。

　　长大后的温语没有再抱过顾仪，虽然顾仪自小很疼爱她，但是顾仪身上也总是带着一股很疏离的气场，让她感到莫名的距离。

　　可是现在，这种疏离溶解在一位母亲的泪光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靠近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