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醉梦庄生

88、忆往昔

　　五百多年前，小鹿村。

　　这是一个美丽的村落，因附近经常有鹿群出没便因此而命名，小鹿村虽地处偏僻但不失肥沃的土地，依山傍水，山清水秀，村里的人以农耕为主便能自给自足，又加上天然的地理屏障让小鹿村免去了许多战争与自然灾害，与外界来往甚少。这在当时，因优秀的地理环境与丰富的物产资源让这个村庄享有“世外桃源”之称。

　　这一天芒种，村里人家家户户都去地里忙活着种谷物，然而鹿七家却没有下地，因为这一天他老婆临盆，此时的鹿七正焦头烂额的在院子里乱转时不时打量屋里老婆生产情况。

　　“哇……”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鹿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邻居家大嫂赶快抱着包裹好的孩子走到鹿七身边，喜笑颜开的对鹿七说：“老七，你可有福啦，你看你媳妇给你生的大胖小子白白胖胖的，多么强壮健康啊。”

　　鹿七接过自己的儿子，喜悦与激动之情按奈不住，激动地浑身发抖，他看向怀中的婴儿，眼睛乌黑明亮，皮肤白白嫩嫩，就连哭声也宏声嘹亮，这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小子啊，鹿七一直傻乐着，眼睛里全是这个大胖小子。

　　邻居大嫂问鹿七：“老七，想好名字了么？”

　　鹿七这才反应过来答：“哦对对，名字，名字，我没啥文化，咋起啊？”

　　大嫂答：“那就按日子起，今儿个芒种，叫芒生如何？”

　　鹿七道：“芒生好，芒生好，鹿芒生，好听。要说这小子，早不出生晚不出生，非今天出生，害的老子今年一年没了收成，我看就是来我家要债的。”

　　大嫂笑道：“收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我看你呀口是心非，行啦，进去看看媳妇吧，记得等芒生满月后请我们吃宴啊。”

　　鹿七道：“一定一定，都来都来啊，我要好好谢谢大家，上天赐给我这么好一儿子。”

　　此时的芒生在鹿七的怀里什么也听不懂，他哭累了自己就睡了，鹿七抱着芒生去看自己老婆，她刚刚生产完筋疲力尽的靠在床边，看着睡在襁褓中的孩子忍不住喜极而泣。而芒生则安安静静的睡在襁褓中，粉粉嫩嫩的脸上带着婴儿的纯净与懵懂降临在这个人世间，尚不知几年后一场灾难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十年后，除夕夜，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彻底让小鹿村从世外桃源，变成了人间炼狱。

　　此时十岁的芒生虽然身体比一般孩子高壮些，但现在的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吃好饭睡好觉了，整个人显得面黄肌瘦，瘦的皮包骨头，即便如此，他仍然在家里忙里忙外片刻都不敢歇着，因为他的阿爹阿娘已经被传染上疫病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芒生煮好了粥，将两碗热腾腾的大米粥端到床前，一脸担心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爹阿娘。

　　芒生道：“阿爹阿娘，起床吃饭了。”

　　他们二人没有应答。

　　芒生顿时害怕了，他声音哽咽了起来，泪水止不住的向下流，不断地摇着鹿七的胳膊喊道：“阿爹，你别吓我，你醒醒，该起床吃饭了。”

　　鹿七筋疲力尽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早已哭成一片的芒生，伸出手艰难的放在芒生的头上对芒生道：“好孩子，你走吧，别管阿爹阿娘了，阿爹阿娘已经不行了。”

　　芒生哭着大喊道：“不！我不离开要阿爹阿娘，我不要你们死，我要你们活着！”

　　“糊涂！”鹿七突然急血攻心的喊了这两个字，然后不断的咳嗽，直到一口鲜血吐到了地上，也溅到了芒生幼小的脸上，芒生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

　　鹿七虚弱道：“趁你还没有染上疫病，你快走啊，你留下来也是个死，你走的远远地离开这个村子好好活下去，才能让我和你娘能安心的闭眼啊，你快走啊！”

　　芒生瞪大了双眼，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他看着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阿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缓缓的退后了两步，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转身捂着自己想放声大哭的脸跑出了家门。

　　鹿七在床上看了这一幕，缓缓的闭上双眼躺在床上，眼角流出一颗泪，嘴里不停的呢喃着：“跑吧，跑吧，跑的越远越好，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到最后完全安静了，在他身边躺着的老婆，也早已没了气息。

　　芒生在村里路上跑着，一路上，他看见不少相亲邻里被抬出来，送到火葬坑就扔了下去。火葬坑里的火烧了足有三天三夜没有停熄，因为不断往里面扔死去的人。芒生跑着路过火葬坑，他还能看见火里那些已经烧焦了的尸体，一个个面目狰狞着仿佛地狱里哀嚎的恶鬼。

　　小鹿村已然成了一番人间炼狱的景象。

　　芒生闭上眼睛，火葬坑的画面深深的印在他脑海里，他恐惧，他害怕，他铆足了劲向村口跑去，想跑出这地狱般的世界，就在他即将跑出村口时，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被一个官兵一掌打翻在地上。

　　他捂住胸口艰难的爬起来，面前站的是驻守在村口的官兵，官兵人人都面带白布，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眼前瘦小的芒生。

　　芒生向前冲道：“让我出去！”

　　官兵拔出佩刀冲芒生大喊道：“上头有令，封锁小鹿村不放任何一个人出去，跑出去一个杀死一个。”

　　芒生带着哭腔跪在地上向官兵磕头道：“求求各位官爷爷，让我出去吧，我没有染病。”

　　官兵道：“那可不好说，我们若放你出去了感染其他村的村民怎么办，现在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们，你们只能呆在这里等死。”

　　芒生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官兵，那些官兵也没有做错，甚至连看向他自己的眼睛都是惊恐害怕的眼神。芒生此时万念俱灭，连阿爹让他好好活着的这句遗言他恐怕也做不到了，他转身失魂落魄的回到村里，背后还传来那些官兵的咒骂声。

　　“短命鬼，刚才我推他那下会不会被传染上啊。”

　　“这小畜生临死还想拉着我们给他陪葬，死了活该。”

　　夜幕降临，今天是除夕夜，除了小鹿村，整个人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悦之中。

　　小鹿村村民已经死亡大半，再也没有人点灯，再也没有人放鞭炮，整个村子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暗里，唯一亮着的，就是村里一直燃烧着的火葬坑。

　　芒生此时蹲守在火葬坑附近，除夕夜冷，也唯有燃烧着的火葬坑能给他点温度。

　　还有就是，他看见火葬坑里正在燃烧着的阿爹阿娘的焦尸，他们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这也是芒生感到的唯一一点安慰。呵呵，这也算大年夜里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吧。

　　芒生蜷缩着抱着双膝，只漏出一双眼睛平静的看着正在燃烧的火葬坑，他已然不害怕这个景象了，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也要进去，就当提前知道自己的未来好了。

　　人都怕死，可芒生感觉等真正的死亡来临时，内心却是平静的。

　　他闭上双眼，陷入一片黑暗，静静的等候着死亡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芒生感觉眼前似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芒，在慢慢的照亮他黑暗的世界。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光芒越来越盛，直到光芒全部褪去，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他身前。

　　那人身穿深紫色道袍，一尘不染，与众不同的是有一头雪白的长发，在黑夜里格外耀眼。他背对着芒生看着眼前火葬坑里燃烧着的熊熊大火，嘴里缓缓说出一句话。

　　“真是触目惊心，可怜小鹿村村民在此佳节遭受此劫难，愿你们在来世能幸福快乐生活。”

　　“你是谁？”

　　芒生向他问道，因为此人一看就知不是小鹿村的人，更何况现在正值新年夜，怎么会有人突然出现在一个疫情严重的村里。

　　那人回头看着蹲在自己身后瘦小的芒生，此时的芒生头发杂乱，脸上都是尘土，衣服也都是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一副可怜的模样也是让人心生怜悯。

　　他转过身来温柔又客气的对芒生道：“你好，我是玄真。”

　　芒生抬头看着玄真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英俊非凡，气质出尘的男子，玄真微微一笑，顿时令芒生心生暖意，如沐春风，他俨然不像凡间该有的人。

　　芒生小心翼翼的问：“你……是神仙吗？”

　　玄真温柔的答：“是的。”

　　芒生仿佛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向玄真磕头，嘴里恳求道：“求神仙救救我们村民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应该就这么死掉。”

　　玄真表情有些犯了难，他道：“每个人命中都有定数，小鹿村村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可惜我也救不了，只能超度他们来世有个好的人生。”

　　芒生内心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他无力的跪坐在地上，那个官兵说的对，就连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们，这就是命。

　　玄真看着眼前绝望的芒生，对芒生道：“不过你的命不绝于此，我来这，就是带你出去，你是否愿意跟我离开。”

　　说罢，玄真俯下身子向芒生伸出手，芒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向玄真，俨然没听懂玄真刚才的话语。

　　玄真微笑着对芒生解释道：“我们命中注定有一段师徒情分，跟我走吧，我给你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芒生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就将自己脏兮兮的手慢慢的搭在玄真的手上，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他愿意跟着这个人走。

　　玄真看着芒生搭上来的手笑了，将他拉起来缓缓向村外走去，就这样一高大一瘦小，一干净一脏乱的两个人走在小鹿村的除夕夜里，倒是一副奇特的景象。

　　玄真边走边对芒生道：“你在凡间所体验的疾苦已经结束了，该去天上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了，该给你起个什么名号呢？”想到这里，玄真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一番。

　　“乾之元，天道伊始之意，就叫你乾元如何？”

　　“乾……元。”芒生缓缓地念着自己的新名号。

　　突然，乾元拉住芊芊的手，将芊芊拉到自己面前。

　　芊芊被乾元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她茫然的看着乾元的双眼，发现乾元一脸严肃且认真的模样看着她。

　　乾元目不转睛的盯着芊芊，握着芊芊的手也逐渐用力，让芊芊内心产生了点害怕感觉，她从未看见乾元此番模样，仿佛他内心里住着的野兽随时要释放出来。

　　风起，吹动着茅草院里的桑树，也吹动他们额前碎发。在芊芊惊慌的眼神下，只见乾元眼中含着泪水，哽咽着却又郑重其事的向芊芊道：

　　“他，就是我生命中的一切，所以我要不惜所有代价，哪怕违背天道，粉身碎骨，我也想救活他，这种感觉，你明白么？”

　　“弟……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