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醉梦庄生

31、兰亭告白

　　岁寒院内。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江逸尘仰天抱怨道：“明明是我辛辛苦苦赢得的比试冠军，好不容易受封为二弟子，而你啥都没干就获得了掌门弟子？到头来还不如你，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此时的江逸尘与关山月和芊芊一同在岁寒院中的石桌旁坐着。

　　距离收徒大会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其他弟子们也早就散去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了。关山月回来帮芊芊收拾东西，毕竟从明天起，芊芊就要搬离这里去掌门的长生殿里去居住了。

　　而江逸尘则是早早的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便跑到芊芊这里来发一顿牢骚。

　　芊芊小声嘟囔道：“我也觉得不公平，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嘛，我哪知道掌门非要选我做他弟子，要是能换的话我就跟你换了。”

　　其实芊芊自己也是万万没想到乾元掌门会点名收她为徒，甚至都没给她一展身手的机会。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自己几斤几两她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很，还是不展示的好。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芊芊也是始终想不通为啥乾元会选自己。按常理说择优录取，乾元自己想收徒了那收了江逸尘便是，让仅次于江逸尘的关山月成为二长老弟子多好，毕竟这俩人当初比试时江逸尘只是比关山月晚落地几秒而已。好家伙乾元莫名其妙的空降一个掌门弟子名额给她，直接让她成为派里多少人眼红的对象。

　　芊芊光是想着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让她现在都感觉喘不过来气。

　　难道是因为自己上次误闯了长生殿让掌门生气了，所以乾元故意收自己为徒好存心报复？想到这里芊芊自己就摇了摇头。这根本不可能嘛！堂堂一派之首的掌门怎么会如此小肚鸡肠，再者说能当上掌门弟子对大部分人来说那可是件无比荣耀的事，怎么会是存心报复的事呢？

　　想到这里芊芊又一度陷入迷茫，除此之外乾元还有什么非收她不可的原因么？

　　只见江逸尘斜眼看向芊芊鄙夷道：“你说这话是故意气人的嘛，弟子之位岂是说换就换的。再者说要是能换的话轮得上你啊，好歹第二名是关山月，那也得把关山月换上去啊，你说对吧，关山月。”

　　关山月忽然被江逸尘提起心里也是一阵无语，明明这俩人拌嘴吵架拉上她做什么。

　　于是关山月道：“掌门既然选择收芊芊为徒，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或许他欣赏芊芊身上某一个特质，又或许他觉得芊芊日后培养一定能成大器，理由有千万种，为何一定要死守比试成绩优异这一点呢？”

　　江逸尘道：“话虽如此，可是你不觉得委屈么，明明你在这场比试中也付出了许多，可到头来你什么都没有。”

　　江逸尘此时将注意力放在了关山月身上，只见他眉间似笑非笑，目光深邃又镇定，眼中还带着一份期待，他内心无比期待着关山月的答复。

　　芊芊也在一旁对关山月使劲点头附和道：“对啊，我觉得你比我优秀多了，按道理应该轮到你才对。”

　　关山月看向江逸尘的眼睛，她察觉出江逸尘此话其实是在试探自己。其实比试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江逸尘应该比她更清楚，凭江逸尘的聪慧程度，恐怕自己内心的想法早就被江逸尘了解透了。

　　关山月收起自己看江逸尘的目光，转而微微一笑道：“从不觉得委屈，是自己的终归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终归不是自己的，无法强求，也强求不来。”

　　江逸尘一边笑着一边鼓掌道：“厉害，你这句话说的真好，足以可见你的心境也绝非一般人可比，要是这世上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想该多好，至少能减去一多半的麻烦。”

　　关山月也跟着笑了笑，她明白江逸尘话中的意思。

　　自从那次比试过后，关山月自己也反思了很多。以前她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一片迷雾中，眼前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而且是一条险象环生、布满荆棘的路。可是随着迷雾逐渐散去，她发现了其实世间的道路还有很多，留给她的选择余地也有很多。于是她想先停下来好好想想，想想如何在这茫茫世间找回真正的自己，然后再去走一条真正适合自己的路。

　　说起来，这一切还是要感谢江逸尘，她也深知江逸尘绝非常人，但是她明白江逸尘与自己不同。江逸尘就像那尘世间的一缕清风，吹开了她眼前的迷雾，也猝不及防的吹皱了她内心的涟漪。

　　只见江逸尘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差点把这事忘了。”

　　江逸尘将手伸到自己袖袍内，取出一支由竹节做的信筒。小小一只，非常精致。

　　江逸尘对芊芊道：“这是墨白师兄托我给你的。”

　　江逸尘将信筒递给了芊芊，芊芊马上便闻到了信筒上面的幽幽兰香味，是墨白哥哥身上的兰香味。

　　芊芊起身背对着江逸尘与关山月往前走了几步，她打开了信筒从里面倒出了一张纸条，只见俊秀的字迹跃然于纸面，上面写道：亥时初刻，可否兰亭一叙？迟墨白上。

　　芊芊合上纸条，她就知道墨白哥哥一定会找自己的。在刚才的收徒大会上，迟墨白就有太多想对芊芊说的话，可是奈何他自己一时无法靠近芊芊，只能托江逸尘送信约兰亭一见。

　　兰亭在苍穹派云桥另一侧的清幽之地，离迟墨白的住处很近。这里云雾缭绕，依山傍水，附近更是开满了幽兰，是一个赏风景，诉心事好地方，因此而得其名。

　　迟墨白日常也喜在兰亭休息，身上的兰香味也是因此而沾染。芊芊被选为掌门弟子后自然也有了随意出入云桥的权利，可以去寻找兰亭。

　　江逸尘看着芊芊的背影，小声吐槽道：“要说起墨白师兄，那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苍穹派里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女弟子倾心于他，可是师兄眼里却只有芊芊。”

　　这时关山月默默地看了一眼江逸尘，不说话。

　　兰亭处。

　　夜晚的风倒是不如白日的风温煦，更多的是透着一阵削骨的寒意，马上便要进入深冬了，连月色看起来都比以往清冷很多。

　　虽说已是冬季，可苍穹派却不那么明显，在这里依然可以看见春花夏草。一方面是因为苍穹派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条件，又加上有神树的蒙阴可以使派里的花草常青。而另一方面则是派里一些喜花草树木的弟子们用灵力催生的，迟墨白也是其中之一。

　　虽说冬季里有冬季的色彩，银装素裹也未必不好看，但若添上点生机勃勃的春色会更令人精神愉悦吧。

　　此时夜色正浓，山涧中流水淅淅，不知何时山中起雾了，浓雾贴着地面翻滚在花丛中，再映着繁星如海，另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梦似幻。

　　清冷的月色下，迟墨白正端坐在兰亭中煮茶。他平日里素来严谨，总是以正装示人，然而现在的他却卸下了正装，身上仅穿着一件素白棉衣，就连发冠也被他取下用一根白色发带代替。

　　要说在平日里，迟墨白是断不会用如此闲适的模样去见人的，他永远都是以一丝不苟、正襟危坐的模样示人。但今日却不同，因为他一会要见的那个人是芊芊。

　　此时夜风渐起，带着丝丝寒意吹动了亭边兰花，风夹杂着兰香味向四处蔓延，为这美妙的夜色又增添了一份幽香。

　　迟墨白忽然觉得四周有点太暗了，也不知何时浓云遮住了一半的月色。于是他稍微发动点灵力，在他的掌间变出一片星辉，他将这些星辉洒下，让星辉缓慢的围着兰亭浮动，好似夜空中的萤火中虫在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

　　桌上的茶具已经摆放好了，煮茶碗中的茶水也已烧开，翻滚着的茶水冒着丝丝热气，为这寒冷的夜增添了一丝温暖。

　　月色下，迟墨白望着煮开了的茶水陷入了沉思，他此刻脑海中思绪很乱，他有太多话想说，可他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只能先静静的等待着芊芊的到来。

　　此时芊芊已找到兰亭，她远远的就看到迟墨白那洁白修长的身影端坐在兰亭中，再映着清冷的月色以及幽静的山涧，好似一幅清丽隽秀的水墨画，与天地间融为一体。

　　夜，像是属于迟墨白的，可迟墨白却不属于夜。虽然迟墨白的气质像夜一般清冷，但是他的内心却留有一份温存，就像那冬日的暖阳，寒冷中又不失一份明媚所在。

　　芊芊开心的喊道：“墨白哥哥。”

　　说罢芊芊便在通往兰亭处的石子路上小跑着，夜色里，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好像那小白兔一样。

　　芊芊的这一声喊打破了迟墨白的沉思，他看着芊芊跑过来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地挂起的一丝微笑。

　　迟墨白温柔道：“来啦。”

　　芊芊道：“嗯，可是一番好找呢。”

　　芊芊跑到兰亭中，解下了系在脖中的披风，她坐到了迟墨白的对面，然后又说道：“夜里寒冷，风大，墨白哥哥穿这么少不冷么？”

　　迟墨白浅笑一下便道：“这也算是一种修行，我在寒冷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地运气，慢慢的身体便暖和过来了。我已经习惯这么做了，倒是你得注意多添衣，正好茶水刚刚烧开，趁热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只见迟墨白拿起茶舀，在煮茶碗里舀出一勺热气腾腾的茶水倒在芊芊面前的茶杯中，顿时热气夹杂着茶香味直冲芊芊扑面而来，光闻起来就令人感到愉悦。

　　芊芊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吹了两口气，然后又小小的抿了一口。丝丝甘甜入喉，交织着花的清香味与茶的醇厚，另她瞬间感到精神了不少。

　　芊芊感叹道：“好好喝啊，你是从哪买的茶啊？”

　　“这是我自己配的茶。”迟墨白道：“这是我在今年谷雨时采的春茶，这个时候的茶叶最肥壮，茶味最醇厚，留香最久。再配上点茉莉花，能发挥出了最大的茶香味。”

　　“我知你不喜苦，便又往里面放点蜜枣中和了茶的苦味，水则是取自这兰亭旁的山涧流水，融合了入冬时山上所化的雪水，会让茶水更甘甜可口。”

　　芊芊一边点头一边感叹，没想到简单的一壶茶水里面有这么多的门道，这确实符合墨白哥哥的性子，他自小就是个聪明细心的人。

　　迟墨白道：“你若是喝着喜欢，我送你一些便是。”

　　“哇！谢谢墨白哥哥。”芊芊傻呵呵的笑着：“以后我就要跟着师父去长生殿去住了，估计又是一番苦修，肯定接触不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了，我要多带点上去。”

　　听到这里，迟墨白拿茶舀的手稍稍地抖动一下，这微小的动作让芊芊看在了眼里，便问道：“怎么了墨白哥哥。”

　　迟墨白解释道：“啊，没事，想必是刚才寒风吹起，我突然感到冷了一下。”

　　芊芊道：“那可不行，别冻着。”

　　说罢芊芊赶紧将放在一旁的披风拿了起来，只见她走到了迟墨白的背后，将披风披在了迟墨白的身上，还为他的脖间系上了披风的带子。离远望去，就像是芊芊环抱住了迟墨白的身后一样。

　　芊芊的气息在迟墨白的脖间缓缓地流动着，令迟墨白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久的定格在这一刻，他实在是贪恋着这片刻间的温暖。

　　“谢谢，暖和多了。”迟墨白抚摸着身上的披肩，对芊芊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芊芊又坐回迟墨白的对面爽朗的回答着。

　　只是芊芊感到有些奇怪，她原本以为迟墨白今晚见她是为了祝贺她成为了掌门弟子，但是她却察觉出来迟墨白笑容背后还带着一丝忧伤。

　　“墨白哥哥，你怎么了？”芊芊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我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令迟墨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芊芊已经觉察出他藏在心底的情绪。芊芊毕竟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了，恐怕有些事也应该让她知道了。

　　只听迟墨白磕磕巴巴地答道：“我……不是因为你不开心，我只是有点……伤感吧，因为我自己的自私。”

　　听到这里芊芊犯迷糊了，在她的印象中迟墨白不是个自私的人啊，可他为什么会为自己的自私而伤感呢？

　　芊芊不禁问道：“啊？为什么啊？”

　　迟墨白看着芊芊一脸茫然的样子，他的内心也是糅杂了多种情绪，想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可知当上掌门弟子意味着什么么？”

　　芊芊自顾自的答：“成为掌门的徒弟，继承掌门的衣钵，将来会位列仙班，长命百岁。墨白哥哥是因为我成为掌门弟子而替我担心么？其实我也不怎么开心，我觉得我还没有这个资格，这些对我来说压力太大了。”

　　迟墨白温柔的道：“不不不，我不是因为这个伤感，就这件事情而言，我是为你开心的，掌门弟子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压力是有，但是你要渐渐去适应，只不过……”

　　话说到这里迟墨白便停住了，本已到嘴边的话又让他咽下去了，他无法面对芊芊一脸茫然无知的面庞，便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芊芊升起了好奇心，于是她凑到了迟墨白的面前，瞪着两个充满疑惑的大眼睛向迟墨白问道：“只不过什么？”

　　迟墨白看着芊芊一脸疑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便道：“自古以来，六界运转，各界有各界的规矩，虽有流动但大致上互不叨扰。你成为掌门弟子后便是要入仙籍，成仙家，会像掌门一样长命百岁，所以你要……斩断凡间情丝……”

　　此时，愁云散去，月光的清辉洒下，映在迟墨白含情脉脉的脸上。

　　只见迟墨白抬起右手轻轻地放在芊芊不知所措的面庞上，缓缓地说道：“你会看见我皱纹恒生，满头白发，你也会看到我与世长辞，化为尘土，可是我……我想一直守护着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