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7、#113 西西弗斯神话 ...
-
这是……第几次了?
头顶的星光倾泻而下,融进脚下细腻的银沙,又从地底泛起柔和耀眼的光芒。沙滩上的足迹深浅不一,仿佛曾有千军万马从此处经过,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些脚印均出自一个人。
“啊……头疼啊……”
你无力地向后倒去,整个人瘫倒在地,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试图将所有的疲惫都一口呼出。
夜空高远,如一块深紫色的天鹅绒幕布,你缓缓抬起手臂,透过微张的指缝,凝视着交相辉映的繁星。
恍惚间,那些闪烁的光点在指尖连成一条线,你小心翼翼地收拢手指,试图将其攥入掌心。可动作间,那些闪着微光的脉络又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于遥不可及的夜空。
第9次。
刚才结束的,已经是你的第9次轮回。
嘈杂的余音从耳边消退,夜幕之下回荡着你的心跳和呼吸。随着富有节律的鼓动,那些曾被你抛却的记忆和情感如潮水般上涌,缓缓填满你的胸腔、大脑,以及整个身体。
【Round:6】
在希兹尔国的提议下,帕拉迪岛于853年开始修建第一条铁路。但中央始终对吉克抱有极高的戒备,在权衡利弊之后,尤弥尔和希斯特利亚成了集体利益的牺牲品。
两人默默接受了这一安排,祭坛依旧设在雷斯领地的地下祷告厅。850年被克里斯塔反抗摔碎的那管针剂,在3年后又被注入了希斯特利亚的脖颈。
你旁观了那场献祭,故地重游,只是曾经的抗争者已经位列加害者的阵营。你不断对自己重复着“这是为了大义”,可那些低语却成了利刃,一刀接一刀,剖开“正义”的外壳,将其中的“无力”血淋淋地暴露在外。
待一切结束,女王蜕变为女神。祭坛上仅剩残肢断臂,断口处鲜红的血肉,是尤弥尔曾存在于世的最后证明。
地下已经悄无声息地经历了一场神力的交接仪式,而地上的世界还在按部就班地运转。叮叮咣咣的声响随着铁轨一路延伸,这条铁路最主要的用途是运输冰爆石资源,而矿藏最为丰富的区域正巧就在雷斯领地附近。
日常的延续需以牺牲为代价,而两者之间,只隔了一层地面而已。
纸最终还是包不住火,得知此事后,艾伦毅然决然地与兵团决裂。在抓捕过程中,进击的巨人与调查兵团爆发了激烈的战斗。蕾伯蒂的右腹被碎钢贯穿,法瑞尔因头部遭受重创不治身亡……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你选择了逃避。
昔日的同伴反目成仇,总有人不得不坐上压迫者的交椅……在曾经拷问宪兵、自以为代表正义推翻伪王之时,你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陷于同样的境地。
【Round:7】
有了上一轮的教训,你在会议上公然反对牺牲女王,并当众公布了莱纳的记忆,提出去马莱寻求解决方案。然而,由于回溯的禁言机制,对于自己的真实动机,你有口难言。
这项行为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也让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潜伏在暗中的影子伺机而动,将你推向无尽的深渊。
一开始只是侧目和窃窃私语,但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借势疯狂生长。渐渐地,谣言四起,有人以你的容貌做文章,使本已沉寂的“女巫传说”死灰复燃;有人称你的灵魂被敌人的记忆腐蚀,早已不会再为了帕拉迪岛献出心脏……兴风作浪者肆意编造着你的过往,他们搅动舆论,用歪曲的话语剥夺了你的职务、你的荣光,以及你的日常。
埃尔文以“软禁调查”为由,暂时护住了你。但谣言如蛇一般吐着信子,潜入兵团内部。最终,后辈的背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玛利亚之墙夺回战中,尤娜分队长曾向埃尔文团长开枪……”
马尔洛的指控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干枯的稻草。怒不可遏的人们展开了声势浩大的“猎巫行动”,无人在意真相,也无人听从你的辩解。人们需要一个仇恨的对象,来发泄面对未知时的迷茫与不安。
“我们也是秉公办事,请各位配合。”
一队宪兵出示了执法令,不由分说闯进你的寝室,温馨整洁的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那把嵌着宝石的精致手枪,坐实了你的“罪名”。
在高涨的怒骂声中,你被推上火刑架,粗糙的绳索几乎勒进皮肤,木柴和枯枝散发出浓烈的松香,和汗水血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涨。火把落下,灼烫的火舌扑面而来,衣物在热浪中变得焦黑、卷曲,与皮肤融为一体,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的双眼被热浪灼伤,乌黑的浓烟灌入口鼻,四感尽失,只剩触觉在针刺般的痛苦中感受着流逝的生命。
“不!不能死!”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啊啊啊啊啊!!!”
碳化的右手在挣扎中被绳索切断,你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从魔女之锤下侥幸逃生。
“呼哈——哈——哈——”
焦黑的皮肤在星光下一点点复原,颤抖的肩膀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将你的恐惧全然暴露在祂面前。
“呵……瞧瞧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如我给你提供一条捷径?”
“叠、叠定?”
嘴角的肌肉还粘连着,你口齿不清,话也说得战战兢兢。祂发出一声嗤笑,蹲下身子,将脸凑到你跟前。
“破局的关键,在于充足的信息,可身为凡人,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兼顾所有视角。”
“只有神,才是世间唯一全知的存在。”
“接替我,就能看清这座岛上发生的一切,那其中,有你苦苦寻觅却无迹可寻的答案。”
“接替……你?”
你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只得将祂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接替我。”
“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接替你,然后呢?”
“找到你想要的结局。”
“再然后呢?”
“再然后……”祂沉吟良久,像是在回顾自己的曾经。
“永远……坠入地狱。”
“不……”
“我不要……我不要那样!!!”
【Round:8】
你从尖叫着噩梦中惊醒,身下的被单已被冷汗打湿。上一世的遭遇令你心有余悸,却也迫使你冷静下来,不再毫无计划地莽撞行动。现在的状况不算糟,无非是回到了起点,面对未知,掌握足够的信息才能扭转乾坤,最要紧的不是贸然行动,而是保住性命,掌握事态发展的方向。
于是,这一轮你按兵不动,默默顺应着一切。
义勇兵登陆后,韩吉无意透露了有关飞艇的消息,伊蕾娜眼中转瞬即逝的晦暗令你明白,开诚布公这一原则,并不适用于和她的交流。
而对于之后的联合兵团会议,你选择了作壁上观。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到态度坚决的艾伦身上。你本以为旁观便能幸免于难,没想到又遇上德斯特林的含沙射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早就有人在暗中蠢蠢欲动,谋划着将你拉下深渊。那帮窝里横的家伙虽然在刀枪上拼不赢,但玩弄人心却着实有一套的,这么想来,平时为人老实的马尔洛突然指控你,估计也是受到他们的教唆。
有了前车之鉴,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接下来的两年都过得风平浪静,唯一的变动,就是埃尔文变得更加繁忙,忙到你经常几个月都难以有机会见他一面。
港口和铁路依次竣工,萨沙和一名曾经做过厨子的马莱俘虏日久生情,法瑞尔也向伊柳塞拉求了婚……为了保住这可贵的日常,853年的秋季,当韩吉带着104期前往大海彼岸时,你申请了随行。
你们没能找到理想的答案,艾伦心灰意冷、不告而别,在来信中称要将一切托付给吉克。而你几乎走遍了瓦莱里亚的大街小巷,才从路人口中得知,那家开在雷贝利欧的照相馆,早在半年前就已经人去楼空。
再后来,一切都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马莱的幕后领袖威利·戴巴以身入局,将帕拉迪岛彻底置于世界的对立面。
那一晚,你先后目睹了雷贝利欧的惨状以及萨沙的死亡,曾分别与莱纳和布劳斯先生定下的两个约定,在一夜之间同时寂灭,和胸前那个雪青色的海螺一起,碎裂于喧嚣的炮火声中。
或许曾有别的道路可走,但第八轮已成定局。
几百万巨人的足迹踏碎了大地,数以亿计的生命如同肥皂泡一般轻易破碎。艾伦最终带走了巨人之力,却也将帕拉迪岛引向了军国主义道路。
历史的悲剧再度上演,昔日的战友或是牺牲在阻止地鸣的路上,或是因理念不和而分道扬镳。
为了维护政权的稳定,埃尔文接任了萨克雷的总统职务,沿着与曾经截然相反的方向,与你渐行渐远。
这一次,无所作为的你反而真切地感受到疲倦。
死去,然后重生……右手腕的疤痕已经爬到了手掌根部,无尽的循环往复耗尽了所有心力。多年来,你只身一人沿着无尽的时间片刻不歇地奔跑,那些痛苦无人知晓亦无人倾诉,周而复始又徒劳无功。随着希冀一次又一次从指缝间溜走,那个怀有梦想的自己似乎也在无尽的轮回中死去,只留下一具躯壳在人间蹉跎着岁月。
就这样,到了856年——
在埃尔文的带领下,新艾尔迪亚帝国迅速发展,仅用了两年便成为这千疮百孔世界的霸主。访问卡尔加被提上了外交日程,听到这个消息时,多年足不出户的你破天荒地提出申请,希望作为随行人员一同出访。
埃尔文没有拒绝这个荒谬的要求,也没有给你分配任何任务,漫长航行后,你终于踏上了这片魂牵梦绕的土地。
只是眼前的景象,和你想象中相去甚远。
迎接你们的是一场标准的欢迎仪式,一切都井然有序,接待人员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言辞谨慎而得体,只是每一句问候都显得刻板而生硬。
你换了便装,在萧条的城市里走街串巷,跑了一个上午,才终于从一个老头儿口中打听到了金的住址。
开门的是一个30岁上下的女人,眉眼和你记忆中的金有几分相似。你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那女人立马一脸狂热地邀你进屋,她称自己是金的妹妹,并拿出一份手稿,说是自己和哥哥耗费多年心血共同完成的著作。
那份手稿中夹着许多在雷贝利欧拍摄的照片,但文字内容十分激进,措辞与你印象里那个和善的摄影师极为不符。正当你犹豫要不要询问金的下落时,阁楼上突然跑下来一个疯女人,她不由分说,抓起一个茶杯就朝你砸来。
瓷质的杯子碎在额前,滚烫的茶水泼了你一身,那女人咒骂萦绕在耳畔,每一句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恶魔!!你们这些恶魔!!”
“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善待你们!!你们怎么有脸踏入我们的国家?!”
“都是你们害他身败名裂!!是你们害我们家破人亡!!”
“你们都该死!!所有艾尔迪亚的畜生!!还有那座岛!!就该早早被炸平!!”
……
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国宾馆的,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额角的血液混着染发的凤仙花汁流进衣领,将特意准备的白衬衫染成了红色。
路边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迎宾员也被你这幅尊容吓了一跳。你像具人偶般挪动着仿佛灌铅的双腿,却在楼梯口碰见了准备出门的埃尔文。
那一刻,飞去九霄之外的灵魂回到了身体。
你原地呆立几秒,旋即疯了一般向房间跑去。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长廊,身后的大理石地面在一点点坍塌、陷落,似要将你扯回没有尽头的轮回中。
十几米的走廊像被拉伸到了几万里,你好像跑了一个世纪,才终于触到房间的门。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嗓子里泛起腥甜的气味,颤巍巍的手指好不容易从兜里摸出钥匙,却怎么都打不开那扇紧闭的门。
“不是……这把……”
“这不是我的……钥匙……”
“不是……我的钥匙……”
你无助地重复着,直到被拉入一个久违的怀抱,直到那令人心安的声音时隔多年,再度落于耳畔,才终于崩溃地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没事,没事了。”
“别怕……冷静,我们还有机会,不是么?”
埃尔文一边低声安慰,一边轻抚你的头发。那原本火一般的红色如今已白了大半,红色的花汁渗入掌纹,像无法洗去的罪孽。
“我知道你不甘心,如果准备好了,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不用怕……我一定会找到你。”
他说……什么?
他说——“我们。”
他说——“我一定会找到你。”
那天夜里,你的房间里传出花瓶碎裂的声音。
生命随血液一同流逝,你放任自己倒下,却倒在了那片泛着银光的沙滩上。
身后传来细微地沙沙声,那是沙粒与鞋底摩擦而发出的声音。
“别白费力气了,你要找的‘钥匙’不在这里。”藏在光晕中的人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你。
“真狼狈啊。”
“与其挣扎,还不如早点接受现实。”
“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你不愿做出任何牺牲,就想得到一切想要的么?”
“别妄想了,世界不是童话故事。”
“呵呵……牺牲。”你努力撑起身子,紧紧攥起一把银沙,却无法阻止它们从指缝间溜走。
“难道我牺牲的还不够多吗?”
“你以为一次又一次去死很轻松么?!你以为只要重来,就能忘记原先感受的痛苦吗?!”
“你以为孤军奋战却无处宣泄是件很简单的事吗?!”
祂冷笑了一声,只反问了一句:
“那你打算放弃么?”
“……”
“…………”
“………………”
“……不。”沉默了许久、许久,你才用颤抖的声音给出了回答,“还有人……在等我……”
还有人在等你。
那些活着的、死去的、熟悉的、陌生的家伙……还在约定好的没有高墙的未来等你回去。
“呵……随你。”祂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轻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兴致。
“我不差这点时间,既然你想继续,我也可以奉陪。”
“但我必须提醒你——机会不是无限的。”
“那么,祝你好运。”
“‘幸运’的‘女巫’小姐。”
一切再度归于寂寥。
在久违的平和中,你做了一场梦。
有歌声,从远方传来,空灵而缥缈。
一个女声轻轻哼唱着,在广袤的黑夜碰撞出绵长的回音。那歌声像有魔力一般,牵引着你的脚步,缓缓迈向前方无垠的旷野……
【Round 9】
……
…………
………………
大地浮起一道道金色柔光,像潺潺流水、交错的树根,又像隐隐跳动的脉搏。那些脉络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的命运编织在一起,描绘着冗长的岁月中不断聚合又分离的痕迹。
在光线的一个个交汇处,上演着迄今你所经历的一幕幕过往。其中有的清晰可见,有的因年代久远而失真、模糊。此刻,这张网正在脚下悠然浮动,以你为中心,荡开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波纹。
“啊……头疼啊……”
你无力地向后倒去,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口中吐出一句抱怨。然后意料之中地听到了祂熟悉的嘲笑声——
“浪费了那么多次生命,不疼才怪吧?”
“啧……我发现你这张嘴从来吐不出一句中听的话。”无奈地勾起嘴角,你回呛了一句。
“不然呢?”祂说,“我把你召唤来可不是为了安慰你。”
“呵呵……好歹认识那么多年,就算是条狗也该熟了……哦!不过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只虫子来着,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感情缺失了?”
“哼,看来这一轮你玩得很开心啊。”
你的挑衅并没有太大效果,但对方向来冰冷的口吻,终于因这几句逗嘴而多了几分鲜活感。
虽然功亏一篑,但祂的反应也足以证明——
这一轮,你略胜一筹。
“啊啊啊……都这时候了,你还要躲在那团光后头敷衍我吗?”从银沙中翻身而起,你略显不满地仰视着自己后方的光晕。
“对前辈有点基本的尊重好不好?”
“说起来,我现在很好奇,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你’,算是同一个人吗?”
“那家伙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少不了你从中作梗,对吧?”
“……你怎么不说话?给个反应啊?”
“呐,回答我啊。”
“艾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