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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曾许共逐鹿 ...
五年前昭定帝确实与卫含章君臣得宜、相交莫逆,宁怀沙再嫉妒不甘也不会插手。
但是时光一晃而过,一个不知在泥潭里滚过了多少圈,一个还端坐在明明高堂上。怕是难以再心意相通,谁知道会不会走到兄弟阋墙、白首如新的地步呢?
只是当年卫大将军的脾气是真的不好啊。
在宁怀沙阻拦他去截旨,不要管自作孽不可活的帝后时,他就黑了脸。在知道自己献策给昭定帝杀王盛才等人以保全他的声名时,那人才意识到自己的狠毒与野心,不由分说地勒令他滚出侯府,断了兄弟之义,说管不了他了。
宁怀沙至今犹记得那时卫含章看他的眼神,那人压了眉宇,眼珠反着宫灯的冷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哥,子不语父过,臣不彰君恶。陛下同皇后娘娘是君上,您是臣子,他们之间的事与您何干?况且,您今日去了,不是让陛下难做吗?”
宁怀沙知道这话刺耳难听,又是在挑战卫含章的底线,但是纵使他这个异世孤魂也知道君威不可犯。
卫含章在昭定帝那儿是有几分不同常人的情分,但是,那几分宽纵到底分量如何,能坚持多久,没有人知道。而宁怀沙做不到睁眼看着他去挑战皇帝的底线。
卫含章看了他一眼,摸了刀转身就走了。
而当时没有功夫在身的宁怀沙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宁怀沙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天赋,这时仍能考虑到效益最大化。
在继安抚了刘节、王德后,宁怀沙进太和正殿向昭定帝告发了卫含章的此行。以相当丑陋的姿态宣示自己爱重权势甚于对卫含章的感激与情谊,以卫含章的信任作令状,向昭定帝投诚。
卫含章此一去,一定会被人发现,那不如由他捅到昭定帝面前。这样,他或许会有个扶摇直上的机会。
而他迫切需要这样的机会。
早先在宴席散去时,他就特意让刘、王二人避开今夜值守。又去蛊惑王盛才,说今夜昭定帝虽看着心情不甚愉快,但卫侯一向讨陛下喜欢,今夜又留宿偏殿,肯定会将陛下哄好,若他当值,必定也有一份功劳。
那三人俱不知为何宁怀沙会示好于自己,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拦截圣旨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更何况卫含章此行无谋划无遮掩,败露是迟早的事。一个大好前途,且体会过世态炎凉的状元郎该如何抉择,无须多量。
见宁怀沙入殿,左湖就知道这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自己所料不差。
闻其所言,昭定帝摔了茶盏,怒不可遏,言宁怀沙这只喂不熟的白眼狼,罔顾卫含章对他那么好。
昭定帝在发着火,跪在下首的宁怀沙却知道自己赌对了。
拦截圣旨,挑衅君威,是罪无可恕,但昭定帝不能同时废后和诛杀卫侯。朝野的动荡,他承受不起,这结果他本人也不会想要。
这时得有人给他台阶,要是能将这事彻底抹去或是掩盖起来更是再好不过。
但是尽管皇权在手,亦有天下悠悠众口。昭定帝不是个昏君,不可能不在乎君王的威严,有一些面目,不方便示于人前。这时,小人比君子更得用。
宁怀沙乐得做这个小人。
他开口说出杀王盛才等人以保卫侯时,一个头脑清醒的君王会为难地答应。
他再说为警示卫侯,可让其行刑时,一个心智正常的君王同样会让他适可而止。
何况是昭定帝和卫含章呢?
因此,宁怀沙只思量到自己这个小人的嘴脸越是彻底,昭定帝日后用起他来就越是顺手。
生命有无轻重之分,没有人知道。但当你非执剑之人时,最好还是安分守己一点,毕竟谁知道你在侩子手心中是无价之宝还是废铜一堆?更不必言,你的无价之宝,在刽子手心中是什么玩意儿。
他再次见到卫含章时,那人披发跣足,双目无神,形如游尸。
当然,这次不是玩笑撒泼了。
是真正的脱簪请罪。
估计卫含章也想不到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一件事他一天可做两次,但心境已然翻天覆地。
“你建议,让我去杀了王盛才等人来苟活?”
卫含章略歪了头看向他。
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比先前怒声呵斥他时,更令人心寒胆战。
宁怀沙没想到昭定帝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但是那一步既然迈出去了,就无所谓左湖拿此来算计,断了他的回头路,“是我。”
更何况他无从辩驳。
卫含章撇过了头,兀自拿丝巾来搽脸上沾染了的血迹。
“哥,他真让你做了?”
宁怀沙慌了,他口不择言,顾不得尊卑称呼。既忘了避讳昭定帝,也忘了一直对卫含章唤的“您”。
卫含章这人连知道皇帝要废弃糟糠之妻,都敢拦阻,若真当如此,那就是在要卫含章的命了。
他的大将军怎么能背负上算是无辜之人的白骨?
“没有,陛下让我监刑。”
昭定帝可能到底有顾念,没做到最狠的那一步,但生死既定,无可更改,卫含章拿不拿刀差别不大。不过,嫖姚侯既然活了下来,那几条人命就该他去扛。
卫含章说完这句话便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用手捂住了脸,站立不住,蜷在了柱边。
卫侯不惧怕生命消散,魂魄寂灭,但代他受罪而添无辜白骨,会压弯他的脊梁。
宁怀沙知道自己到底还是高估了卫含章在昭定帝心中的分量,或者说昭定帝对卫侯真正的了解程度。
但他也该明白,在命运的棋盘上,选择去赌时,就没有必胜之局。
宁怀沙后悔了。
杀人是掩盖事实最好的方式,但是唯一的方式吗?干掉王盛才和那位晏党统领,让刘节和王德承自己的情上位,是这件事中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机会什么时候没有,一定要是今天吗?
“哥,你别这样,我错了,我真错了,求你了,你别这样。”
“滚。”
“好,我立马滚,哥,你先起来好不好。”
救命啊,这个世界为什么就见不得自己一点好,要在自己春风得意之时带走丽娘。然后在从头来过,又见起色时,去折卫含章的脊梁?
天公不作美,非要琼林之宴、金榜题名,成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噩梦。似乎就是在提醒他,德不配位之人,没有资格享受快乐。
但报应不该是这样算的啊。投机取巧者是自己,与丽娘何干?与卫含章何干?
昭定帝不后悔吗。
当然不,若非那场变故,卫含章怎么会负气远走西北,同自己生疏?
张皇后一向非他中意之人,但她知礼识趣,又大体上能管好后宫,左湖原不想动她的。谁知她竟然不顾自己的警告,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浑,以至于肖想到卫含章的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昭定帝可不管不知者无罪那一套,在宴席上不发作,与她留脸面已是极限。
因此,那份荒唐的诏书送出去时,左湖心中的对明日朝堂之上会引起的动荡的担心竟压不住心头的喜悦。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案桌上画了几笔。
近处侍候的王盛才,见昭定帝果然心情由阴转晴,暗自用余光瞥了眼,想见一见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皇帝生气至要废后时还能保持心情愉悦。
只一眼,他便心惊胆战。
其实,不过四道笔画而已,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但其中透露出的东西足够让人浮想联翩、辗转反侧了。
再亲近的臣子能和同床共枕的皇后作比吗?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左湖瞥见还有闲杂人等在殿中,“你下去吧。等一下他怕是要来闹脾气。”
但昭定帝他先等来的却是来举报和建言献策的宁怀沙。
那玩意儿真不是个东西,但确实聪明好用,且借这一朝,让卫含章明白他拙劣的本性再好不过。
左湖知自己漏算了一步,皇宫里除了自己,皇后也是这儿的主人,通常情况下,她有自由活动的权利。自己引而不发,恰恰给了她通知卫含章的机会。
他留宿卫含章是常态和习惯,但今夜,他千不该万不该将卫含章留在宫里。
落子无悔,走出的步数没法撤回,昭定帝还没想出个完美的解决之道时,就见了散发跣足而来的卫含章。
那人多半知道自己玩大了,提前摆好诚恳至极的请罪的姿态,只差袒背负荆。但业务不怎么熟练,只是一手拿着诏书,垂头耸肩,一副倒霉样子。
说实话,左湖看到他时已然不生气了,甚至还在心头暗笑,这人张狂无度,也有今天。
“三哥,我错了。”
“拿过来吧,这不硌手?”
下午二人游湖时卫含章的话,被他顺口提起。
左湖接过他递上来的诏书,拆下玉轴将蚕丝面放到烛火上焚烧。他确实想颁此诏多时了,但是偏生叫截胡的人是卫含章呢,“颁诏的人呢?”
罢了,现在还未到时机,自己的筹谋也还不完备。再忍些时候吧。
“......,打昏扔在一偏僻廊间。”卫含章脸上的神情更痛苦了。
左湖闷笑了声。
“看见你了吗?”
“嗯。”人数众多,卫含章只身一个,在不要人性命的情况下,不可能不暴露身份。
左湖转头看向他,叹了口气,“十八,我原谅你。但我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呢?”
卫含章只怕左湖生他的气,倒没多害怕责罚,“那三哥你治我的罪吧。”
“唔,废格沮事当处弃市之刑,抗旨不遵得问斩抄家。十八,你说,截旨拦诏是什么罪?”
“......”
可能得斩九族。
到这时候,卫含章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认错态度仍有问题。没有人在君主面前,是站着承认错误的。
左湖看着低头不语的人,生了继续逗他一逗的心思,假作无奈道,“你那认得好弟弟刚才向我建言说,让你去砍了那些颁旨的一干人等。”
卫含章猛然抬头,“他不会。”
小状元干干净净的连个宁怀恩都能随意欺负,纵使刚才的行径略有些失君子风度,那也是为着自己着想的缘故,怎么可能转头就卖了他?
“他不想你死,我也一样。”
左湖声音平静,将最后一点丝帛烧尽,弹去了身上的灰末。
“子不语父过,臣不彰君恶”——《封神演义》第六十四回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八至》李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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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曾许共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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