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温旧茶》三困

2、盛年

　　他的名字，叫盛年。

　　这个名字是追随何漫漫多年梦境的名字。

　　何漫漫年少时总爱做梦，乱七八糟的梦，很繁杂，也很空芜。那个时候大多不用考虑未来的生活，加上青春期特有的烦恼，所以她总是很爱乱七八糟地想。于是，当有一天她想象中的主角一般的人出现时，她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她成长的岁月里，总有不断的人不停地告诉她，梦是梦，现实是现实，你可以做梦，但请认清现实。

　　包括现实自身也这样告诉她。

　　何漫漫拼尽全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得以挤进了当地的重点高中。她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出挑，干什么都要尽最大的努力才可取得刚刚好的成绩，甚至有时都不太理想。

　　彼时何漫漫不知，世上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会得到的，即便你拼尽了全力，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

　　所谓的那些鸡汤，不过自我安慰的话语而已，麻痹自己的神经，日复一日。

　　你需要承认，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带有不公平。

　　她时常在想她遇到的那个少年，是她生命的转转折点吗？其实并不是的，是她的生命太过无趣，太过稀松平常，甚至痛苦。

　　对于她来说，无论谁出现都是一样的，只要这个人符合少年人设。

　　这是个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少年。

　　高一军训时，好多班的女生总是趁着休息的空挡给一个三班的男生送水，当时和何漫漫在一起的小姑娘总是喜欢拉着她这里看一看，那里瞧一瞧的，什么新鲜事儿都不放过，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奇的。这个女孩儿就是马洋洋。

　　除了学习，她对一切事物的精力总是旺盛的。

　　沾马洋洋的光，何漫漫也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了，也见到过那么几次。

　　第一次见他时，闪现在何漫漫头脑里的字就只有“少年”。

　　小说里所描绘的那种明云少年，原来真的有。

　　他周身所洋溢的是阳光的气息，即便是远远地看着也能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让人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值得。而且，他足够耀眼。

　　换句话说，他就是一片青翠挺拔的松柏里的那棵红得惨绝人寰的枫树。

　　能够从一开始就吸引诸多人的目光，并得到诸多人的欣赏。

　　自何漫漫知道有盛年这样的男生存在时，随之而来的便是有关他的一切“传说”。

　　“据说他是市里一所重点高中来的，妈妈是有名的律师，爸爸是有名的医生”。

　　“据说他初中时就代表学校参加了很多比赛，获得了很多奖项”。

　　“据说他还在初三的时候就已经被很多市里有名的高中看好了，好像是因为爷爷才到这县里的高中读书的”。

　　……

　　晚间在宿舍的时候，何漫漫躺在床上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她们在说各种“据说”。像极了俗套的小说男主，一出生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令人艳羡。

　　年少时代，总有这样一个人，会在宿舍晚间休息的空挡占满你的八卦时间。

　　何漫漫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今天见到的那个少年，干净而美好。她以前不信小说里写的，现在见到了，她信了。于是，无可避免的，狗血一般的剧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慢慢在她心底生芽，抽枝，茁壮成长……

　　早晨醒来的时候，何漫漫揉了揉发肿的眼睛，昨晚梦里的那个少年——盛年，这次她终于在梦里看清了一次他的脸。

　　以前读大学，偶尔梦到的时候，她还是会很开心，现在梦到了，不那么觉得了。他可能已经忘了她吧，也是，自高中毕业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她这种透明人不记得才是正常的，记得了反而不正常。但她希望的是会记得，哪怕只记得一点点。

　　今天是大年初三，情人节。

　　今年这节日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在去“洋洋咖啡屋”的路上，何漫漫就看到了很多情侣在“勾肩搭背”的，看得她真的很不爽，说白了可能还有那么一丢丢小羡慕。

　　她昨天赶稿子赶到大半夜，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只是在咖啡屋里打了两声哈欠，马洋洋炸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昨天半夜偷鸡去了还是摸狗去了，一大早精神萎靡不振的”。

　　“大姐，我为了生计，还要写稿的啊！”。

　　虽然她写的是狗血俗套的大狗血剧，但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辛辛苦苦熬夜肝出来的稿费居然还不及她在咖啡屋一天的工钱。

　　穷得兜比脸干净的何漫漫更加屈服于现实，狗血的稿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西天一去不回。

　　“何漫漫，说起这事儿，我还是想发一句感叹，打死我都想不到你这个从初中到高中写作文一直被枪毙的人，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写稿子了”。

　　马洋洋话语里的鄙视满满的，这也不怪马洋洋说话的语气充满鄙视，何漫漫确实干啥啥不行。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参加硬笔书法赛，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写帖子，她的名字在内，她当时高兴极了。

　　当她认认真真抄写了一首古诗交给老师走下台时，她的脚步轻快地好像要飞起来一样，遗憾的是那首古诗在她放学后打扫卫生时，在老师的讲桌里发现了。

　　几个都交了抄写古诗帖子的学生，只有她一个人的被留在了课桌里，而且她是最后一个交的，那时她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字写得可能不是很好。

　　初中时，有一次黑板报征集画作，平时好多人夸她画得漂亮，这次她在心里暗自想这次应该可以被选中。她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副自己觉得很好的画给老师，这次她没有写上名字。

　　结果自习时她转身看黑板报时刚好看到那个老师把自己的画揉作了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前排的女生一直在说“我好想知道这是谁的画，肯定是画的不好才被扔的！”。

　　那一刻何漫漫庆幸自己没有写名字。

　　类似的例子事件还有很多，何漫漫自己都数不清了。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擅长，好像一直在敷衍而又努力地活着。

　　喜欢和擅长又是两回事。她固执地觉得自己努力做的事情做得很好，虽然她一直处于被否定的过程中。

　　因此到今天，她努力活到现在，确实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两杯拿铁！”。

　　正在出神想着的何漫漫被这声音拉了回来，“好的，请稍等！”。

　　这时，她还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有一件擅长的事——冲咖啡。

　　“请拿好！您的拿铁”。

　　“好的，谢谢”。

　　面前的女生抬头时，何漫漫有几分晃神，竟觉得这人很熟悉，眼神不自觉地跟随她看了过去。直到看到她把咖啡递给了另外一个男生，她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了一般，怦怦乱跳。

　　此刻她的心跳要是物化成心电图的话，那一定是那种特别夸张的呈跳跃式地递增，中间可能偶尔还来个间断什么的，证明她有那么一瞬是窒息的，是接近死亡的。

　　门外的那个人是盛年。

　　是代表她执念的那个人。

　　是的，执念。与其说是何漫漫忘不了这个人，不如说是忘不了这个人与生俱来的光环。

　　那样的光环，是她不曾具有的。

　　过分好的家世，过分优秀的能力以及过分出色的外貌……

　　女生给了他咖啡后亲密地挽上他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电影院走去。这时，何漫漫才忆起这个女生是谁。

　　那是盛年从高中时期便有来往的朋友，大学时期她就成了他的女朋友。当时高中同学的班群疯狂地在说这件事，甚至还发过这女孩的照片。

　　看，这就是具有光环的人生。连对方的配偶都过分关注。

　　大学毕业后的某一天，当忙于生计的何漫漫看到这女孩的照片时，泪水便再也绷不住，开了闸一样泄下，她哭的时候，脑海里唯一的一句话就是“这女孩儿真的很漂亮”，然后，泪水就直接溃堤了。

　　然而不久前，当她终于鼓起勇气给盛年发微信时，再显示的就只有红色的感叹号了，“已非对方好友！”。

　　她至今仍记得那红色感叹号对着她嚣张的样子，她彼时觉得她竟然落魄到连一个红色感叹号都可以欺负她。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很多看似有缘，实则你们半点交集都不会有，就像平行线，永远无限平行。错把看似当实际，也是傻得可以。

　　“砰！”。

　　手里还拿着的一杯果汁掉落在地，果汁溅得四处都是，甚至还有些飞溅到了面前顾客的衣服上，好在不多。

　　顾客还在错愕中，他可能在想这是他新买的皮鞋。

　　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马洋洋一边给顾客赔着笑脸一边把何漫漫推到身后。

　　“抱歉，我们店员手滑了，这样我给您再来一杯，免费，不收钱！”。

　　顾客嘴角抽搐，挤出了两个字“没事！”。

　　此刻何漫漫脑子乱糟糟的，全是嗡嗡声，好像抗日战争时期，飞机轰炸的声音，等轰炸完了，人也没了，只剩废墟。现在别人说什么她听不进，做什么她也看不见。她的十一年抗战，输了。

　　敌不过就是敌不过，比不过就是比不过，既然认清了，既然知道了，那就趁早放手吧，还能得个体面，不过一直想朝死里哭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认真地抹着眼泪，一边想着人生还真是像心电图，平平坦坦的就死定了，非要整点幺蛾子，弄点起伏啥的。

　　何漫漫，你就是怂，以前怕，现在也怕。

　　何漫漫，你真是不成器！

　　马洋洋朝着何漫漫原来眼神的方向朝问外瞟了一眼，看到了那个人，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马洋洋摇了摇头，果然啊，有句话说得很对：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误终生。只要遇到了，你以后遇到的其他人都会觉得不过如此。

　　心里装了一个满分的人，看别人总是会觉得差了点意思。